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一)

這邊,我將將目送大師兄回後山桃林,十一師兄沛衣就恰好往這裏路過。

他手裏抱著幾幅卷軸,臉色不大好。

於是我就叫住了沛衣師兄,端詳了他一下,道:“沛衣師兄,你印堂發黑。”

沛衣師兄停下步子,眯著眼看我道:“小師妹心情不錯。”

我矜持地拂了拂衣擺,閑適地笑道:“嗯,極為不錯。”

每每與沛衣師兄對話,我心情都會很美麗。大抵是因為挑釁他讓我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和暢快感。

沛衣師兄與我一樣,也是極有修養的一個神仙。就算是怒極而不堪入目的話自他那張毒氣逼人的嘴裏說出,也會顯得斯文而有內涵。

隻見沛衣師兄皺著好看的眉頭,上下波動著眼珠子瞟了我兩眼,頗有些嫌棄的意味,他道:“小師妹身不寬體不胖,奈何如此脹眼。”說罷他就要從我旁邊穿過。

“想必定是師兄的眼界越來越狹隘了。”我沉吟了下,卻隻能得出這個結論。

趁師兄從我旁邊走過時,他沒留意,我一下抽出了他手裏的卷軸,利索地邊打開邊問:“師兄,這是什麽?”

打開看了才知道,那是些畫得頂美的山水畫。我禁不住嘖嘖感歎,問:“是誰畫得這麽好?師兄是要將這些畫弄哪兒去?”

我這一問,沛衣師兄就咬牙切齒地瞪著我。他道:“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帶給師傅兩幅巨醜的畫,師傅將那兩幅巨醜的畫掛在了書房裏,而將這東華帝君的丹青妙筆給撤了下來!”

難怪沛衣師兄臉色如此不好,我記得他一向喜愛東華帝君的字畫。此番師傅將東華帝君的畫給撤了下來,想必他是太受傷了。

於是我安慰沛衣師兄道:“確實是太可惜了。但我想師傅如此做是有他的道理的,說不定新掛上的兩幅畫暗藏玄機。”

沛衣師兄問我:“小師妹說說,一幅畫了母雞、一幅畫了鴨子的畫卷能有什麽玄機?”

一幅畫了母雞,一幅畫了鴨子?我記得我給師傅從人間帶回來的畫也恰好有母雞和鴨子。出於對自己獨到的欣賞眼光的肯定,我不太讚同沛衣師兄的話,遂辯駁道:“母雞和鴨子也不是巨醜。”

沛衣師兄臨走前再怒瞪了我一眼,氣衝衝道:“簡直是巨醜至極!”

沛衣師兄的這句話我委實是不愛聽,畫是師傅掛上去的,他不能貶低師傅的欣賞水平。於是我衝他背影道了一聲:“沛衣,糞球。”

看見沛衣師兄的背影頓了頓,我這才有些滿意了起來。

(二)

今天是仙界蟠桃大會如期開宴的日子。不行了,我太開心了。

開心是件好事,偏偏本神仙一開心就容易得意忘形。自昨夜起,本神仙就飄忽得難以入眠,待今早天蒙蒙亮時才淺睡過去。

這淺睡說淺也不淺,害得本神仙起來時差點誤了時辰。

早早地,眾師兄們都準備妥當了。我急衝衝地跑出房門時,師兄們連同師傅一起,正候著我。

平日裏,若是師兄們如此排場地等我,大抵我會很享受,但今日不同,今日師傅也在等。

我腦海裏突然一頓悟,湧出三個字:拖油瓶。

這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於是我快步走上前去,給師傅作了一個揖,道:“師傅恕罪,徒兒遲了些。”

師傅看了看我,那眼神讓我心裏七上八下,總覺得師傅是在考慮此番要不要帶我一同去天界。良久他才道:“弦兒就那麽想隨為師一道上天嗎?”

我心裏一驚,果然師傅是在考慮這件事,大抵是師傅怕我去天上給他老人家抹黑。於是我趕緊向師傅說好話,道:“師傅放心,徒兒此番隨師傅上天定會嚴厲管束自己,不會給師傅和咱昆侖山丟臉的。”

這時眾師兄齊刷刷看向我,仿佛我已經在丟臉了一般。

去個天界不容易啊,我盼了幾萬年才等到今天。一想起排在我前麵的師兄們皆隨師傅去過至少一次天界,唯獨我沒能去,我心裏就血氣不順。

這時師傅又道:“可弦兒若如此打扮,恐怕不能隨為師一同去。”

我疑惑地抬頭看了看師傅,又端詳了一下自個的裝束,自覺沒什麽特別奇怪的,遂道:“師傅,徒兒與往常一樣並未作何打扮。”

沛衣師兄忽然插話道:“小師妹,師傅的意思是你這副模樣出去見不得人。”

我抬頭瞪去,這一大早的聽見沛衣師兄的話,著實讓我心裏不太安逸。

然這一瞪,我眼皮就抽筋了。

隻見站在師傅身後的十位師兄,個個衣袂飄擺,眉眼似畫,周身縈繞著一股昆侖山獨有的仙氣,頗具神仙風韻。

這一幫昆侖山廢渣妖孽男神仙,讓我切實體味到了紈絝公子突然化身成為清傲小哥的奧妙感。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嚨裏,噴不出來,委實難受。

