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一)
我與大師兄並排一路晃悠悠地來到了吃飯的地方,路上也不再多言語。
可眼下時辰並不早了,待我與大師兄將將走到屋門口還未踏進去時,我就已經看見眾師兄們個個人模狗樣地圍著桌子坐著,揚一揚衣擺,看起來美麗又規矩。
平日裏,若是我這個時辰過來,定是要被眾師兄們嘲笑,擠兌我不是儀容不整就是桌上隻剩下殘羹冷炙。
今日,卻是有些不同。
這幫渣男妖孽師兄見了我,肅然起敬。
我站在門口,愣愣看著他們個個挪開椅子站起身來,居然彎身向我作了一個大揖!
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今日吹的是什麽風,將這一顆顆整齊的腦袋瓜子給吹壞透了,他們向我行如此大禮,我頓時就難以把持。
我努力淡下定來思量了下,莫不是師兄們欺壓了我整整七萬年終於良心發現覺得十分對不住我?所以這一揖是特意讓我受下的?
如此一想,我委實有點不好意思。師兄們太跟我客氣了。
但這個便宜若此時不占更待何時?
於是我便安心承受了,衝師兄們露出一個大方又有好的笑來,與師兄們道:“師兄妹之間哪來這麽多繁文縟節,你們莫要跟我講禮節,隨意就是。”
眾師兄們齊齊一抖,臉上抽搐得厲害。
想不到這個時候妖孽師兄們個個正經固執起來了,他們定是覺得我如此好說話太匪夷所思了。但偏偏我就是個好說話的神仙。
遂我又道了句:“你們真的別跟我客氣。”
本與我並排站著的大師兄忽然側身遠離了我,像不認識我似的。搞得我十分不明所以。
正待我要問出口時,身後忽然響起了個似笑非笑的聲音:“想不到弦兒如此勇敢,竟受得下一幹師兄向你行的大禮。”
這聲音委實驚悚。我聽了當下腿一顫,腳磕上了門檻,身體直直向屋裏撲了進去。還好三師兄心善及時拖住了我,笑道:“小師妹當心。”
頓時我老臉火辣辣的,覺得忒沒麵子,憋了半天才道了聲:“師兄莫要跟我客氣。”
我扭頭,盯著地上那雙黑色的靴子和邊角繡著暗雲的衣擺,悶聲悶氣地作揖道:“師父早安。”
將將我還覺得光鮮亮麗了一把,原來是沾了師父他老人家的光。我實在想不明白,師父平日不喜在這裏用早膳,怎麽今日偏往這裏蹭!
師父自顧自走進來,淡淡說道:“今日為師也與徒兒們一同用早膳。”
用膳間,我氣悶地瞧見眾師兄們挺直了腰板,雄糾糾氣昂昂地瞪我,真真是一點禮數都沒有。
(二)
師父坐在上座,拿著勺子優雅地盛了一碗清粥,然後再優雅地喝。
我挑了個離師父最遠的位置淒楚地坐著,眼神忍不住時有時無地瞟過師父拿勺子的那雙纖美的手,心裏妄想,真不知道師父那雙握劍的手掌廚勺時應是個什麽光景。
一頓早膳下來,我食不知味。
誰讓我坐得最偏。眼看眾師兄們雖坐得端端正正,吃飯舉止也十分得體,可他們那扒著碗裏的卻盯著桌上的眼神,瞬時現出了他們的原形。
那才叫一個個如狼似虎啊。
我的手臂不如他們的長,自然伸不到寬大的桌子上的盤子裏去,隻得幹瞪眼,瞪渴了再喝一口粥。
今日我起得最早,奈何吃的還不如平日裏的殘羹冷炙。委實淒慘得很。
我悲憤地抬頭,掃了滿桌子一眼,在心裏麵不緊不慢地將眾埋頭苦吃的師兄們的前世今生問候了個遍,心裏方才舒緩了些。
然我這一掃,一不小心就掃到主位上坐著的師父了。一時我還未從悲憤中擺脫出來,臉皮一扭一扭的十分牙疼。
師父卻眯著細長狹促的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心裏一慌,趕緊埋下了頭去。不光是埋進碗裏,恨不能在桌上在掏個洞,拉長了脖子埋進地裏。
一瞧見師父那副神情,我就不自覺想起了今早做的那個夢。心裏怎麽都沉不下來,越想越糾結。
我能做出那樣的夢,是我對師父他老人家大大的不敬。師徒之間若是能說出像夢裏那樣曖昧不分明的話來,更加是太不像話了。
以後,我萬萬不能再對師父有分毫那般猥瑣的想法。作孽啊作孽。
我在心裏一遍遍教誨我自己,著實是悔恨得很。
這時眾師兄們肚飽飯足,都一臉滿足地擱下了碗筷。師父的桌前也擺放著他的碗筷,他擺放得很緊致。
隻有我一個眼下還抓著碗。
師父笑問我:“弦兒吃飽了嗎?”
