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一)

我與大師兄將將回到昆侖山就被二師兄尚瑱給逮了個正著。

看得出來二師兄是特意來逮我們的。

這讓我心裏不大舒爽,回自個家還要被抓。但轉念一想,一回家就有人上前迎接,就像話本裏的皇帝每每一回寢宮必會有個太監出來伺候一樣,說不出的有麵子。

一將二師兄當成是伺候我的太監,我心情又漸漸美麗起來了。

此時二師兄對我道:“師傅出關了,在書房等了小師妹許久。”

不行了,眼下整個昆侖山都已經無法阻止我的無恥了,身邊有太監伺候不說,寢宮裏還有個妃子等著我玩樂。想想真是太美好了。

然,話本裏都是美好的,現實裏都是亂搞的。

師傅是在等著我,但我不是皇帝,師傅亦不是妃子。師傅他老人家定是知曉我下凡間了,不然何故需勞得二師兄專門在這裏候著。

無懸念的,等著挨抽吧。隻是想不到,這次師傅居然出關如此早!千八年難得一見呐!

可能是我的神情表現得太為壯烈,大師兄與二師兄向我齊刷刷投來十分愛憐的眼神。大抵是在說,倚弦小師妹老毛病又犯,病入膏肓了。

此番,若師傅隻疼愛我一個而冷落了大師兄的話,我會為大師兄深深感到不公平。

遂我問二師兄:“師傅真的隻是在等我一個嗎?”

二師兄如若無事般道:“哦,師傅說了,如果小師妹為大師兄抱不平的話,姑且讓大師兄去後山打理一個月的桃林。”

聽了一席話,我差點跪了。後山的桃林本就是大師兄在打理,師傅說了不是跟沒說一樣麽。

我真是應該為我自己感到委屈的,讓大師兄去打理桃林總比我打理茅房要來得美妙得多。

後山桃林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它與茅房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香,一個臭。

若要說起我打理的茅房,真真是讓我老淚縱橫。

初初在昆侖山修煉之時,我與眾師兄將昆侖山大大小小角落的打掃之務細細交流分擔了一遍。

那時我想打掃的就是像桃林那樣清雅飄香的地方,可桃林卻是一直由大師兄照顧著。

除卻桃林,就隻有師傅的地方才配得上清雅飄香四個字了。我覺得即便是打掃師傅的地方也是很享受的。

可我卻偏偏遲了一步。師傅的書房被搶了,師傅的臥房被搶了,連師傅臥房的床底下也被師兄們無恥地分割開來搶了。總之是除了師傅他人以外,其他的都被師兄們以和諧交流的方式給分光了。

最後輪到我的時候,師兄們一至要求我在他們的臥房與茅房之間做選擇。

我選擇了茅房。至此我與茅房已有了幾萬年深厚的交情。

而這幾萬年來,我卻是一次都沒去過桃林。據說那是師傅專門休憩用的地方。

大抵是十一位師兄故意與我作對,每每我一靠近桃林就會被他們逮回來,說是師傅不願有人進去打擾。

現今,大師兄又被師傅派去照顧桃林一個月,我心頭一口老血噴湧而出。

我心裏哇涼,覺著師傅他老人家應該不會這般打壓我而縱容大師兄。遂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二師兄:“二師兄,師傅近來口齒可還清晰?頭腦可還清醒?”

二師兄十分淒楚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道:“師傅還說了,若小師妹問起這個問題來,就讓小師妹去……”

我當下驚喝一聲:“停!師傅神機妙算,自然頭腦四·清八楚!”我想,二師兄接下來的話定是凶險異常。

二師兄沉吟了下,看向我道:“小師妹你是聰明人。”

大師兄輕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後哼著小調捏了個決往後山桃林裏去了。

“西廂姑娘想才郎,東牆豺狼直入房,啷個裏個啷……”

我一聽,周身血氣洶湧澎湃,估計是許久不曾揍人了。

(二)

我縮著脖子去了師傅的書房。

此番我去定是凶多吉少。雖然師傅看起來這麽年輕又絕頂俊美,但他對我這個小徒弟卻是很嚴厲的。我從不敢在師傅麵前造次,一舉一動都乖順得很。

師傅不如其他師兄那般狼心狗肺,他對我每一次教誨,皆是用心良苦的。盡管這幾萬年來,師傅他也是看著我被師兄欺負、看著我刷茅房過來的。

我想師傅定是要嚴格曆練我。我修得如今這般銅皮鐵骨屹立難倒,也全憑師傅教導有方。

站在師傅的書房門前,我恭敬地彎身道:“師傅,徒兒來看您了。”

