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受挫

甘陵行宮占地近百畝,共有大大小小的房屋千餘間,幾道人影混跡於其中,就像小小魚兒遊進浩瀚江河,絲毫不引人注目。

在這些建築中,最重要的便是洪武、廣德、英睿三樓。

洪武是行宮大殿,乃皇帝下榻行宮,接見隨駕文武大臣,及地方高官之處;廣德是皇帝的寢臥處;而英睿,相當於是禦書房,一般的重要文件及物品,都藏於此處。

在英睿樓前,燕煌曦佇住身形,雙眸抬起,定定地看著上方的牌匾——那是父皇親筆所題,也是他親手掛上去的,鐵畫銀鉤,字字鮮明,卻已蒙上幾許黯塵。

沙沙,沙沙沙……

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從石甬道的另一端傳來。

身形一閃,熟稔地形的燕煌曦很快繞過幽深的回廊,藏進偏僻的角落裏,待到巡查的護衛過去,方攀住牆邊高大的梧桐樹,沿著樹幹一路往上,飛快地上了房頂,落到英睿樓第三層的屋瓦上。

輕輕撬開一扇窗戶,燕煌曦輕輕閃入,落足於大理石地麵。

樓中一片靜寂,不見任何異樣。

全神戒備,燕煌曦一步步走向壁邊高高聳立的壁櫥,開始一格格地檢視起來——就算九龍闕不在這兒,也會有些重要的兵部文書,有必要了解一下。

屋角的沙漏悄悄滑動著,樓中一片沉寂。

就在燕煌曦拿起一份信函,正待細讀之時,窗外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嘯鳴,同時行宮偏南處躥起一股奪目的火光。

廣德樓!是廣德樓!

燕煌曦眸光一閃——難道孟滄瀾他們失手了?

匆匆將信函和手中的夜明珠一同塞入懷中,燕煌曦飛身出了英睿樓,朝廣德樓的方向掠去,才掠過幾道高牆,便見廣德樓前的空地上,一人蟒袍玉帶,昂然而立,頭上金冠光澤熠熠,不是那九州侯,卻又是誰?

“凡闖入樓中者,殺無赦!”

慢慢抬起手臂,九州侯冷冷吐出一句話,無數手執彎弓的紅衣護衛隨即從各個角落裏奔出,將整個廣德樓團團圍住。

伏在屋瓦之上,居高臨下,燕煌曦將下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沉——難道孟滄瀾他們……

“殿下……”旁側忽然傳來一聲極低的輕呼。

燕煌曦轉頭,卻見孟滄瀾幾人正伏在不遠處,遙遙朝他看過來。

“怎麽回事?”燕煌曦向他打了個手勢。

“有人比我們先動手。”孟滄瀾也以手勢回答。

先動手?燕煌曦心中一凜,不由抿緊了雙唇,再次凝眸朝下方看去。

嘟嘟嘟的聲音響成一片,廣德樓的門板窗扇上,刹那被鐵箭釘滿。

“繼續。”九州侯一臉冷鶩,再次沉聲下令。

三輪箭攻後,整個廣德樓宛如放大的刺蝟,紮滿箭頭。

“衝進去。”

又是一聲令下,八名紅衣護衛幾步衝到廊下,伸腿踢開大門,一擁而入。

卻再沒有出來。

唯有鮮血,如瀑布般噴濺在糊了白紙的窗扇上。

滿眼鮮紅。

慢慢地,九州侯唇邊勾起一抹陰森至極的笑,邁動腳步,朝那道高高的門檻走去。

沒有人勸阻。

環伺於樓門前的紅衣侍衛,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目送他們的主子,踏向那殺機四伏之地。

燕煌曦不由緊緊地屏住了呼吸——父皇曾經說過,九州侯的身手,天下間無人可敵,曾經連挑近千名侍衛,夜闖大黎皇宮,逼黎皇退兵,並告諭全國,一百年內,一兵一卒,不得踏入大燕境內。

當時他聽了,以為隻是個傳說,不足取信,而今夜,他將親眼見證,這不可一世的九州侯,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冷肅的風吹來,站立在廣德樓前的九州侯,忽然沒了影兒。燕煌曦一驚,當即挺而躍起,想要撤離。

然而,四圍屋脊之上,已然悄無聲息地站立著上百名紅衣護衛,銳亮的箭頭,直指他的胸膛。

這——

燕煌曦微微瞠目結舌。

眼前的情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自認武功絕佳,卻竟然沒有發現,自己身旁何時竟起了這般的變化。

“燕煌曦,”九州侯冷凝的聲音淡淡響起,“認輸了麽?”