師兄們這樣一出去,師傅在前麵這樣一帶領,至仙界一趟,昆侖山的名號必然異常火熱勁爆。

師傅大抵看見我全身一抽一抽的難受得很,遂笑而不語,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笑道:“弦兒換換打扮,也未嚐不可。”

師傅的食指聚了仙法,果真換了我的打扮。

於是,眾師兄齊齊捏了個決,捎上我一同入天了。

我不知道師傅將我變成了個什麽樣,心裏甚為忐忑。若師傅將我變得比所有師兄們都美,那樣就不好了。

路上,我拉著三師兄宸轅,苦悶道:“三師兄,今日小師妹不想無敵美麗、豔冠群芳、風華絕代……”

三師兄愛憐地拍拍我的頭,安慰道:“小師妹寬心,沒有的事。”

這下,我的心倒真的寬不起來了。

(三)

關於師傅究竟把我變成了個什麽樣,我一直很糾結。我在想,要是師傅把我變得太醜的話,會真讓昆侖山沒麵子,這樣也不好。

一糾結很快就到了南天門,我看到粗壯的柱子上寫了大大的“南天門”三個字。

站在南天門下,腳邊到處都是雲煙纏繞。天界果然是個仙氣妖嬈的好地方。

於是我懷著崇敬的心情,抬頭仰望南天門。

這南天門可真壯闊,我仰著頭不禁脖子發酸。雖看不清南天門細致的模樣,但隱隱的輪廓已經很讓我讚歎了。

一沒見過世麵,我就有些難以自持,嘖嘖感慨道:“要是這南天門掛上大紅珠簾就更美了。”

這話一說出口我卻覺得有些不妥。如此壯闊的南天門若掛上大紅珠簾,簡直是難看至極。我不知為何會說出如此沒有品位的話來,著實是有損我們昆侖山的顏麵。

還好師傅大量,能夠容忍徒弟犯錯。他隻是身體怔了一下,便道:“走吧。”

這時,一行仙婢很乖順地迎了上來,衝師傅行了一個大禮,齊聲道:“恭迎司戰神君。”

師傅便領著我們一幹弟子優雅飄飄地往裏去了。

我一看見仙婢向我行禮,心裏就有些美。想來我是向師傅行禮慣了,竟不知被人行禮是這般美妙的感覺。一時,我為自己是上天入地俊美如斯貌傾三界的司戰神君的徒弟而感到竊喜。

從南天門一直到天庭金碧輝煌的大殿,我皆是嚴厲管束自己的,乖乖地跟在師傅後麵。轉眼一看眾師兄們,真真是太不像話了,一遇上個別神仙他們就湊上去閑磕牙,連師傅都不放在眼裏。

眼下,就隻剩下我與師傅一同入殿了。

我心裏有些不順暢,那幫妖孽師兄,平日裏怎麽不見對我如此和氣。

正當我心裏忿忿時,師傅停了下來,與我道:“弦兒難得上一次天界,難道一直打算跟在為師身邊不去結識一下各路仙友?”

“啊?”我回味了半天,覺得師傅說這話定是在為師兄們棄他不顧而在生悶氣,想把我趕走。於是我道:“師兄們狼心狗肺,師傅莫要生氣。”

師傅聞言不再說話。大抵他是對我的體貼無法言語了。

恰逢這時,一位風華翩翩的男神仙往師傅這裏來。

(四)

那位風華翩翩的仙友一走近,我便眼前一片亮晃晃的感覺。

仙友著了一身淡黃色衣袍,身材頗好,臉皮也生得好,特別是他周身纏繞的仙氣,尤為好。

仙友衝師傅抱拳笑道:“我的好戰神,許久不見,幸會啊。”

這仙友好生不講禮啊,竟敢對我師父出語如此輕薄。

隻聽師傅溫和隨意地應道:“東華,別來無恙。”

我當下心一驚。東華?東華帝君?師父的好仙友、掌管人間萬事的上神東華帝君?

傳說中的東華帝君應該是個老神仙才對,怎麽如此容華正茂?前些天沛衣師兄抱去處理的那幾幅畫卷就是出自他手?沛衣師兄口中的丹青妙筆就是他?

我對他輕薄師傅而生出的成見一下煙消雲散了。

真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原來不光我們昆侖山,天界亦有如此才人。

於是趁他與師父寒暄的時候,我秉著對仙友的友好敬意,多瞧了他兩眼。

我這一瞧,身體就不自覺上前了些,從師父身後歪了出來。

此時東華帝君也看見了我,一愣,問師父:“這是你收的徒弟?”

見師父微微點頭了,我有些輕飄飄起來,覺得此時正是展露我昆侖山修養與內涵的時候,遂準備彎身作揖與東華帝君道一聲“仙友好”。

我話未說得出,東華帝君倒是先說話了。他看了我兩眼,與師傅道:“你什麽時候收了個這麽醜的徒弟?”

……這、這東華帝君太會說笑了。想來我這個上天入地驚豔昆侖的三界司戰神君的徒弟,怎麽可能會和醜字沾邊。莫不是他見我如此神貌,早已經嫉妒得不成體統了?

東華帝君話雖難聽,但我是個有修養的神仙,這種情況下越是淡定,越是有麵子。於是我與東華帝君道:“仙友太謙虛了,彼此彼此。”

我見他麵色僵了一僵,頓覺一身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