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納征之禮(一)
鳳笛長順二十三年,這一年的夏天,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二十一歲的昭暄太子納征之禮,雖是納征,但對方到底是一國公主,排場很大,據野史記載,當時攜王妃出席的渤海王眯著眼睛摸著胡須,直歎女兒能嫁於昭暄太子是她一輩子的福氣,還對昭暄太子的風采讚不絕口。而就在納征禮將成未成之際,發生了這一年的第二件大事,邊境傳來的消息,南蠻大舉來犯,進勢凶猛。昭暄太子自動請纓,昭明帝沉思許久同意了,而將在三個月後舉行的大婚也因為這件事耽擱了下來。這一耽擱幾乎就耽擱了這個有著尊貴身份的女子的半生年華。
與此同時,雲霄境內出現了亂民大肆滋擾生事,糧商哄抬價格,國內百姓一度出現慌亂,雲霄四皇子雲行殊立即回國,用鐵血手段解決了這件事。
而最該出現事端的夷海國,卻一片風平浪靜,攝政王幹政已久,這本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難得的是夷海少帝也開始慢慢默許了,相傳已經很久都沒有上朝了,國事一直都由攝政王主持,於其他國家看來,即使攝政王逼少帝禪位,那也應該不會有大的反抗和變動,這年,夷海安靜的可怕。
翌日寅時三刻,天空黑暗的像個無底洞,一顆星子都沒有,直像要把人給吸進去似的。由於起火事件,渤海公主一行人到了別院,根本沒來得及喘氣,從宮裏派來的人已經到了,丫鬟仆婦一大堆,手捧珠花胭脂吉服等等等等,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渤海公主神情自若得由著眾人伺候著起床,洗臉,漱口,拉麵皮,塗脂抹粉,梳頭,戴珠花等各種繁瑣的程序,整整忙了三個時辰,才算是完成了梳妝這個環節,外頭東方已經泛白,侍衛儀仗早已列隊整齊,就等著公主出來。
渤海公主端著一國的尊嚴跨出門檻兒,在丫鬟仆婦的攙扶下,腳步穩健,一步一生蓮。
一身絳紅色吉服,如血液一樣紅,上頭用金線繡著鳳紋祥雲,袖口處一雙塗滿蔻丹的玉手稍稍伸出,玉麵含笑,嬌若豔花,頭戴一副鑲滿珠翠的鳳冠,太子妃納征之禮的儀製。
渤海公主的貼身丫鬟看著自己公主出來,齊齊刷亮了雙眼,頓感驚豔,為著公主即將到來的一生的幸福而感動。而渤海公主一直麵帶微笑的來到轎子前,一頂明黃色華麗寬敞的軟轎,侍衛已經把轎子給壓下來了,一個丫鬟彎腰打起了珠簾,一國公主就此走向了皇家婚姻,走向了心目中的良人。
父皇母後大概已經到了吧,不,現在開始就應該叫父王了,他們就在城裏的上座上等待看著唯一的一個女兒的幸福。女子在轎中,腦中勾勒出未來美好生活的畫麵和天人之姿的良人,這才麵露真心的笑容。
墨語當晚回府,也不管雲行殊直接倒頭就睡,後來隱約中聽見外頭有人吹簫,剛開始簫聲空靈清澈,歡快流暢,而後音調漸漸轉低,透著一股淒涼之色,隱隱透出吹簫人的內心的波動,最後曲調上升,高昂雄厚之聲如銀瓶乍破金戈鐵馬萬裏硝煙,不知吹了多久,漸漸化為哽在咽喉裏的嗚咽,墨語猛地睜開眼睛,隻覺胸中之氣難以平靜,即使她並不懂音律,也能聽出這簫聲中的悲傷淒涼,剛開頭的那一段歡喜暢快如同夢境,春天裏的桃花瞬間開又落,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墨語並不清楚現在什麽時辰,也不清楚剛才睡沒睡著,黑暗中摸索著下床,往屏風後頭看了看,紗帳低垂,被褥整齊,裏頭沒有人影,雲行殊還沒回來,又摸索著到窗前,推開窗戶,往外頭瞧了瞧,天已經快亮了,隱約可以看見樓頂的簷角上頭坐著一個人,廣袖淩風,墨發飛舞,一支玉簫執於手中,於唇邊奏出靈巧的音符,看見墨語推開了窗,放下手中的玉簫,轉過頭微微一笑。
墨語心頭一跳,雖然隔得遠,但她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雲行殊臉上的笑意,硬朗的線條瞬間便柔和了起來,不同於往常的冷漠疏離,這一笑瞬間亮了黑夜,這時,微微的晨曦從雲行殊背後照耀出來,他整個人沐浴在熙光之中,如同降臨凡間的天神。
墨語看著,雙手維持著推開窗戶的姿勢,身體微微前傾,頭發隻是用一支簪子鬆鬆的挽著,柔軟的發絲垂落肩上,不覺愣了,隨即看到這個如天神般的男子頂著一身的風霜從樓頂翩翩落下,大步走向墨語。
墨語的眼睛一眨不眨,愣愣的看著從天而降的這人,直到近了,才終於看清了這個男子,是雲行殊沒錯,隻是……
這眼睛一眨,瞬間打破了對於美男子的全部幻想,美則美矣,可是頂著一個黑眼圈的美男,怎麽看怎麽破壞形象。
“噗……哈哈哈哈……”墨語毫不客氣的爆笑,顫抖著身子,比出一根指頭指上去:“殿下……啊殿下,你可知道今兒個就是昭暄太子納征之日,你這個形象絕對能流傳千古了,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
雲行殊黑著一隻眼圈在窗前站定,兩人隔著窗戶互相看著,旁邊的一株玉蘭橫斜逸出,伸了過來,恰好在墨語伸出的頭頂,眼前的少女一手抵著下巴,另一隻手指著自己,一副慵懶頹廢之相,卻又透著活潑嬌俏,臉色在曦光中澹澹生豔,樂的嘴都合不攏,雲行殊並不說話,隻是定定的看著她。
感到周圍詭異的氣氛,漸漸地墨語笑不下去了,隻覺得雲行殊的眼神裏的神色怎麽也看不清。
換了一個姿勢:“你、你幹嘛?幹嘛這樣看著我?”