最初的震驚之後,燕煌曦很快定下心神,以同樣清冷的目光,對上九州侯的雙眼:“不愧是九州侯。”

“四殿下過譽。”獵獵夜風拂動著九州侯的袍角,發出颯颯響聲。

緩緩抬起右臂,指縫間一根金針寒暉閃爍。

如牛毛般細小的金針。

即使釘進人的胸膛裏,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甚至,中針者死去的那一刻,仍然會保持著鮮活的表情,眼珠會轉動,嘴角會微微揚起。

“你殺我,永遠不會有機會,而我殺你,不過隻需要一根針。”

淡淡的聲音隨著冷冽夜風吹散開來:“可是燕煌曦,知道我為什麽沒殺你麽?”

黑眸沉了沉,燕煌曦卻沒有開口——現在,人為刀俎,他為魚肉,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因為,我還缺少一樣東西。”

“放你離開浩京,隻是一切的開始。我需要你,幫我找到那樣東西。”

森冷的寒意從腳底,一直往上蔓延,一點點地,將燕煌曦全身的血液,凍結成冰。

“傳位的聖旨,本侯不在乎,甚至這大燕的萬裏河山,本侯也可以完璧歸趙,但是本侯要的那樣東西,卻一定要得到。”

“燕煌曦,你知道,是什麽嗎?”

凝聚起體內所有力量,燕煌曦勉強保持著臉上一成不變的表情,掩飾著心中翻卷的驚濤駭浪——他一直以為,九州侯如此處心積慮,為的,隻是想助燕煌暄奪得大燕皇位,萬沒想到,他竟然,另有圖謀。

大燕皇位,他嗤之以鼻;

富貴榮華,他不屑一顧,那麽他想要的——

“我不知道。”

終於,燕煌曦徐徐啟唇,給出再明皙不過的答案。

淡淡地“嗯”了一聲,對於他的答複,九州侯似乎毫不意外,凜凜眸光從他的眉宇間一掠而過:“沒關係。隻要你活著,它總會出現。”

燕煌曦精壯的身體微微一顫。

寂涼夜色中,金色針影一閃而過。

瞬間消失。

以心髒為中心,一股強烈的酥麻感,迅速在四肢賅間擴散開來,腦海中的意識仍舊很清醒,身體卻像被千百條繩子牢牢綁住,動彈不得。

無力跪倒在屋瓦上,燕煌曦眼睜睜地看著那鬼魅般的人影慢慢欺近,高高地佇立在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燕煌曦,我,要你做我的傀儡,永遠的傀儡……”

冷厲的笑聲響徹大地,黑色濃雲中,條條閃電如蛇影閃躥……

大雨滂沱。

空曠原野上,燕煌曦無頭無緒地拔足狂奔著。

本以為,一切十拿九穩;

本以為,九死一生的自己,已經逆轉乾坤。

到頭來,卻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自己在自鳴得意,自說自話。

“哈哈哈……”

抬頭仰天,愴聲大笑,任由無數奔流的雨水大口大口地嗆進嘴中,心卻是麻木的,連一絲痛感都沒有。

“殿下,殿下,”幾名黑衣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飛奔而來,“殿下,您怎麽了?”

燕煌曦隻是笑,對他們的喊聲充耳不聞。

“孟參將,現在怎麽辦啊?”兩名黑衣人手足無措,急聲向孟滄瀾請示。

“火速趕回酈州大營。”伸手扶住燕煌曦,孟滄瀾沉聲下令——對於昨夜的事,他亦是一片茫然,明明前一刻還趴在行宮廣德樓的屋脊上,後一刻卻莫明其妙地昏暈過去,直到黎明時分方被大雨衝醒,而身處之地,竟然是遠離行宮的荒草叢中,所有的人都在,唯獨不見了燕煌曦。他顧不上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急匆匆帶著所有人分頭尋找,好不容易才發現燕煌曦的蹤跡,沿途找來,卻發現他的四皇子殿下像是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瘋瘋癲癲,神智不清。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孟滄瀾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去調查,唯今之計,隻有盡快趕回酈州大營,將所發生的一切告訴鐵大將軍,請他決斷。

雨線愈發密集,天地間一片蒼茫,幾乘飛騎迅疾地奔馳著,所過之處,一片水霧飛揚……

酈州與青芫的交界處。

西南軍大營。

“什麽?!”看著案戰戰兢兢的小兵,鐵黎滿眼怒火,“殷玉瑤不見了?”

“是,是……”小兵嚇得猛打哆嗦。

“什麽時候不見的?”

“昨,昨天,不,是,是前天,不不,是大前天……”

“到底是哪天?”鐵黎徹底怒了,滿腮鐵須一根根抖得筆直。

小兵臉色發白,一張臉皺得像打蔫的茄子:“昨天中午,小的送飯菜給殷姑娘,發現這幾天送去的飯菜,都原封不動地擺在桌子上,根本沒有人動過,小的覺得奇怪,就四處尋找殷姑娘,營中的兄弟們答說有兩日不曾見著殷姑娘了,小的著忙,趕著來向將軍稟報,卻被巡值的衛兵攔下,說將軍正與司馬參謀商議四殿下的事,沒空見小的,小的沒奈何,隻好離去,直到此時才得以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