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對手

“你說什麽?”

酈州與青芫的交界處。

穎軍大營。

滿臉英氣的韓之越,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前來傳訊的士兵。

“稟將軍,西南軍大營近日逃兵猛增,流失大批兵力。”

“西南軍兵勇逃營?”韓之越眉梢微微一挑,轉頭看向旁邊默立不言的青衣男子,“汐楓,你覺得呢?”

“西南軍向來軍紀嚴明,逃營,絕不可能。”青衣男子也聳了聳眉頭,眸中光華湛湛。

韓之越一擺手,示意士兵退下,然後起身離座,緩步走到青衣男子跟前:“那你說,鐵黎這一次是想玩什麽?”

“不管他玩什麽,你靜觀其變就好。”青衣男子似笑非笑,“這趟渾水,誰願意淌,誰淌,與你我何幹?”

“哈哈哈,”韓之越忍不住縱聲朗笑,在青衣男子肩上重重拍了一記,“知我心意者,汐楓也。”

白汐楓劍眉一揚:“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不要忘了,在這軍中,除了我們,還有——”

“不說了,不說了,”韓之越連連擺手,截住他的話頭,“一提這事,我就忍不住生氣——他們愛打愛鬧,就讓他們打去鬧去,做甚麽偏偏拉扯上我這閑人?”

“誰讓你是那位的同胞親弟,她不找你,還能找誰?”

韓之越卻長歎著大搖其頭:“她也太糊塗了,竟然聽從那九州侯的擺布,也不怕自己到最後,反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

“這你就多慮了,”白汐楓眨巴眨巴眼,“他們之間的事,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清楚?”

“別別別,”韓之越連連擺手,“那些有的沒的,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妙,免得以後想抽身都沒機會,咱們還是乖乖地領兵前進吧。”

“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韓家,擔心她?再怎麽說,她也是你的——”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韓之越攤攤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再說——”

“再說什麽?”

韓之越詭秘一笑,收住話頭,伸手拍拍白汐楓的肩:“閑話少敘,咱們巡查營房去!”

兩人說笑著步出大帳,迎麵卻見一褐衣人大步走來,當下齊齊站定,看向來人。

“韓將軍。”

“夏統領。”

兩方照麵,一陣寒喧,繼而轉入正題。

“現在穎軍勢頭正盛,將軍為何停止追擊?”

“統領別著急嘛,”韓之越打著哈哈,“那鐵黎說什麽,也是沙場老將,怎會輕易落敗?我看這其中定有內情。”

“有什麽內情?”夏明風滿臉鐵冷——他自己接連在燕煌曦手中栽了幾個跟頭,一心急著徹底掃平西南軍,好向韓貴妃邀功,藉此抹去自己之前的失誤,不想這些天韓之越總是按兵不動,任由大好機會白白流失,他又是急又是氣,這才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向韓之越討要說法。

“那個,那個,”韓之越眼珠一轉,忽然伸手將旁邊的白汐楓給拉過來,塞給夏明風,“白參謀知道我的全盤作戰計劃,讓他好好給你解釋吧。”

說完,韓之越拔腳便走,完全不理會身後白汐楓那殺人的眼神——軍中誰不知道夏明風難纏?要是給他咬上,隻怕不弄個焦頭爛額,根本沒法抽身。

白汐楓啊白汐楓,你就自求多福吧。掩嘴偷偷一笑,韓之越拉過一匹戰馬,飛躍而上,得得得地衝出營帳,轉瞬便衝進濃密的樹蔭中,消失無蹤。

喧喧攘攘的街頭。韓之越緩緩地朝前走著,一臉的悠閑自在。

“豆腐花!新鮮的豆腐花!快來買啊!”一名小販,挑著擔子迎麵走來。

“小兄弟,給我來一碗。”韓之越笑眯眯地開口,叫住小販。

“好咧!”小販也不含糊,脆生生地答應著,走到街邊將擔子放下,取出瓷碗盛滿豆腐花,恭恭敬敬地遞到韓之越麵前。

豆腐花的確很新鮮,還飄著淡淡的清香。

隻是——

目光掃過小販呈外八字站立的雙腳,韓之越眸色深了深,卻仍然接過瓷碗,咕嘟嘟將整碗豆腐花喝下了肚,隨手將碗遞回給小販,口內稱讚道:“不錯,不錯。”

“多謝大爺!”小販喜滋滋地接過韓之越手中的銅板,樂嗬嗬地挑起擔子,走了。豁亮的喊聲,伴隨著他矯健的步履,響了一路……

摸摸下巴,韓之越繼續朝前走,口中卻喃喃了一句:“什麽時候,這小小的桐溪鎮,變得如此熱鬧了?”

