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南疆蠱毒

夜風正涼,鳳笛皇宮內草木繁茂,蟲子低鳴,在夜裏顯得越發的寂靜。守夜的宮人大部分被分配到了前殿周圍,那裏觥籌交錯,酒菜正酣,侍衛們在外頭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裏頭的人物隨便一個的身份都是萬分尊貴的,今夜的護衛格外多,廊下的宮燈一個接一個,燈火通明。白天裏看的分外喜慶的紅綢帶,此時看來竟像是夜裏的招魂幡,顯得十分詭異。外頭花影扶疏,殿內酒香飄來,兩個不同的世界。

座上的鳳昭暄一直在喝酒,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雲行殊的身後,那裏有一個小丫鬟在伺候,但是,不是墨語。鳳昭暄眉頭一皺,上午的時候看見墨語來了,此時應該在這裏伺候吧,但不知為什麽竟然不在,那她在哪裏?

雲行殊麵含笑容,在各國使者和鳳笛官員之間言笑晏晏,心裏頭卻有點著急,剛才丫鬟來報,怎麽也找不見“翠花”姑娘,而且這是在鳳笛的皇宮,也不能大肆張揚的找人,真怕那丫頭會出什麽意外,深宮內院可以發生的事兒太多了,更何況她隻是個小丫鬟。想到這裏,雲行殊心裏一陣煩躁,眼前那一張張帶著假笑的臉也顯得無比猙獰,直覺會發生什麽。

正思考之間,外頭傳來大喊聲,上頭的鳳笛皇帝眉頭一皺,臉色冷了下來,中氣十足的聲音不怒自威:“外頭什麽事?”,示意來人上殿。一瞬間皇子公主大臣使者都禁了聲,各自坐在位置上等待著。

侍衛得了命令一路前來,直上大殿,見了皇帝直直跪下,聲音急迫:“陛下!南方邊境傳來消息,南蠻進犯,來勢凶猛!”

皇帝的聲音還算穩:“南蠻每年都要鬧一鬧,邊境小國的騷擾而已,何以這樣慌張,列位使者麵前失儀,成何體統!”

那侍衛低頭:“陛下贖罪!此次南蠻大有一舉北上之意,同往年的小小騷擾不同,此次他們竟然大規模用了蠱!”

此話一出,大殿嘩然,個個交頭接耳。南疆人素來野蠻,因此有這麽個“南蠻”稱號,但多年來盤踞一方,也算安守本分,就算邊境有小規模的燒殺搶掠之事,也會很快被朝廷鎮壓下去。南疆雖然是個小地方卻在大陸上很有名,隻是因為它的蠱毒,這種東西素來神秘,南疆那地方大約屬於熱帶氣候,草木叢林十分繁茂,製作而成的金蠱、銀蠱、長蟲蠱、編短蠱、蝴蝶蠱、媽裏兒蠱等等種類多得數不清,有的種類中毒後,胸腹攪痛,腫脹如甕,七日流血而死,還有的會額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見邪鬼形,耳聞邪鬼聲、如犯大罪、如遇惡敵,甚至會產生自盡的念頭(注1)。

這麽一想,眾人都覺身上發寒,鳳笛皇帝眉目一暗,手往座上啪的一拍:“混賬!”

這一句混賬罵的忒沒有一國之君的風範了,可是在座的沒有一個人笑出聲來,他們也都是一國的棟梁,對於南疆多少有些了解,光是聽這個名詞就讓人不寒而栗了。可是這些使者們卻各有各的想法,畢竟不是自個國家出了這種問題,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若有所思,一個個的麵部表情十分遺憾,十分沉痛的大罵南疆喪心病狂,不顧百姓,雲行殊在末位執起酒杯斂起了眉目,也沒有人注意。隻是鳳昭暄不知為什麽一直盯著他看。

鳳笛皇帝適時咳嗽了一聲,殿內立刻靜了下來。皇帝好像有點疲倦,身子往後一靠,揮揮手道:“讓大家看笑話了,時辰也不早了,各位使者早點歇息了吧。”意思很明顯,自己國內政務,其他國家也不必插手。

那些使者各自懷揣著心思退下,雲行殊當下第一個出了殿,那些公主女眷們隨後退出,這天夜晚納征之禮的宴會也就這麽過了,邊境戰事告急的情況下,除了渤海王和王後,沒人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這個未來的太子妃。

鳳昭暄命人護衛公主回去,在帝京離太子府不遠處就是這位未來太子妃的住所,隻隔著一條街。但是,往往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有時候差一步都不行。公主斂下眉目,朝著自己的父王母後看了看,發現他們的眼裏除了擔憂,並沒有憤怒,作為曾經的一國之君,他們也意識到了這次事情的嚴重性,竟然不顧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納蘭明月在心裏歎了一聲,隨著那些護衛出了宮,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宅子。

據說,那天夜晚,鳳笛皇宮內殿的燈火徹夜不息,當天宴會過後,好在那些大臣皇子都在,討論邊境之事也很方便,鳳笛皇帝遣走那些使者也有他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一國之事,邊境到底到了什麽程度?來使的各位都是一國滑溜溜的人物,保不準暗地裏使壞,那更麻煩。但是他也沒打算能瞞多久,消息既然能這麽快傳到宮裏來,那些人也自然有自己的耳目。但,趁著這些時間做好安排也是來得及的。

