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皇後之選

隻愣了一瞬,殷玉瑤緊跟著拜伏於地,耳邊卻聽得赫連毓婷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母後”,顛顛地朝那自門外步入的雍華女子迎去。

“你當這宮裏是什麽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還有,你的這些丫頭們、奴才們,也太不成個體統!不知規勸你守矩知禮,反倒幫著你為所欲為!難不成,你真當本宮是個擺設而已?”

“母——後——”赫連毓婷拖長著聲音撒嬌,一邊朝掌事宮女司畫使著眼色。司畫會意,趁她們娘兒倆絮話的當兒,領著所有宮女太監們悄悄退去。

身形隱入側殿的刹那,殷玉瑤忍不住回頭望去,眸中輕輕掠過一絲羨色——那少女臉上的嬌憨,婦人眸中的輕嗔,那麽鮮活明麗,就像曾經的曾經,倚在母親懷中撒嬌的自己。

母親……弟弟……分別不過隻四月,卻像是已經流逝了十載光陰,現在的你們,到底,在哪兒呢?

“姑娘,姑娘……”一聲輕喚傳入耳中,殷玉瑤轉頭看去,卻見那掌事宮女正定定地瞧著自己,當下側身一福,“姐姐好。”

“姑娘如何稱呼?”

“燕姬。”

“我可以,稱你一聲‘妹妹’嗎?”

“這個自然。”殷玉瑤點頭,唇綻輕笑,“小妹初來乍到,請姐姐多多照拂。”

“好說,”司畫亦含笑點頭,“請跟我來。”

殷玉瑤跟在司畫身後,接連穿過三重殿門,方至專供宮女宿住的院子。

推開最末一間廂房,司畫側身而立:“這就是你的棲居之處,略略簡陋了些,你先將就著住吧,等將來升了職,再挪出去。”

“這裏,就很好。”殷玉瑤走進廂房,隨意看了一眼,再次向司畫道謝。

“既如此,姑娘請先歇著,待我去請示公主,再作具體安排。”司畫言罷退出,輕輕闔上房門。

走到榻邊,殷玉瑤猛地撲倒在被褥上,將麵孔深深地埋入其間。

心中那絲鈍痛,已然消彌,隻餘不盡蒼茫。

拚了命告訴自己,不要想,不能想,卻偏偏要去想。

猛然翻身,抽出懷中卷軸,打開來細細瞧看,摩挲一番,殷玉瑤翻身下榻,開始在房間裏找尋起來,直到確定一個安全的所在,將詔書藏好,她才仿若完成一件大事般,重新回到榻上躺下,闔上雙眼……

燁京城東,金瑞客棧。

三樓,天字甲號房。

“都,有什麽消息?”

端坐於椅中的玄袍男子,看向剛剛放飛信鴿的劉天峰——他的影蜂尚在尋找瑤兒的下落,故而別的情報,反而得靠信鴿了。

瞅著手中的短箋,劉天峰眼中卻掠過一絲詫色。

“怎麽了?”

“澹塹關之圍,解了。”

“解了?”燕煌曦精壯的身軀猛然一震,“如何解了?”

“信上說,是九州侯又失蹤了。吩咐關敖與高之銳撤軍回守太淵,故而,澹塹關之圍已解。”

“又失蹤了?”燕煌曦眯眯眸,“有沒有說,他去了哪裏?”

“據說——”劉天峰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瞅著燕煌曦的臉色,嗓音低了下去,“是發現了殷姑娘的蹤跡……”

“瑤兒?”燕煌曦聳然動容,當即站起,一把抓過劉天峰手中的字條,細細看罷,那眸中亮色,刹那泯寂。

或許是不為了讓他分心,或許是韓之越的確不知情,那紙箋上隻有極短的五個字:

慕州,紅袖樓。

慕州?紅袖樓?

腦海裏猛一閃念,燕煌曦一拳砸在桌上——那不是,那不是三日前,自己曾經打馬經過的地方嗎?

猶記得策馬離去的刹那,似乎有誰的目光,追逐而來,那麽銘心刻骨,帶著無窮無盡的憂傷。

他以為是她,故而,匆促回頭,卻隻見到那滿樓揮舞的彩袖。

所以,他當即調頭而去,再沒有絲毫猶豫。

難道,這一去,他們就真真正正地,錯過了?

猛然地,燕煌曦站起身,推開房門,大步邁出。

“殿下!”劉天峰和孟滄瀾急急追出,“您去哪兒?”

“慕州!”兩個字,落地有聲。

“不行啊!”孟滄瀾用力搖頭,“入城之時,我們已向流楓禮部尚書遞呈了國書,言明求娶公主,您若是此時離去,豈非駁了公主玉麵,給整個流楓國難堪嗎?”

“此一時,彼一時!”燕煌曦滿眸冷然,“澹塹關之圍已解,這樁聯姻,也沒有再進行的必要!”

“殿下!”劉天峰顧不得許多,“唰”地拔出腰間佩刀,橫於項上,“請殿下聽末將一言!”

