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一)
我萬萬想不到,我這前腳自鬼界一離開,泠染後腳竟跟著來了昆侖山,還揪著魑辰一道來了!我在師父書房內聽到外麵大吼大叫的嚷嚷聲時,偷偷瞅了瞅師父那不動聲色的臉,不住地抹冷汗……
泠染的膽子也忒大,這三界內還沒有哪個仙家敢獨自闖上師父的昆侖山,竟還在山上大聲喧嘩。她是史上第一人。
師父淡然道:“弦兒的好友來了便出去看看罷。”
我恭敬地作了一個揖,道:“是,師父。”
我料想師父本應是想說,弦兒你好姐妹來了還不快出去招呼著讓她閉嘴!
無奈師父修養頗高,連說話神色亦十分含蓄。
我打開師父的書房門走出去,卻見泠染揪著魑辰正穩穩當當地站在太陽底下,金色的日光自他倆頭頂潑灑下來,將本就紅豔豔妖冶冶的兩人照得十分晃眼。
看著泠染與魑辰身後的眾師兄,難得圍作一團,似有似無地衝我投來狠辣辣的目光,我便忍不住垮下一張老臉來。師兄們定是被泠染給吵到了,於是對我很不滿。
泠染看見我了,衝著我便一個勁兒地擠眉弄眼道:“彌淺,怎樣,你師父有沒有事?”
我幹幹笑了兩聲,道:“我師父他身體好精神亦好,一切都好。那個、泠染啊,你來這裏幹啥?”
泠染思忖了下,道:“我還未來過昆侖仙山,這不來看看麽,想曉得彌淺住的是什麽地方過得好不好。”她扭頭看了看身後一大群神仙師兄,又道,“想不到這昆侖山真是仙家聖地,連養出來的神仙,嘖嘖,個個都這般出類拔萃。”
妖孽廢渣師兄們頓時清喉嚨的清喉嚨,咳嗽的咳嗽,個個搔首弄姿好不騷包。隻有沛衣師兄還算正常,曉得手裏拽本天書裝點門麵做做樣子。
我一時心頭鬱卒得很。
泠染頓了頓,拉過一邊的魑辰又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是帶我兄長過來賠罪的。彌淺,這次是他做得不對,向你們道歉。”
我看看魑辰,那廝高昂著頭,像隻驕傲的野山雞。不過實在難得他居然願意與泠染一道來賠罪。
以往魑辰常常是獨來獨往的,人鬼見了他皆得懼上三分。如今瞧他這模樣,倒是懼了泠染三分。
想當初我與泠染被某個坑爹男神仙自天上踢下人間時,恰好就遇上了在人間為非作歹的魑辰。我那是第一次見魑辰,覺得他長得一副妖孽模樣與泠染有幾分相似但就性格劣棗了些,調戲人間女子好不熟稔。我印象深刻得很,彼時泠染一瞧見他小身子就抖得跟個篩子似的,說話也結巴。後來泠染幾乎是聾拉著腦袋被魑辰拎回鬼界的。
時至今日我不禁感歎,風水輪流轉噯。不過泠染七萬年不曾回來,連我都想將她嗬著護著,更甭提他這個親哥哥了。
但他誆了我差點讓我害了師父,這不能說算了便算了的。
罷了罷了,記個仇在心裏記便是了,拿到明麵上來講倒顯得我沒風度。遂我笑道:“泠染你莫跟我說這些,這次魑辰的確做得是不對,但我亦沒那般小氣。到時我師父若有個一分差池或是上頭怪罪了下來,我將魑辰供出去便是。”
魑辰麵皮抖了一抖,總算稍稍垂下那高昂的野山雞頭,沮喪道:“彌淺你也的確是沒那般小氣,你隻是我見過最小氣的而已。”
(二)
後來魑辰解釋清楚了,他的的確確是想整我師父,定是嫉妒我師父為三界司戰神君威風凜凜。但他也將泠染活過來的事上稟了老天君,說是忘川彼岸結集萬年靈力將泠染的肉身和魂魄皆複了元。
老天君到底還是上了年紀了,沒多做懷疑。再加上天庭有專為老天君捏雄風大力丸的跟前第一紅人堯司吹吹耳邊風,這事便過去了。老天君亦未再追究七萬年前泠染的罪過。
隻是想不到堯司竟願意如此做,他曉得泠染是厭惡他的。
罷後泠染死拉硬拽扯著魑辰進去師父的書房,硬要魑辰給師父道個歉。
哪知魑辰進屋的第一句話便是:“神君的昆侖鏡滋味可還享受?”那態度十足傲慢。
師父絲毫不惱,連眼也未抬,道:“鬼君想試一試?”