桐溪,是離青芫郡郡府最近的一個鎮,平日雖說也有不少四鄉八鄰的百姓來這兒趕集,卻斷不會像今日這般——興盛。

興盛的緣由何在?隻怕就很值得好好琢磨了。

但,韓之越的目標並不在於此,他真是出來散心的。就算看出什麽蹊蹺,也絕對沒有興趣一探究竟。

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山崗。

他謀任他謀,我自逍遙遊。

這是韓之越一貫的行事作風,即使宮中那位一再嚴命,即使自己帶著數十萬大軍,他卻依然故我。

對於這大燕的如錦河山,他沒有絲毫的興趣,對於那些人的鴻圖大計,他也沒心思參與。

褐衣人影在前方不遠處一閃,稍縱即逝。

韓之越眯眯眸——那不是……?怎會在此處出現?難道他們也嗅到了什麽?

管,還是不管?

唉,去看看吧,就當湊個熱鬧。

輕輕躍上馬背,韓之越軟鞭一揚,白色駿馬如風般向前馳去。

車行。

人流最終湧向的地方,居然是車行。

青芫郡四周最大的車行。

難怪會選擇這裏,果然夠高明。

這車行裏到底藏著何等樣的人物,需要如此的興師動眾?

翻身下了馬背,韓之越隨意吹了聲口哨,駿馬立即得得地跑開,自行隱進遠處的樹林裏。

信步而入,表情動作舉止,都再自然不過,斂於眸中的犀利目光,卻將身邊的一切,盡收眼底。

並無異樣。

除了那個,正坐於內院中,慢慢吃飯的男子。

一身土布衣衫,頭發也略有些篷亂,看上去,形容一派狼狽。

但就是這麽個狼狽的人,卻在韓之越心中激蕩起無邊的漣漪。

——是他!

五指猛地抓住鞭柄,過去,還是離開?

思忖半晌,他終究選擇,轉身離去。

有這個人在的地方,必定就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既然不想淌渾水,他還是早走為妙。

隻可惜,他離開的腳步,終是晚了那麽一點點。

“韓將軍,”陰陰的聲線隨風而來,“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呢?”

“高千使,”韓之越嘿嘿笑著,迎上來人,“您老怎麽貴腳踏賤地,大駕光臨這偏遠小鎮?”

“偏遠,確是偏遠了些,”高之銳眸中寒芒內斂,“不過,能引來像韓將軍這般的人物,定有不平凡之處,不如,也坐下來喝杯茶,如何?”

韓之越打著哈哈,卻不得不跟著高之銳,選了張木桌坐下。

“兩位大爺,不知要運什麽貨?運到哪裏?”車行夥計趕緊湊了過來,殷勤地招呼道。

高之銳抬眸,冷厲目光在夥計臉上一掃:“可是什麽樣的貨,都能運?”

“這個自然。”夥計點頭哈腰,連聲應承。

“那——”高之銳抬手,指尖劃過一張張人臉,最後落到那正埋頭吃飯的男子身上,“倘若,是他呢?”

夥計聞言一怔:“大爺,您,您這是何意?”

“你,把他用鐵籠裝了,運去甘陵行宮,我給你百兩黃金。”高之銳卻全無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啪”地將一錠金燦燦的元寶砸在桌上。

“大爺,”夥計仍舊滿臉堆笑,“那位也是前來運貨的客人,您就算給我千兩黃金,隻怕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麽?”高之銳滿眸森然地盯著他,“是不能得罪他?還是做不到?”

“抱歉啊大爺,”夥計不住擺手,“您的生意太大,敝行接不了,您,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夥計說完,不等高之銳答話,拔腿便走,一溜煙地閃出內院院門。

“他不敢接,韓將軍,你呢?”高之銳眉梢高高吊起,轉頭看向韓之越,語帶雙機地問道。

韓之越充耳不聞,兩眼緊緊地鎖定一處。

卻不是那形容狼狽的男子,而是坐在他身邊的白衣少女——

那個少女,乍看之下並無任何異樣,卻深深給他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像是一塊,尚被頑石包裹的絕世美玉;

也像是一枚深藏於貝殼中的珍珠,隻待破石裂殼,便將展露它驚世的風華,令萬眾矚目,天地失色……

“煌曦,”強捺著心底那股強烈的不適感,殷玉瑤再次輕輕扯了扯身邊男子的衣角,“我們……還是快走吧。”

男子卻沒有半點回應,仍舊機械地扒拉著碗中的飯菜——自從踏進這車行,他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活像被人牽線提引的傀儡。

——就算做戲,也不必如此投入吧?殷玉瑤高高地皺起眉頭,看了看燕煌曦,再將目光移向四周——

來往搬運貨物的夥計、正在恰談生意的客人、歇腳的車夫、取貨的小販……一切都很正常,隻除了——

那個坐在對麵樹蔭下,白衣煥然的男子。

很清逸俊朗,一眼便知出身不凡的男子。

他也正朝她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難道,是因為他?

身子往後移了移,殷玉瑤湊近燕煌曦耳邊,將聲音壓得極低:“他是誰?”

燕煌曦還是埋頭扒飯,倒是身邊無意擦過的一個搬運工,悄聲給了回答:“韓貴妃的親弟弟,穎軍統帥,韓之越。”

原來是這次大戰的新對手!

殷玉瑤後背猛然挺直——難怪離開小木棚後,燕煌曦並沒有回轉西南軍大營,而是帶著她改道向東,插入青芫郡境內,來了這桐溪鎮,敢情,是想打探穎軍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