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一醉忘魂

馬車平穩地行進著,將大片大片的原野扔在了後方。

“姑娘,喝口水吧。”車把式微笑著,將手中鐵壺遞到殷玉瑤麵前。

“謝謝大哥。”殷玉瑤含笑接過,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氣,剛要將水壺遞回,車把式忽然一聲長籲,硬生生來個急刹車。

飛揚的塵沙慢慢落回地麵,現出一道修長冷凝的身影,背對著馬車,屹立於大道中央。

“喂!你這人怎麽回事?”車把式大聲嚷嚷,“看清楚一點啊!真是的!”

澄亮亮陽光下,殷玉瑤麵色陡然煦白——是他!竟然是他!三天前將自己從褐衣人手中劫走的黑衣男子!他,他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跟我走。”一身黑衣的男子身形不動,冷冷吐出三個字,邁步向前方走去,“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捏了捏衣角,殷玉瑤屏住呼吸,扶著車轅慢慢下到地麵。

“殷姑娘,你這是做什麽?”車把式大惑不解,“你不是要去酈州嗎?怎麽這會兒就下車了?”

殷玉瑤苦苦一笑,彎腰朝車把式福了一福:“大哥,你先走吧……我剛剛,好像看到我表哥了……”

“你表哥?”車把式眼露詫色,若有所思地朝已經走遠的黑衣男子看了一眼,“你說那人,是你表哥?”

“嗯,”殷玉瑤點頭,“想來是我表姨得到了消息,讓表哥來接我。”

“這樣啊,”車把式恍然大悟,“那好吧,殷姑娘,我們就此別過。”

“謝謝大哥。”殷玉瑤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目送馬車離去,這才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落宏天。

僻靜無人的樹林。

俊挺的男子,和秀美的女子,無聲對立。

乍然看去,還真有幾分人約黃昏,良辰美景的感覺。

可惜,不是。

沒有多言一個字,落宏天冷劍出峭,直指殷玉瑤的胸膛:“說,聖旨在哪裏?”

輕輕地,殷玉瑤闔上雙眼,不理,不睬。

麵前這個人,能騙他第一次,但,絕對沒有第二次。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所以,這一次遇上他,她隻有一個結局。

再沒有半絲猶豫,落宏天利劍前遞——

一陣微風拂過。

靜寂無人的林間,忽然多出八道紫色的人影。

落宏天雙眸一凜,背後流霜劍吟吟作響。

遇上勁敵了。

不過——

隻是一閃念,他已經身形縱起,直掠上枝葉濃密的樹冠,幾個起落間,已然消失不見,唯餘滿眼怔愣的殷玉瑤,獨自麵對八名目光森冷的紫衣人。

沒有給她一絲空暇,其中一名紫衣人指尖微動,一股淡紫色的氣體立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一絲一縷,侵入殷玉瑤的五髒六腑。

慢慢地,殷玉瑤臉上浮出絲絲酡紅,整個人像喝醉酒般不停地搖來晃去。

“說,”一個極輕極細的聲音侵入腦中,像是輕飄的鵝毛,逗弄著她纖細的神經,“聖旨在哪裏?”

“我……不……知……道。”不住的搖晃中,殷玉瑤忍不住咯咯脆笑起來。

“說出來,說出來,就讓你去見母親和弟弟。”

“娘?弟弟?”殷玉瑤的身體一陣輕顫,“娘……我好想你,好想你。”

“看,她就在那裏,就在那裏等著你,隻要你說出聖旨的下落,馬上就能見到她。”

“聖旨?什麽聖旨?哪有什麽聖旨?我不知道什麽聖旨……”殷玉瑤仍舊不住地笑著,渾身篩糠似的抖。

“少君,這醉忘鄉一般人隻要吸入少許,便會忘乎所有,可是這女子依然聲稱不知曉聖旨的下落,會不會……?”其中一名紫衣人遲疑地問道。

問話的紫衣人雙瞳微縮,忽然抬手,捏開殷玉瑤的下巴,將一顆深黑色的藥丸塞入她口中。

殷玉瑤臉上的肌肉猛然繃緊,然後緩緩鬆開,散亂的目光慢慢聚焦,對上紫衣人的雙眼。

“你方才說,聖旨就在奉陽郡,是嗎?”

殷玉瑤麵色微變,貝齒輕輕咬住下唇——她,她剛剛真的說了什麽嗎?

“你匆匆從奉陽郡趕去酈州,就是想找燕煌曦,把聖旨的下落告訴他,是麽?”紫衣人眸底一片清冷,用萬分肯定的語氣,再次道出一個事實。

殷玉瑤仍舊沒有作聲,但她那忐忑的眼神,卻已給出了最誠實的答案。

“知道這是什麽嗎?”紫衣人袍袖一抖,手中已多出一隻精鐵打造的籠子,裏麵匍匐著一隻模樣怪異的紅色老鼠,凶狠地衝殷玉瑤齜了齜牙。

嗖嗖寒意在後背上彌漫開來,殷玉瑤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它叫血鼠,聽說,隻要喂它喝飽一個人的血,同時吃下他(她)的心肝脾髒,它便能找出,這個人之前去過的任何地方。殷玉瑤,你說與不說,其實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死死地盯著那隻渾身血紅的老鼠,殷玉瑤麵色發白,一步步往後退,直至後背貼上一棵高大的槐樹,退無可退。

紫衣人冷冷地笑著,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短刃,閃爍著凜凜寒光……

幾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忽然輕盈盈地從林間飛出,姿勢優美地,落到殷玉瑤的發上。