在師傅麵前,我一向是有板有眼的,每一個禮節皆不能落下,這樣才能表現出我對師傅的敬愛。隻要我不說師傅他也定是聞不出裏麵的馬屁味道,大抵他還會覺得很享受。

裏麵師傅的聲音傳來:“弦兒,進來吧。”

我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看見師傅正坐在書桌前,手裏拿著毛筆,不知在畫個什麽東西。

師傅喜歡穿黑色衣裳,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協調,他長長的頭發垂至了腰際。

我偷偷看了眼師傅,他似乎心情不錯,嘴角浸了一抹笑,頗有韻味。

師傅抬起頭來,看著我似笑非笑道:“為師一出關就不見弦兒人,這又是上哪兒去胡作非為了?閉關前為師不是交代了要在昆侖山好生修習麽。”

我忙低下頭,作沉痛狀。此番我下凡沒有經過師傅的允許,我以為等我回來時他還未出關,也就蒙混過去了。

沒想到,失算了。

我想我應該趁現下師傅心情婉轉,趕緊說點兒好聽的,遂道:“師傅出關,忒早。”

此話一出,我卻是咬到了舌頭。天殺的,本來我是想說師傅厲害,閉關時間越來越短了,恭喜賀喜的。

奈何我說話總是很精辟,這樣十分不好。

神思之間,我腳邊忽然出現了一雙黑色腳靴,好驚悚。

隻聽師傅分不清是喜是怒,問我道:“弦兒,此次去人間可還順利?是不是次次都將為師的話當耳邊風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忍下想跪下去抱住師傅大腿求饒的衝動,麵上沉著應道:“回師傅,順得很,徒兒還專門為師傅帶了東西回來。徒兒不敢將師傅的話當耳邊風。”這馬屁拍得有些過響了。

師傅安靜了半晌。

我納悶,不禁抬頭向他看去,卻猛然發現師傅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書桌邊坐下,美麗細長的眼睛正微眯定定看著我。

(三)

當下我埋著頭,心寒成一片一片的。師傅他定是在思量要怎麽處罰我。

我立馬腿一曲,給跪了下去,道:“師傅,徒兒知錯了。”我覺得我主動認錯的話,師傅會罰得輕些。

我聽見師傅手有一下沒一下扣著書桌,他問:“弦兒哪裏錯了?”

“回師傅,徒兒不應該聽信大師兄讒言,隨他一起去人間殘害蒼生。”我思索了下,如實回答。

師傅又道:“那弦兒告訴師傅,大師兄如何讒言你了?此番又怎麽殘害蒼生了?”

我唯恐師傅聽了大師兄的行徑心裏會承受不住,師傅辛辛苦苦栽培的大師兄其實是個專挑仙家麵子丟的神仙。於是我便安撫師傅道:“師傅莫要生氣,此番大師兄去人間遭了報應了,沒有太丟師傅的臉。”

“哦?如何遭了報應?”

“大師兄在人間引起了騷亂,被抓了,還蹲在大牢裏吃了好些天牢飯。”我覺得自己一說起大師兄的淒慘遭遇,嘴巴就比平時順溜。

師傅思忖了一會兒,才道:“你大師兄不是會仙法嗎,就甘心呆在大牢裏那麽多天?”

我道:“回師傅,是我將大師兄好好安撫了,讓他切莫要用仙法傷了凡人,那樣有損仙家修養。大師兄還是很有風度的神仙,聽了我的話,好好呆在牢裏了。”

師傅不再問我話,我料想師傅應該是聽了我如此說,對大師兄很失望。我又道:“師傅,切莫為大師兄而氣傷了身子,如今大師兄已被師傅罰去打理桃林一個月,將將他臨走之前還對徒兒哼著小調說定會在裏麵好好思過的。徒兒相信大師兄,一定會在裏麵好好思過的。”

師傅還是不說話。

我跪了好一陣了,師傅也不讓我起來,他一定是非常生大師兄的氣,而忘記讓我起來了。於是我小聲提醒了一下師傅:“師傅,徒兒跪著腿疼。”

師傅慢悠悠道:“弦兒說得很順暢,去了人間一遭,現在才知道腿疼了?”