“你想威脅朕?”一絲絕冷從眸中掠過,燕煌曦渾身氣息凜冽。

“末將不敢!”劉天峰“咚”地跪倒,“末將隻是請求殿下,為大燕,為西南軍,為堅守澹塹關的數十萬大燕將士,好好想一想!九州侯雖去,卻隨時可能回轉,到那時,我們不單要麵對三方合圍,還失去了流楓這麽一個強有力的援助,更讓天下人,恥,恥笑殿下您不守信義,到那時,大燕危矣!而殿下您,又焉得心安?”

燕煌曦沉默了。

久久地沉默了。

半晌彎下腰,拿掉劉天峰頸上鋼刀,親自將他扶起:“劉將軍,你,說得對。”

“殿下過譽,末將,隻是進為人臣子的本份。”

“既如此,回信,讓韓之越繼續堅守澹塹關,秣馬厲兵,囤積糧草,等著,等著朕的佳音!”

“是!”劉天峰腰杆挺得筆直,“啪”地立正,“末將遵命!”

闔上房門,劉天峰和孟滄瀾退了出去。

“哥們兒,你真行!”轉過廊角,孟滄瀾欽佩地朝劉天峰豎起大拇指,“竟然連‘以死直諫’這招都用上了。”

“哪能呢,”劉天峰苦笑,臉上卻露出一絲後怕,“這都是韓將軍教的,我哪有這膽兒。”

“嗬!”孟滄瀾頓時了悟——怪不呢,原來是有個事前諸葛亮,不過,還別說,這殿下的脾性,唯有韓將軍,一摸一個準兒,隻是希望將來回到大燕,殿下不會找他們算帳!

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

默坐於窗前,燕煌曦靜靜地看向東方。

那是,流楓皇宮的所在,也是他明日即將前往的地方。

在那裏,他將展示自己的才智與膽略,去贏得那個鄰國公主的青睞。

這,曾經是他最不屑施為的,卻偏偏,真真實實地,要他親力親為。

因為,他必須擷得她的芳心,才能得到那六十萬,作為公主陪嫁的大軍。

嗬嗬,六十萬大軍陪嫁,也隻有那氣魄過人的流楓國主赫連謫雲,才有這般的驚世之舉。

目光,緩緩落到手邊攤開的紙頁上——那是臨行前,白汐楓親筆所書的,關於流楓國主,及其長女的詳盡資料。

流楓國主,赫連謫雲,年三十六,春秋鼎盛,治國有方,卻,懷柔以養萬民,秣馬以求強國,英明,且睿武,是個人人稱訟的好君主。

流楓長公主,赫連毓婷,年十九,才學俱佳,幹練果決,大有乃父之風,對流楓政事,參予甚多,且精習兵法戰陣,也曾於邊關,小試刀鋒,故而,是上佳的,皇後之選。

皇後之選。

皇……後……

對於這兩個字,燕煌曦是熟悉的,卻也是陌生的。

熟悉是因為,他是大燕皇後鐵紅霓的嫡子,自小於鳳儀宮中長大,對於皇後的氣度,皇後的權威,皇後的重要,他自是清楚無比;陌生的是,當這個“皇後”的頭銜,落到他“未來妻子”的身上時,他卻茫然了。

他從未想過做太子,更未想過做皇帝,自然,也不會去想什麽皇後。

可是如今,這個問題,就那麽突突兀兀地擺在了他麵前。

一個帝王,可以有很多妃子,但是皇後,隻能有一個。

這,他很清楚,非常清楚。

那麽,誰會是他屬意的皇後?

其實這個問題,他亦從來沒有考慮過。

哪怕是在,發現自己對殷玉瑤確實有情之後。

他亦同樣沒有想過。

一是沒有時間,二是沒有精力,三是時機不成熟。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敢想。

連想,都不敢想。

因為,縱使殷玉瑤可以留在他身邊,也不可能,成為他的皇後。

因為,她與生俱來的,另一重身份。

所以,他若為君,皇後,隻能是另一個女人。

或許是他根本不了解的女人。

比如,什麽國的公主,抑或是大燕國內的貴族之女。

至於殷玉瑤……他還不知道,在現實之中,他能把她擺在哪裏。

多麽可笑的矛盾。

他愛她,卻不知該如何安置她,甚至無法安置她。

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時每刻,都希望著能得到她的消息,卻也在害怕得到她的消息。

尤其是在今夜。

這種茫然,更加地劇烈,更加地揪心。

手,慢慢撫上心的位置,那裏,卻已空了半邊,隻剩另一半邊,在強健地跳動。

如果,選擇徹底地遺忘,如果,選擇另一段開始,或許那半顆心,會慢慢地回來,也許永遠回不來。

但,無論能不能回來,都比現在的茫然無助要好。

簫聲。

清遠而豁達的簫聲,就在此際,徐徐而來,仿佛春天裏最溫潤的湖水,緩緩漫過燕煌曦焦躁的心。

他睜開了眼,往窗外看去。

長空寂寂,星月廖落。

對麵的軒欄邊,一名豐姿懾人的男子,正怡然自得地,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品味著這燁京城,綺麗無雙的夜色……

燕煌曦眯起了冷眸。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