這一問,我差點老淚縱橫。
別說我手伸不到桌中間的盤子裏,隻有清粥喝,可我一門心思都去想那些奧妙的事情了,連粥也喝得不勤快。
我飽了個毛啊。
我哀苦地擦了擦嘴,矜持地放下碗來,對師父道:“師父,徒兒吃得好飽。”
偏偏這時沛衣師兄幽幽看了我一眼,清清淡淡道:“用膳吃個七分飽就好,小師妹如此好撐歹撐也不怕撐壞了自己。”
我心裏窪涼。這廝落井下石啊。
(三)
然這一頓早膳還未收拾,我們昆侖山就來了一個抽風貨。
“啊呀,看來本帝君來得不是時候呀!”這才是真真的人未至笑先迎。頓時屋外五彩祥雲,仙氣騰騰。
沛衣師兄那雙清淡的眼睛一下擦得賊亮。
我撇了撇嘴,看向門口,不是東華帝君那抽風貨是誰。
師父見了來人,挑起嘴角,懶懶道:“東華,今日吹得邪風麽,一大早就將你刮到我昆侖山來了。”
師父這番話,倒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寒暄。幾萬年的仙友,說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這時眾師兄們齊齊起身,我見狀自然不能落下,跟著不情不願地起身與眾師兄一齊道了聲:“帝君安好。”
我一看就知道抽風貨懶散得很,他擺擺手眨眼笑道:“卿華你這昆侖山真是仙家聖地啊,這一眾仙家在你座下竟是出類拔萃得很。啊哈哈,小仙友們莫要跟我客氣。”
他這前半句說得還像個樣子,那“出類拔萃”四個字說得我尤其受用。隻是後半句,嘖嘖,就有些不像人話了。
抽風貨一點禮節都沒有,洋洋灑灑地走到桌邊,伸長了脖子往桌上瞧,瞧了後歎出一口氣,道:“我倒是想這個時辰來還能趕上一口飯吃,沒想到竟晚來了一步。”
一口飯吃麽。
抽風貨這話說得有點淒慘了。我雖沒吃飽,可好歹也嚐到了滋味。
一時我有點同情抽風貨。無奈我對誰都會心軟,我可是個善良的好神仙。於是我猶豫了下,瞅了瞅麵前我將將剩下的半碗清粥,端起來遞到了抽風貨麵前。
我好心道:“若不嫌棄就將就著吃吧。”
為了不讓抽風貨嫌棄,我還特意將碗上我將將用過的筷子在旁邊沛衣師兄的身上快速擦了擦。
我想,這樣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嫌棄的了。
可不想,抽風貨臉色僵成了一塊。
還是沛衣師兄先回過神來,頗為惱怒地奪過我的碗筷,瞪道:“小師妹,你怎敢對東華帝君如此大不敬!”
我一聽,冤枉啊,我明明善良又體貼,哪裏不敬了!
我知道沛衣師兄向來崇敬東華帝君,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給我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於是我瞪了回去,道:“師兄你怎麽胳膊肘淨往外拐。”噯我明明是想說小師妹我委屈得很的。近來真是越來越不會說話了。
沛衣師兄還不待再一次對我言語攻擊,東華帝君那抽風貨倒是先笑起來了。笑夠了他才對師父道:“想不到你這徒弟有點兒意思。”
(四)
六師兄收拾妥帖了飯桌,師父一句話讓眾徒弟們都散了。
師父領著抽風貨直往他書房去。
我心情也漸漸美麗了起來,牙癢癢的,活動活動了手腕往沛衣師兄的地方去了。我見他先前那般對我嬌嗔怒目的模樣,思忖著他應該是也想與我再細細交流一番。
我自然是不能拂了他的意。
遠遠地,我就看見沛衣師兄坐在樹下的石桌上安靜地看書。估計又是那本白花花的無字天書。
我得搞個什麽法子治一治他。將將我明明沒吃飽,他居然說我吃飽了撐著。
殊不知,一直支撐我到此刻的,是心頭那口老氣。硬是咽不下去。
我思忖了一會兒,許久不曾揍人了,胸口忐忑得很。這不,給壓抑的。於是我捏訣幻化出一塊大大厚厚的黑布。
趁沛衣師兄看得入神之際,我將黑布蓋頭悄悄移至他頭上方,羞澀地給蓋了上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迅速衝上前去,抬起腳衝他屁股抽了一腳。心裏爽哉。
一腳就夠了,多量影響質量。臨走前我還撂下一句話:“死糞球,跟我鬥!”
話本上說,毆打之前往往要放狠話的。雖然我沒拿捏好時機,毆了之後才想起放狠話,但總比不放有麵子。
我瞧見黑布下沛衣師兄的身體隨著我的話微微一頓。
要是他掀開布來與我打了個照麵就不好了,於是我趁他還處於迷蒙之際便迅速再捏個決遁開了。
我遁得遠遠的,沛衣師兄看不見我,自然也不曉得是我幹的。一時我全身舒暢得很,心花怒放得很有美感。
然我將將轉了個身,就有人擋在了我的麵前。他眯著眼睛端詳了我半晌,幽幽道:“你倒是很能折騰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