我覺得師傅沒理解我的意思,又解釋了一下,道:“師傅,徒兒是跪著疼。”

師傅又不說話了。師傅一向很疼我,但這次似乎他不怎麽疼了。倒是我疼。

我又跪了許久,才聽師傅道:“不經為師允許就私下凡間,弦兒可知罪?”

我心裏顫了兩顫,師傅終於要罰我了。我道:“知,徒兒知罪。”我多麽希望師傅也能罰我去打理桃林一個月。

“那弦兒想讓師傅如何罰你?”

師傅這話一出,我逃不掉了。但既然師傅想讓我自己想該怎麽罰,我思索了半天,才穩下心神道:“師傅,昆侖山的茅房定是髒了,徒兒想去刷刷。”

一向大師兄的任務是打理桃林,我的任務是刷茅房。但既然大師兄能被師傅罰去打理桃林,我想我也可以被師傅罰去刷茅房。所以我才鬥膽在師傅麵前提起。

果然,師傅很大量,他讓我起來去刷茅房了。

雖然我心情為此有些灰蒙蒙,但想想這總比去山崖麵壁幾個月強多了。遂心寬了些。

臨走前,我猶豫了下,還是捏了個決將我從人間為師傅帶回來的兩幅畫給了師傅。怎麽說,這也是我這個做徒兒的一片心意。

不想我這孝敬師傅的善舉竟得到了師傅的認可和回報。師傅將他先前還在勾勾畫畫的卷軸遞給了我。

我受寵若驚地打開一看,上麵畫了一隻兔子,模樣甚為可愛。

於是我便將畫軸歡歡喜喜地抱了回去,掛在臥房裏,天天供著。這可是師傅贈與徒弟的第一幅墨寶,別的師兄定是沒有。

然倒是我會錯意了。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十一師兄臥房裏掛著的虎啊,馬啊,龍啊啥的,均是出自師傅手筆,氣勢十分磅礴。

而我,隻有一隻兔子,委實淒楚了些。

(四)

我剛刷完茅房沒多久,昆侖山就傳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使得我先前的鬱結一下煙消雲散了。

天界五千年一次的蟠桃大會將近,老天君專門遣了神使來昆侖山給師傅送了請柬,邀我們昆侖山上天入會。

聽說天界的老天君格外施恩,此次蟠桃大會隻要是個神仙不論階位均可參加。

也就是說,這昆侖山階位最低的我也能去了。

一直以來,能參加仙界蟠桃大會的隻有上神。每每師傅受邀上天時充其量也隻能帶上一兩個弟子,但這一兩個弟子是萬萬輪不上我的。

現在好了,我們整個昆侖山算上我,皆可隨師傅一起,去神界混吃混喝了。

這怎能不讓我心花怒放。

然,最不喜歡聽到這個好消息的人,大抵就隻有大師兄了。

這不說我都快忘幹淨了,大師兄被師傅罰打理桃林一個月。算算日子,估計等他出來時,我與眾師兄恰好隨師傅一起參加完蟠桃宴回昆侖山來。

風水輪流轉呐。當初我對師傅讓大師兄去照顧桃林的這個決定還頗有微詞,如今看來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師傅果然是神機妙算。

可畢竟大師兄懷揣著一顆八卦玲瓏心,蟠桃大會的這件事情很快被他給知道了。

這日,趁師傅不在,大師兄偷偷溜出桃園,找我算賬來了。

我見大師兄麵色滋潤,精神狀況卻不大好。遂道:“才幾日不見,大師兄莫不是太掛念我了?”

大師兄呲著牙,恨恨道:“小師妹你搶我桃子!”

我知曉大師兄此刻定是很怨我,畢竟是我與大師兄一起去人間,他才因此被師傅責罰的,也是因為我大師兄才無法參加此次蟠桃大會。

我真有些內疚,不忍再去刺激他,便安撫他道:“師兄莫急,桃子會有的。待後山桃林結出果實來了,師妹定將第一個懇求師傅賜予大師兄幾籮筐桃子!”

大師兄麵色千變萬化,嘴巴抽了又抽,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我想,大師兄見我如此體貼應該是化悲憤為感激,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我就真誠而欣慰地衝他笑笑,道:“大師兄甭跟我客氣,我倆誰跟誰!”

結果大師兄並未領我的情,揮一揮衣袖走開了,未帶走一身騷氣。臨走前,他還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師傅都要將你寵上天了。”

我滿腦子都是蟠桃大會,想也不曾想便道:“要再過兩天才上天。”

空氣裏傳來大師兄用鼻子彈出的一聲冷哼,煞是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