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受傷

雲行殊很快就追過來了,不知何時,手裏多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劍鋒如同浸了銀光,晨曦裏也顯得刺眼。他卻不管牆頭的墨語,直接劈向陌桑的方向。陌桑此時已經卸了當時易容侍衛的麵具,雲行殊隻覺得身姿有些眼熟,不過,也沒來得及多想。

陌桑一人仗劍對著雲行殊和尚思兩人,兵器相交,發出雷霆之聲,閃出耀眼的火花,一瞬間劍氣閃的人眼花繚亂,白光層層疊疊,從並不明亮的天空罩下來。趕來的侍衛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幾乎忘了自己要上去幫主子的忙。

墨語猛地抽了一口氣,白光裏什麽也看不見,憑著記憶撲向陌桑的方向,叫道:“哥哥!”

陌桑沉穩的聲音立刻在裏麵響起:“我沒事!”

墨語循著聲音找到陌桑,來到身邊輕輕的道:“哥哥,我要留在這裏。”

陌桑的身體微微一震,漸漸消失的光線裏回過頭來:“為什麽?”

“這裏,有我想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麽?哥哥會為你尋來。這裏危險!”陌桑的聲音不容拒絕。

“哥哥,有些事我必須知道。”然後,墨語以要完成師父交代的命令為由,拒絕了離開。不過,前半句她確實沒有騙他。雲行殊的聲音傳過來,笑了一聲:“原來是兄妹。”

劍氣消散,視線漸漸清明,那些侍衛嘩啦一聲,動作如同演練過一番,一起湧了上來。墨語握握陌桑的手,聲音堅定:“哥哥,我知道你也有你要做的事,雖然你不說,可是,不要因為我亂了你的計劃。”

陌桑心頭一震,看著她道:“你想起了多少?”

墨語微微一笑,不回答,卻說:“相信我,哥哥。”

這一句話,卻勾起了陌桑心中無限的心酸和痛苦,十幾年前的他們,曾是千金之軀,豪門貴公子和嬌小姐,陌羽作為將軍府一個最受父親寵愛的女兒,對於那些仆婦丫鬟的討好照顧卻不屑一顧,隻愛粘著他。當時,她還年幼,別人一抱她就扯著嗓子哭,隻有自己的懷抱能止住她的哭泣。

漸漸地要學走路了,摔了幾次後,當時的她死活不願意挪動半分腳步。他就對她說:“羽兒,相信哥哥。”那時,不知道粉娃娃聽懂了沒,懵懵懂懂的開始在他隨時準備接住她的手臂中慢慢移動小腳丫,於是,他就在她快要倒地的時候一把接住她,然後粉娃娃咯咯地笑起來,下次練習走路就順溜多了。

而現在,她的小妹正在無比認真的用著相同的話來告訴他,相信她。

對,相信她。她不應該總是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更何況,沒有他的這些年不也過來了?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些年能夠重來,可以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

那些年,沒有他,她還不是照樣活了下來麽。雖然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人一旦得到某樣東西,便不想再次放手。情感和理智做著激烈的爭鬥,一邊抬手起劍,做著攻擊姿勢,一邊把墨語往身後藏。

墨語再次緊緊握著他的手,又說了一遍:“哥哥,相信我!”

在這種堅定而又懇求的聲音中,陌桑情感的防線終於崩潰,低低的說了一聲:“好!”接著輕輕地一句:“自己小心!”

墨語從陌桑身後鑽出來,如同一隻羽翼漸漸豐滿的鳥兒,在狂風中展開翅膀,直衝天際。墨語身邊沒有趁手的武器,伸手從陌桑腰間解下鞭子,甩著鞭子直逼過去,沒有一絲的花招,招招幹淨利落,簡單有效,兩人配合默契,一劍一鞭防守緊密,墨語低低的說了一聲:“快走。”

看著招呼而來的劍雨,陌桑卻不理:“那你怎麽辦?”

“他要抓的是你,我還是她的丫鬟,況且他對於我的身份很有興趣,不會怎麽樣的。”

陌桑一聽這話,又驚又急:“你的身份?不行,這樣下去太危險!”

墨語頭痛:“哥哥,你剛才答應了我的!怎麽說話不算話!”沒留神語氣中帶著一絲的不耐煩。

雲行殊的劍招招往陌桑身上招呼,陌桑乍聽見這句話,心神一凝,倒不是因為這一句話,而是想起了從前,動作緩了一緩,劍鋒直刺陌桑胸口。

黎明前,漸漸下起了小雨,空氣中飄蕩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濕濕的呼吸在鼻腔裏,涼涼的。

“哥哥!”墨語一驚,知道剛才自己說的話重了些,這些人似乎得到了指示,隻把她圍在中間束手束腳的,既不傷她,也不抓她,隻讓她不能過去幫陌桑的忙,那些刀劍都往陌桑身上招呼,墨語知道雲行殊畢竟對自己的有些顧忌,他一直認為她是他的父皇派來的,不知道他與他那位做著皇帝的父親之間有著怎樣的隔閡。

放開手,讓她自己飛,陌桑一遍一遍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怎麽忍心把她自己丟在這劍雨之中,不可能!