犀利的劍刃,在離她鼻尖半指的地方懸住。紫衣人的視線一點點往上,落到繽紛異常的蝶翼上,久久凝住,然後緩緩地,往後退去。

就像在躲避讓人驚恐的瘟疫。

落日餘暉淡淡灑落,樹林間的一切,依舊那般美好,沒有落宏天,也沒有紫衣人,隻有一縷悠悠的琴韻,緩緩擴散開來。

高山流水,野曠天低。

流雲鶴影,落紅成陣。

伴隨著繚繞的樂音,野草萋萋的小徑上,緩緩走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蒙著青色麵紗,渾身好似被輕煙籠罩的女人。

湛黑雙眸好似兩汪澄淨湖波,那麽美好,那麽明亮,有如天上辰星,又好似山間流螢。

琴聲稍歇,青衣女緩緩行至殷玉瑤麵前:“好聽嗎?”

“好聽。”

“想繼續聽嗎?”

“想。”

“那麽,”青衣女低緩的嗓音愈發迷人,“告訴我,為什麽去酈州?”

“找……燕煌曦。”

“燕煌曦是誰?”

“四皇子。”

“找他做什麽?”

“告訴他,聖旨在哪裏。”

“我,就是燕煌曦。”

翩翩飛動的蝶翼間,人影暗轉,已變成一身錦裳的翩翩男子,唇角掛著極致溫柔的笑,輕輕淺淺,仿佛盈盈月暉,刹那照亮殷玉瑤惶惑的心。

幾點淚光,從瑩潤眼角微微泌出。

殷玉瑤哭了。

燕煌曦,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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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掌心撫上她的後背,無聲安慰著她的辛酸,她的憤怒,她的委屈。

“告訴我,所有的一切就結束了。”

“燕煌曦,”神情恍惚的殷玉瑤卻忽地抬頭,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影,“為什麽要殺我?”

人影輕輕一晃。

“為什麽要殺我?你說啊,為什麽要殺我?”殷玉瑤驀地變得激動起來,“我以為你是好人,我那麽相信你,想方設法救你脫難,可你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

人影後退了一步。

“你為什麽不說話?燕煌曦?奉陽郡中人人都說,你年少英武卻稟性淳厚,你極富才幹卻絕不獨斷專橫,可為什麽我看到的不是這樣?你到底是不是燕煌曦?是不是那個令男女老少都交口稱讚的燕煌曦?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

“她當然不是燕煌曦!”陡陡地,半空裏乍然響起一道清亮的聲線,殷玉瑤的意識驀地清醒,瞪大的雙眸中滿是驚愕。

她的身周,那些色彩絢目的蝴蝶仍在不停地飛來飛去,但站立於其間的,分明是一個身姿婀娜的青衣女子,哪是什麽燕煌曦?

“皇子殿下,”青衣女子眸光靜然,似乎對突生的變故毫不驚訝,款款轉身,朝著那淩空飛落的男子徐徐拜倒,“參見皇子殿下。”

“不敢,”來人微微冷笑,“不愧是長袖善舞,千人千麵的蝶姬,把泰親王的八麵玲瓏學了個十足十。你專程趕來此處,是代表王叔,來向本皇子請安的麽?”

“蝶姬魯莽,不知四皇子遊幸此地,還請皇子見諒。”蝶姬聲音清亮婉轉,好似林間黃鸝,“既然四皇子在此,蝶姬不便打擾,這便告辭。”

青衣女子言罷,指尖一轉,瑤琴平平懸於胸前,數聲清樂響起,人已帶著大片蝴蝶,飄然飛起,須臾間便遁入林蔭深處……

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見到他。

緊緊地抿著唇,殷玉瑤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

“你不是想找我嗎?現在怎麽不說話了?”冷冽嗓音響起,平淡得不帶一絲感情。

“你——”殷玉瑤憤然轉頭,晶亮雙眸對上他冷然的臉,“你的確是燕煌曦?”

“不然呢?”男子俊眉輕輕上挑。

殷玉瑤再度咬唇,頰上緩緩浮出一絲紅暈:“我要驗身!”

“驗身?!”燕煌曦愣住,瞳色轉而黝沉,“殷玉瑤,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那又如何?”殷玉瑤傲然地抬起下巴,“不驗身,我怎麽知道你的真假?”

“好。”燕煌曦壓下心頭怒火,“怎麽驗?”

殷玉瑤瞅瞅他的胸膛,臉上的赧色愈發濃重,吭吭哧哧地道:“脫,脫衣服……”

隻聽得“嘩”地一聲,大片白晃晃的胸脯便出現在她眼前,殷玉瑤“哇”地驚叫,捂著雙眼跳到一旁:“你,你幹什麽呀?”

“不是要驗身嗎?”燕煌曦伸手扣住她的纖腕,“仔細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燕煌曦!”

怯怯地從指縫間望出去,但見左胸膛上,一片殷紅的楓葉點染如畫。殷玉瑤仍舊不放心,伸出手去,仔細地擦拭良久,確定沒有脫落的痕跡,方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猛地背轉身體,壓低嗓音說道:“燕煌曦,我隻說一次,你聽清楚,那樣東西,我藏在……”

“唔——”話未說完,雙唇已被從後方伸來的手緊緊捂住。

殷玉瑤用力地掙紮了幾下,然後猛地僵住,因為,在她的對麵,忽地冒出一個渾身煞氣的黑衣人。

落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