當夜便討論出了結果。

翌日,朝堂上昭暄太子自動請纓去邊境,老皇帝摸著胡須點了點頭。渤海王和王妃有點臉色,卻也沒說什麽。

當天各國使者紛紛稱國內有事,陸續帶著自己的人離開,雲行殊也不著急,大約都走光了才慢吞吞收拾著準備離開。昭暄太子期間來找過他一次,兩人談了什麽並不知道。但之後,兩人的臉色都是暗的。

話說,當大殿內的眾人被南疆之事所震撼的時候,墨語在地下室卻聽到了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並且不願去相信麵對的事情。

她先前從陌桑那知道了當年師父和鳳笛皇帝相識的過程,自然也知道曾經流連花叢的師父因為鳳笛皇帝送的一個女子而收了心,隻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女子竟然就是眼前的這個。

時光倒退回去,那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她怎麽也想不到,這段故事竟然會關係到她……

當年君諾見了這個女子之後打翻了茶盞,隨後為現在的皇帝所用,他曾經為人雖浪蕩,但到底滿腹才華,驚才絕豔。有這麽個光芒四射的人才在身邊,當時的皇帝還年輕,野心頗大,漸漸地不滿足於治理一個國家,把饑渴的目光放在了跟它鄰近的雲霄國,當時雲霄國內子嗣稀薄,內鬥的也厲害,偏偏有個大將軍陌封戰,簡直是個戰神一般的存在,鳳笛皇帝眯起了眼睛,想象著怎樣從內部瓦解這個國家。

那時,君諾自從有了這個女子後,雖做事盡心盡力,但為人淡泊,漸漸地與野心滿滿的、亦君亦友的皇帝產生隔閡,知道了皇帝的這個想法之後,不置可否。

當時,雲霄國內有個文臣叫做慕容修,為人正直,頗得雲霄帝的賞識,隻是這人與陌封戰有些不對盤,一文一武,誰看誰也不順眼。慕容修嫌棄陌封戰一介武夫,而陌封戰罵慕容修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靠一張嘴皮子爬上這個位置。兩人雖是互相看不過眼,其實內心裏卻是很佩服對方的。

鳳笛皇帝當時要君諾假扮慕容修,皇帝的算盤打得好,隻要除去了陌封戰,憑著君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實力拿下這個空殼子不在話下。自古以來,文臣既不惹眼,但是分量也絕對不輕。古代有種言官,隻要皇帝不是實在昏庸,就算這言官滿口胡說八道,也拿這種人沒有辦法。簡而言之,這實在是個絕好的角色。

可是君諾一聽這主意,不幹了,這種方法看似簡單,風險卻很大,更何況這種辦法太不光明。他一直認為,兩國之間,要麽就光明正大的開戰,這樣勝了也是一番豪情壯誌,輸了也沒甚可惜的,男子漢生而為國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這方法太不光明,他做不來。

於是他當下就拒絕了,在他心裏,皇帝在當太子的時候也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想法他多少會聽。那天,皇帝也沒說什麽,隻是揮揮手說乏了。

君諾回去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安,但過了好些天,一切如常,這才把心放下來。

可是令他心痛失望的一幕就發生在幾個月後,當時皇帝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告訴他,這事勢在必行。君諾甩著袖子離開,當下回到家裏,卻發現自己的妻子不見了!

君諾一生從來沒有這麽失態過,一向那麽淡泊無欲的人竟然也有心急火燎的一麵,他匆匆趕到皇宮,卻發現,他曾經的朋友敞開著書房正等著他。

當下皇帝很平靜,與失魂落魄的君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朕就知道你會返回來。”

平常私下裏,皇帝在君諾麵前都是說“我”,到底是少年時代就相識、相知、相輔的朋友,即使在君諾受朝中大臣攻擊時,皇帝也是排除眾議,明顯的偏袒著這個朋友,現在他卻用了“朕”這個冷冰冰地字眼,君諾知道,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君諾蒼白著臉色對著禦座上的君王一字一頓的問:“你當時後不後悔坐上這個位子?”

皇帝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君諾也沒打算要他回答,自顧自的說道:“你的雙手,連帶著我的雙手都布滿了鮮血,而且……”君諾抬起頭看著他,“這些都是你兄弟的血……甚至是你父皇的血……昭明,你每天晚上在夢中會不會見到他們?”

昭明,是當時鳳笛皇帝做太子時的封號,全大陸都知道,卻隻有一個人會這麽無所顧忌的叫他。這個人,是他少年時代就相識的朋友,一路自鮮血、算計和陰謀中走來,一路相伴至今……

“這個位置,真的可以讓人變得如此之快嗎?”君諾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這些年看著你一點一點的變化,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心寒……”

皇帝搭在禦座上的手緊了緊,指節都泛白了,沉思了半晌,臉上的表情雖沉痛,但仍然很堅決。

“阿諾,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君諾隻覺得自己的心在承受著煎熬,油火很旺,煎的他心都焦了,“好吧,這件事我答應你,你……把她怎麽樣了?”君諾似乎很累,眼裏的疲勞之色很重。

“在你回來之前,我是不會把她怎麽樣的。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隻需去三年而已。”

皇帝的臉在火光裏很清晰,君諾直直的看著他,卻發現怎麽也不認識這個人了,他轉身離去,身影顯得落寞而隱忍,為朋友的算計而落寞,因妻子的生死而隱忍……

在君諾離開許久以後,坐在禦座上的皇帝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變過。這一晚,他親手埋葬了那段鮮衣怒馬、肆意飛揚的少年時光,在這個森冷的、四麵不靠的、高高在上的皇位上……

寡人,寡人……從此之後他真真正正的成了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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