章七十六

(一)

泠染唇沿浮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道:“那日他醉酒了,迷糊囈念之間我方才曉得原來他竟是喜歡我的。早自七萬年以前就喜歡了。彌淺你曉得我當時是什麽樣的感覺麽?”

我問:“什麽感覺?”

泠染道:“我竟會心痛。我頭一回領悟到,心痛的滋味是如何的。早前沒想到心痛竟那般窒息。”

我笑了笑,道:“泠染你當然是愛上他了。”

泠染卻道:“不曉得。不管如何,反正先嫁給他試一試。”頓了頓她又道,“哦對了,一會兒彌淺隨我一起去文曲宮吧,多熱鬧熱鬧也好。”

我握著梳子的手停了下來。

泠染見狀,問:“怎麽了?”

我抬起眼眨了眨,道:“我怕是不能與你一起去了。”

泠染嘟了嘟唇,幽怨地看著我,問:“為何不去?我還未嫁人你是不是就已經開始嫌棄我了?”

我啞然失笑,道:“才不是。隻是今日我與師父約好了,這裏事完之後,他便帶我去凡間。所以不能與你一道去天庭了。”

泠染歎了歎,道:“哦,原來竟是這樣。你師父倒也算有心。”她看著我遲疑了下,又道,“隻是,時至今日你與你師父已處七萬年,你就沒發現你師父……”

我打斷了她,道:“他是我師父。”

泠染吐了一口氣,有些頹然道:“噯,好罷好罷。彌淺好不容易腦子轉得過彎了卻又開始固執了。”

泠染將將弄好妝容不久,天庭文曲宮文曲仙君墨樺便遣著長長的隊伍,來到了鬼界。魑辰始終拉長了一張臭臉,不喜待見他。

也難怪,哥哥嫁妹妹,多少有些不舍。墨樺搶走了他的妹妹,他當然不會給好臉色。

隻是魑辰一向不大與天庭打交道,這次竟還願意將泠染嫁入天庭。委實難得。

墨樺看見泠染,一雙眸子裏溢滿了柔情。在滿堂驚叫歡喜之下,他將泠染打橫抱起,抱進了雲轎。

接泠染走時,魑辰咬著牙對墨樺道:“你若敢讓小染受丁點委屈,本君便讓你悔不當初。”

墨樺很有修養地笑了笑,道:“怕是要令兄長失望了。隻要有墨樺一日在,便不會委屈了染兒。”

墨樺那句話說得忒有風度。觀摩的仙家們聞言皆鼓起了掌。其實我心裏頭也是十分澎湃的。

泠染能遇上他那麽個人,心心念念了七萬年不放,也算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這福分……我遙看著墨樺遣著長長的隊伍還有雲轎又原路回去天庭,愈走愈遠,我當然沒告訴他倆,這福分還是我一手撮合的。

(二)

墨樺接著泠染離去後,鬼界也就再有沒多大熱鬧處。我與師父便離開了鬼界,往人間去。

路上師父問我:“鬼君妹妹那般的仙婚……弦兒覺得好看麽。”

我心裏頭悸了悸,如實道:“好看。”

師父沒在多說什麽,一直安安靜靜到了凡間。

隻是想不到,在鬼界時鬼界本就陰暗我們未多加留意,到了凡間才曉得,此時竟還是夜晚。

我與師父還好巧不巧落腳在了郊外。

四周一片漆黑,我幽怨地看著師父,道:“師父這是算錯了時辰麽。”話一出口,我意識了過來,卻是趕緊捂緊了自己那張爛嘴。平日裏不會說話也就算了,怎麽還敢怪罪師父!

還好師父並未有責備我的意思,而是戲謔道:“在鬼界時為師應該是催促過弦兒許多次,莫不是弦兒都忘幹淨了?”

經師父這麽一說我卻是有點印象。我在鬼界看泠染出嫁看得正歡情時,依稀聽見有人在我耳邊碎碎念:弦兒時辰晚了。弦兒該走了。弦兒走罷。弦兒不是還要去凡間麽……

原來碎碎念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師父。一時我老臉火辣辣的燒,幹脆頭一垂,頹然道:“師父,徒兒近來耳背得很,什麽都聽不到。”

“弦兒。”師父低低喚了我一聲。

“啊?”