矛盾在心裏翻滾,夾雜著雨水,幾乎要腐蝕掉陌桑的心。看著眼前直逼而來的的劍鋒,這麽近的距離,長劍已經施展不開,陌桑冷笑一聲,棄劍用手,閃電般伸出手指,“吭嚓”一聲!直接架住了那仞薄薄的劍鋒!血色順著雨水流了下來,顏色越來越重。

墨語驚了,她想不到陌桑竟然這樣倔強!可能是小時候的離別造成了心裏陰影,這次死也不放開她的手!

雲行殊的劍卡在陌桑手指間,怎麽也抽不出來,那力氣似乎不折斷此劍絕不罷休!雖然下著雨,可是澆不滅那些侍衛雪亮的眼睛,看見陌桑已經受傷,而且傷得是拿劍的手,侍衛們護主心切,刀劍更是無所顧忌地劈過來。

天色漸漸發亮,東方的魚肚白慢慢罩上天幕。

墨語的心裏無限懊悔,她怪自己說了那樣的話,用了那樣的語氣!現在懊悔也來不及,那就拚命吧!

墨語揮起鞭子甩過去,直把那越來越細密的雨幕劃開一道道口子,還未到陌桑身前,隻聽“叮鈴”一聲,有半截的斷劍落在了青石板上,雲行殊冷笑一聲,非但不退,就著那半截斷劍直往陌桑的頸上送,同時那些侍衛的劍鋒已經招呼上了陌桑的腹背。墨語瞪大眼睛,眼看就要來不及!

“不!”墨語這一聲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臉上涼涼的一片,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揮起鞭子幾下子抽開那些阻擋的侍衛,在雨幕中衝了過去。

“噗”的一聲,墨語不顧後果直撲上去,隻是那斷劍仍舊鋒利,在陌桑頸上劃出了血痕。墨語隻覺得頭被哥哥一壓,護在懷裏頭暈目眩的滾了幾滾,避開了傷人的劍勢。

沒想到她會不顧一切後果撲過來,雲行殊心裏驚了一驚,隻不過斷劍收勢已來不及,直接劃傷了一個人的胳膊,他拿著斷劍的手抖了一抖,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夾雜著風雨之勢的一劍刺在了誰的手臂上。

那些侍衛驚呆了,他們的主子不許傷害這個小丫鬟,但是,沒想到小丫鬟自己撲了上來,那張平凡的臉上在劍要刺入的瞬間,寫滿了恐慌和悔恨,甚至還有決絕。盤著丫鬟的發髻早已散開,雨水順著墨發流了下來,把發絲僅僅貼在臉上。

雲行殊看到她被好好地護在懷裏,稍稍鬆了口氣。那些侍衛十分有眼色,不待指揮,拿著刀劍呼呼啦啦的圍了過去。

墨語從陌桑懷裏爬起來,立即查看陌桑的傷勢,除了脖頸上的那一道血痕,全身上下竟然傷口無數,最深的那道傷口在手臂上。由於她突然撲過來,為了護住她,胳膊上的那道很深,鮮血直流,白色的衣裳已經染了大半的血色。

墨語哆哆嗦嗦幾乎說不出話來,撕下衣角就要包紮,可是流著血的傷口太多,竟然不知道從哪裏下手。陌桑雖然受了傷,精神卻還好,低低得安慰她:“別哭,哥哥沒事。”說著卻全身上下把她檢查了一遍。他這一動,脖頸上的傷口又拉了開,這道傷口才是最致命的,隻怕再深一毫分,氣管就破裂了。

墨語的淚流的更凶了,麵對那麽多的侍衛都沒有恐慌,麵對這傷口,卻忍不住心驚膽戰地要哭,這一刻,她又想起了那個為了尋找辰楓而死亡的鳳昭暄的屬下,活到這麽大,見到別人身上流出來的血加起來都沒有今天這麽多。那些血流在了青石板上,匯聚著雨水,他們兩個倒在雨中,竟像是飄蕩在血海裏。她絲毫不理會陌桑的安慰,邊哭邊包紮:“哥哥,我以後都聽你的、你的話。”

“我……我再也不、不任性了。”

“我什麽話,都跟你說……”

她一遍一遍說著她以後永遠都聽哥哥的話,生怕再晚一刻他就會聽不到了。

陌桑任由她包紮,捧起她的臉溫柔道:“羽兒,看著我。”

“看著我的眼睛。”

“不,你要任性下去,我要你繼續這樣任性下去。”

“因為,隻有這樣,你才是你自己。”

墨語怔怔地看著陌桑,半晌都沒有說話。

雨越下越大,竟不像春天裏細膩的雨絲,涼涼的,打在人的臉上有些疼痛。不過,這季節也快要到夏天了,這裏的夏天像春天,但畢竟不是春天。

不遠處開著的紅茶花已經開敗了,發黃的花朵還沒落下枝頭,碧綠的葉子枝葉在雨中飄搖,被洗的如玉般濯濯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