魑辰哼了一聲,道:“本君客套話不多說,神君直接放彌淺回本君鬼界罷。”
這……這道的是哪門子歉?
我還未說話,泠染便一手拉過魑辰與師父道:“神君,兄長不知禮數多有得罪,神君海涵。神君大恩救過泠染,泠染感激不盡。”
師父道:“哪裏。”
泠染又道:“這七萬年勞神君照顧彌淺,泠染亦是感激不盡。日後彌淺在昆侖山上,怕是還要托神君照料了。”
我一驚,忙扯了扯泠染,她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讓師父來照顧我,這是我這個做徒弟的大不敬!
我手將將一拉上泠染的衣袖,師父卻忽而抬起眼來,安靜地看著我。我手倏地一慌,鬆開了。
隻聽師父與泠染道:“一切皆是本君分內之事。”
泠染眯起一雙鳳目,道:“那便好。”
魑辰臉色白了白,麵皮跟著皺了幾分。他甩甩袖袍哼了一聲便徑自出去了。
泠染與師父說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話後,後腳隨魑辰離去了。我不敢在師父書房裏多呆,便借著送泠染一程跟著出去。
臨走時泠染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道:“這次可得攥緊了。”
我疑惑道:“攥什麽緊?”
泠染拉起我的手,道:“當然是心意。彌淺我先跟你說好,七萬年已過該放下的便放下,值得與不值得早該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口一緊,緩緩道:“嗯,早就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泠染又道:“管那人如何,傷心欲絕也好娶了美妻也罷,都不關我們彌淺的事。他先對不起你,你不必對他留情麵。”
我道:“好,不留情麵。”
泠染摸了摸下巴,思忖道:“那個人間有句話叫什麽來著?”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兔子不吃窩邊草?”
泠染嘴角一抽,道:“是好馬不吃回頭草!”隨即她又奸笑兩聲,道,“不吃窩邊草的兔子不是好兔子。”
一提起兔子,我便咽了咽口水,道:“好兔子壞兔子都敵不上烤兔子。”
泠染撫了撫額頭,一臉憂鬱道:“彌淺教養,神君任重道遠。”她騰雲麻溜利索地回去了。
(三)
送罷泠染後,不想我回來時被一幹師兄堵上了,堵得死死的。
我故作鎮定道:“師、師兄,你們想作甚?”瞧這光景,師兄們團團將我圍住,像是要揍我。定是泠染上山來攪擾了他們,他們要對我伺機報複。
許久不曾互揍,我怕我手腳不夠利索了,跑得也不夠快。
見師兄們個個沉沉看著我不吭聲,我便又道:“不帶你們這般欺負我的,要打總該撥五六個到我這邊來才算公平。”
還是二師兄尚瑱先開口道:“將將聽鬼君和鬼界公主喚小師妹彌淺……小師妹大抵是將前世全都憶起來了罷。”
我看了眾師兄一眼,道:“彌淺麽,對,我前世是叫彌淺,總算都記起來了。”
二師兄露出一臉隱隱的焦色,道:“他們可是來專程帶小師妹回鬼界?”