一陣清清淺淺的笑聲勻入耳中,隻聽師父道:“不是耳背聽不見麽。”

我癟了癟嘴,甕聲道:“師父有所不知,徒兒屬間歇性耳背。”

“哦?是麽。”說著師父便朝一個方向走去。

我趕緊跟了上去,道:“師父要去哪兒?”哪曉得這天色烏漆抹黑的,我步子又走得急了些,一時未注意腳下竟被絆住了去。

“自然是要尋住處。”師父說著側過頭來,卻見我身體將將往一邊倒去,他忙伸手急拉住了我,“弦兒小心。”

幸虧師父拉住了我我才不至於跌到地上弄得一身狼狽。我忙與師父謝道:“徒兒、徒兒謝過師父。”

後來一路上,師父他老人家一直抓著我的手腕。

我心頭幾經翻騰婉轉著一陣悸痛,許久才輕聲道:“師父、師父一直這樣……若被、被夜遊神或其它仙神見到了不、不好。”我多希望,我前麵永遠能有這麽一抹清俊的背影一直牽引著我,路過黑夜直到黎明。我便什麽都不怕。但眼前之人,是我師父。

師父隻微微側頭,斜著眼珠,與我挑了挑唇,道:“為師不這般,隻怕是路黑弦兒不小心又要跌倒了。”

我便任由他拉著,一直入了城。

入城已是半夜,城裏的人家早已熟睡。

我惆悵道:“若是我們早些入城,指不定就能找到地方歇腳了。師父為何不施仙法入城。”

師父卻道:“為師難得來一回人間,突然想步行入城。”

這大半夜的突然想步行入城步行入城……師父好雅興!

(三)

我與師父沿街走了好些家客棧,待敲響了門開門的小廝皆道沒有剩餘的客房。還有一兩家客棧大堂隻掌一盞燈,敲門應也不應一聲;神仙來訪他們竟一點也不曉得惜福。

大抵我們是來了一座熱鬧的城,住客棧的人多。

好不容易走到一家客棧有小廝道還剩客房,我便與師父歡歡喜喜地進了去。可是小廝卻告訴我們客房隻剩下一間。

我頹然問小廝:“這位小哥,不是上房也不打緊,還有沒有其餘的中房下房?”

小廝看著我靦腆地撓了撓頭,道:“就隻剩下一間上房啦。”他又偷偷看了師父兩眼,道,“況且兩位……也用不著兩間房呀……”

小廝可真會說笑。我麵皮一陣猛抽筋,道:“你看我們有兩人,如何用不著兩間房?”

小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可是……可是就是沒有兩間房呀!現在若二位去其他客棧,指不定連一間房都沒有。”

這倒也是。我看了看師父,他正立於櫃台邊上,神色清淡一語不發。想來他是乏了罷,走了這麽久的路。

噯噯,不管了不管了,一間房就一間房罷,能讓師父歇下就成。至於我,那就再想辦法罷!

我便對小廝道:“那我們就要那間房罷!”我放下一錠金子,又道,“將房裏的床褥被子重新再換上一遍。”

小廝顫顫巍巍地接過金子,踟躕了下,道:“隻怕是用不上這麽多。”

這小廝倒是老實得很。我眯了眯眼,與他笑道:“那還有吃的麽,桃花糕與清酒?”許久沒吃這人間的桃花糕,我一時有些饞了起來。

小廝連連點頭,道:“有!有!”說著他便帶著我與師父一齊上了樓。

小廝推開一間房,在裏邊點上了蠟燭。昏黃的燭光搖搖晃晃,房間也還有些寬敞。小廝動作十分麻利,來來回回不一會兒便將榻上的東西換了個新,還端上兩碟桃花糕與兩壺酒。

他將吃的置於桌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就在樓下守夜,若、若二位還有何需要,盡管跟我說就是。”

我道:“有勞小哥。”

小廝霎時紅透著一張臉,飛快地跑開了,還不忘關上房門。

(四)

我不解地問師父:“師父,他為何這般慌慌張張?”

師父這才懶洋洋地坐於桌前,伸手斟了一杯酒,開口道:“往後弦兒莫要隨便對人笑。”

“啊?”我抬眼看去,恰好見師父挑了挑一雙細長的眼睛正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忙慌亂垂下頭,應道,“哦。”

師父又道:“弦兒不是餓了麽?”

我幽幽望了望桌上的桃花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又眼巴巴看著師父道:“餓了。”

師父垂下眼簾,將酒杯置於唇沿,道:“那還不過來。”

其間師父隻拈了三兩塊桃花糕,我多次問師父“師父吃飽了麽,還想吃麽?”,師父便說“不用了”。於是未避免浪費,我將剩下的吃了個幹淨。酒也喝了幾杯。

這酒不如師父桃林裏的酒好喝,一點也不甘醇甜美,入喉很辣。

我便與師父道:“師父這酒不好喝,你不要喝了。”

師父卻道:“人間的酒自有一番酒滋味,為師倒覺得甚好。”

我站起來,頭有些暈,打了個飽嗝,衝床榻那邊努了努嘴,道:“師父現下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去歇著罷。”說著我便往窗台那邊去。

我早看好了,窗外是一個後園子,園子裏有幾棵大樹。

身後師父問我:“都這麽晚了弦兒還想上哪兒去?”

“嗝”,我道,“都這般晚了徒兒自然是去歇息啊。”我指了指窗外繁茂的樹枝,又道,“師父在這屋裏歇息,徒兒在那棵樹上尋個舒適位置將就一晚便好。”

我將將走至窗台欲翻身下去,隻聽師父沉吟了下,道:“唔,今夜怕是要下大雨。”愣是生生將我腳步止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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