“喂,你怎麽這麽小氣,把我的朋友都氣走了,不就是打了你一拳麽,有、有那麽好記仇麽……”墨語越說越說不下去,自己還把他的玉佩仍給那些侍衛了,不知道他發現沒……
雲行殊這才開口,一直緊繃的臉這才放鬆,略帶笑意,伸開手:“玉佩拿來。”
往裏頭縮了縮,墨語疑惑:“什麽玉佩?”
“怎麽?”雲行殊閑閑的把手一抱,“本王昨晚才說了要納你為妾,這麽迫不及待的就要索取信物?”
墨語吞了吞口水:“什麽、什麽信物……”一般遇到這種問題,尤其是雲行殊說一些曖昧的話語,墨語腦中發熱,話都說不利索了。
見墨語久久不拿出來,雲行殊把手縮了回去:“那好吧,既然你愛留著,那就留著吧,不過……”雲行殊湊到墨語耳邊,“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嫁於本王?”
說罷,看了看墨語窘迫的神色,滿意的點了點頭,甩著袖子離開窗戶,走向房間。那玉佩他當然知道她摸了去,還留給了那些侍衛,不過不要緊,這還算不得什麽事。
墨語鬱悶的看著房間門口,雲行殊這廝已經被擁簇進去打扮了好大一會兒了,就算你自己娶親,也沒有這麽能折騰的吧。思考之間,隻聽門“吱啦”一聲,裏麵的人走了出來。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雙繡著金線的黑色官靴,再上頭一身繡著四爪龍的黑色蟒袍,水袖寬大,威嚴莊重,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鬢若刀裁,俊美絕倫,渾身透著一股子尊貴華麗之氣。黑眼圈不見了,不知道怎麽給消下去的。
難得見雲行殊穿這麽莊重,真有一國的王爺範兒,平常輕袍綬帶見慣了,這麽一打扮,墨語隻覺被晃得眼暈暈,不得不說……是個難得的美人……墨語在心裏默默念著,她還欠著鳳昭暄的銀子,不知道拿他來抵債,夠不夠……
雲行殊剛一出來就看到了邊上站得筆直的墨語,要是他知道墨語此刻心裏在盤算著什麽,估計會有把鞋子脫下來摜到她臉上的衝動……
雲行殊溜了她一眼,發現她正一臉詭異的瞅著自己,還是平常的打扮,不覺皺了皺眉:“怎麽杵在這裏,還不快換衣服?”
他這一提醒,墨語恍然覺醒,知道他這是要帶自己見世麵去了,當下樂嗬嗬的跑進去換衣服。
一行丫鬟低頭不語,尤其是那個綠色紗裙的女子,她的眼神飄在墨語身上,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殺人的目光,這些丫鬟裏,論姿色,誰也比不過她,殿下一向喜歡自己,怎麽這醜丫頭一來,什麽都變了?
可是墨語跑的歡暢,想著即將見證古代的納征之禮,越發的樂嗬了,對於背後殺人的目光完全沒有感覺。
雲行殊眉頭更深了,鳳昭暄納征,她樂嗬個什麽勁兒?他看得出來她喜歡他。
可是他不知道,墨語這人一向能拎得清自己的斤兩,鳳昭暄一國太子,注定婚姻不能自由,兩國聯姻很正常,況且,將來做了皇帝,更是後宮佳麗三千,想想都……一身雞皮疙瘩。
待墨語梳妝出來,雲行殊眉毛跳了跳,一張臉雖然平常,可是那雙靈動的眸子為整張臉增色不少,再配上那並清新雅致的妝容,如同一支帶著露水的桃花,衣服雖然不華麗,但足以襯出她雪色的肌膚和婀娜的身姿,隻是……走路的姿勢似乎太過豪邁……
旁邊的丫鬟們有些都低笑出了聲,尤其是那個綠衣女,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聲音尤其之大。
雲行殊眉頭一緊,威嚴之氣頓時溢出,他可以說她醜,別人不可以,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下去掌嘴!”雲行殊斜了她一眼,那綠衣女不敢置信,丟了殿下麵子的可不是她,為什麽是她受罰!掙紮著就要開口辯解,被旁邊的丫鬟拉了拉,指了指雲行殊的臉色,才不甘願的閉了嘴。
墨語卻不在意,昂著頭大步走到雲行殊跟前,這個妝是青竹給她上的,這張平平凡凡的臉能出這樣的效果,還是比較滿意的,麵具戴的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樣了:“走吧!”
她滿臉期待的看著雲行殊,雲行殊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冷冷的丟下一句:“好好走路!”說完大步走開,一行人呼呼啦啦的跟上去,有的人還不忘斜眼瞧了瞧墨語的臉色。
“什麽嘛!切”墨語嘟囔著一溜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