眾師兄一副了然於心的神色,讓我不知從何開口好。這群妖孽,定是自師父將我帶回昆侖山時起便知曉了我的身份罷。
見我不答話,二師兄便問:“小師妹可是答應與他們回鬼界了?”
瞧他們那清一色的蹙眉神情,似我要說一個“是”字他們便要上前來咬我一般。委實沒道理啊。
要我真隨泠染他們回鬼界了,這群廝還不知要如何歡天喜地,眼下他們心裏頭就指不定早已經樂翻天了。我萬不能讓他們得逞。我遂抬頭瞅他們,甕聲道:“老實說,諸位師兄是不是巴不得我立馬回去鬼界?”
二師兄冷眉一橫似要答話,忽然沛衣師兄好死不死地插上一句話,道:“小師妹聰明得緊,師兄們的心思都被小師妹給拿捏透了。小師妹一走,昆侖山上沒人嘰歪沒人鬧,師兄們心裏甭提有多舒暢!”
我一記眼刀衝沛衣師兄殺過去,在心底裏將他渾身上下砍了個遍,然後再用眼刀一一將眾師兄砍了個遍。
這群沒心沒肺沒良心的東西,果然是巴不得我快點走!
我是不會讓他們得此機會如了意!
(四)
遂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大度矜持地衝沛衣師兄笑道:“若說小師妹要走這最開心的一個想必莫過於沛衣師兄了。小師妹勸師兄你還是莫要高興得太早,我是記得前世我叫彌淺住在鬼界,但眼下我叫倚弦住在昆侖山,是師父司戰神君的徒弟!你們想讓我回鬼界怕是不大可能了,我不光不回去我還要賴死賴活守在這裏孝敬師父!你們噯,就死了這條心罷!”
沛衣師兄聽後卻眉眼稍彎唇畔一勾,道:“小師妹說得甚是,師兄記得小師妹還隻是一介小神仙,立誌終有一日要修為上神,憑眼下小師妹頹廢的模樣怕是真得老老實實再在昆侖山呆七十萬年了。小師妹莫要讓眾位師兄久等才是,還真不曉得能不能見到那麽一天。”
說罷,他一身白衣晃眼得很,揚長而去。
我氣急攻心,抬腿在地上跺了兩腳,道:“沛衣糞球,你嘴巴今夜要生瘡!”我悲憤地看了看眾師兄,咬咬牙心一橫,又道,“我告訴你們,小師妹還就是不回鬼界了!怎麽著,要掐麽,我先說好不能群掐我一個!”
別說群掐我一個我會死得慘不忍睹,就是平日裏與師兄一對一的掐哪一次我不是麵如土灰輸得慘不忍睹。但今日若他們要來真的,我、我我就豁出去了!
二師兄尚瑱忽然抬起手,握成拳。
我一嚇,連連後退好幾步,道:“二、二師兄,莫不是你頭一個上?!”昆侖山上,大師兄一不在,自然就屬二師兄最厲害了。
他若要出手,我定是會被揍得分不清天南地北。
哪曉得,二師兄隻是將拳頭擱於唇畔,輕輕正了兩聲。他低著眉,唇沿緩緩翹了起來。那兩聲悶悶的,我聽得清晰,絕對有憋笑的顫音!
隻見二師兄衝眾位師兄揮揮手,道:“散了罷散了罷,該看書的看書去該午睡的午睡去。”他又對我道,“小師妹你還是太嫩了點兒,要想掐架等你再苦修煉個萬八千年看能不能掐得贏。小師妹還是老實呆在昆侖山好好修煉罷。”
看著眾師兄飄然離去,我跺腳跺得呲牙咧嘴腳心疼得一抽一抽。師兄們嘴角皆掛著沛衣師兄臨走前、二師兄擱手遮掩時的那般無二的悶騷的賤賤的笑!
我大叫一聲:“這架還未掐你們又不是鐵定贏了小師妹我還未認輸求饒你們笑什麽笑!笑毛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