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識花

湛雪宮的古宅裏,霜澤從地下密室走出來就看到躺在屋簷上的漠塵,縱身躍上去坐到他的身邊,看著城內的景色。

“沒有取回來?”

“恩……”漠塵的視線從趕集的街道上移開,緩緩閉上眼睛,“那個女人太奇怪,我無法應付。”

“這種托詞從你嘴裏說出來倒有些新奇。”霜澤知他不易近人,但是會說對方奇怪,總是特別的感覺。“需要我替你拿回來嗎?”

“不必了,不要也罷。”

“不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嗎?”

漠塵睜開眼看向天空,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淡薄了,隻有一個信念僅存著,如果這個報仇的信念都消失的話,他真不知道在自己的生活裏還有什麽是重要的。

霜澤側頭看著漠塵,看著他握緊手裏的劍,那是他第一次見主上帶著漠塵回到滄光殿的時候,他的手裏緊緊的握著那把和他完全不相稱的劍,七歲的漠塵,劍幾乎與他一般高,可是他仍然握著,拖著,身上布滿血漬,別人的血。而那個短笛就插在漠塵的懷裏,這麽多年來視若珍寶的東西,此時竟說不要。

“你對那個女人手軟,是不是意味她是特別的?”

“……霜澤,你很少會有這麽多問題。”

“你也從未如此反常。”

兩人的對話出現停頓,彼此都沉默著看向街道,江北的寒風在接近年末的時候愈加的寒冷,隻是坐在屋簷上的兩個人卻都感覺不到涼意。

漠塵直起身頭抵著交疊的雙手,“霜澤,難道你還在相信空啟那個老頭說過的話?認為不管多麻痹自己也會有一個特別來改變我們的人生?”

“……我不知道,隻覺得他的話是一種期待。”

“嗬,你還是這麽自我安慰,像我們這種身份還需要什麽期待?”他早已忘記期待是什麽感覺,如果說他逃出皇宮的時候還滿懷期待會有轉折,那麽瑞將軍死在他麵前的時候,那份期待就被打散了。

霜澤看著自我否定的漠塵歎一口氣,“那你為何不選擇回皇宮?卻一直用報仇把自己綁在這裏。”

“回不去吧,這樣肮髒的我怎麽有資格再回到那裏。”即使現在還是羿家的王朝,可他早已不是當初的羿星,“不說了,越回憶越煩躁,你今天怎麽這麽多愁善感,地下室裏被祿姣下了藥嗎?”

霜澤的表情恢複平靜,是了,他今天是怎麽回事,平時寡言少語的自己竟問了漠塵這麽多問題,雖說平日裏因知他身世和他也算說的多一點,也不至於悲春傷秋的,是因為那個女人對漠塵的影響嗎?

於是轉移到正事上,“祿姣派人來信,今天會在江南那裏開設新據點。”

“祿姣?嗬,她又來你這湊熱鬧。”輕笑一聲,漠塵看向江南的方向,雖說以情報為主的花婺宮在湛雪宮的附近設立據點算正常,但祿姣的想法未必這麽單純。

“恩。”聽懂漠塵話裏的意思,霜澤點一下頭。

七天之後,都城裏仍然沒有要責罰葉鵬的消息傳來,一切安靜的顯得有些詭異,這種相安無事反倒讓葉府的人忐忑不安,即便是皇上不降罪下來,洛王爺府裏竟然也毫無動靜。

這些在葉婕羽的眼裏卻不算什麽大事,早飯剛過就拉著祁薰到街上去轉悠。

“婕羽,你難道都不擔心你爹的事情?”

“沒事,這都過去七天了,就算往來路程需要時間,這快馬來回也該到了,咱這卻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肯定是安全的,小薰你不用替我爹擔心,他福大命大著呢。倒是你啊,來我們這這麽久都沒好好帶你四處逛逛豈不可惜。”

“我沒什麽的。”祁薰的心裏鬆一口氣,雖說她有意包庇那個男子,但是連累到葉家自己總是不好受的,這樣平安無事倒也是件好事。

“什麽沒什麽啊,你隻領略了我們封雪城的一角,我可不是吹牛,這赤潞北方的城鎮裏封雪城可是遊覽的名地呢,熱鬧可真真不亞於你們都城的風光。”葉婕羽自豪的說道。

祁薰淺笑一下,“恩,我知道,從你們這裏的人就能看出來,封雪城是個好地方。”

“對了,我聽說前兩天這條街靠近流潞江附近開了一家繡坊,繡品不但手工好,還帶著一絲香氣,老板娘既年輕又長得嬌美,剛開張生意就很紅火呢,咱們去瞧瞧。”

葉婕羽拉著祁薰就向繡坊的方向走去,雁璃和溫兒等人跟在後麵也都心情愉悅。

馥鬱坊的二樓坐著兩名男子,看著樓下的祿姣對進來的客人們頷首媚笑,香氣彌漫的空間讓他們頻頻皺眉。

祿姣抬起頭就看到那兩人手握刀劍一副戒備的模樣,“我說,你們兩個,就算不想當我這馥鬱坊的招牌,也不用擺出一副誰欠你們錢的架勢吧,嚇壞了姑娘們,我的繡難道你們都包了?”

不悅的鬆開手裏的劍,漠塵開口道,“祿姣,你又在打著什麽主意?這香……”

打斷漠塵的話,祿姣低笑,“哎呀,我還以為是什麽,原來你們兩個在擔心這個,可真不像咱們這身份會有的想法,不過我就好心的給你解釋解釋,我這香對你們沒什麽影響,嗬嗬。”一步一步走上二樓,祿姣不緊不慢的說著。

“……你的話,不可信。”

“霜澤,你不能這麽不相信我啊,要不信你可以問問我那些姐妹,再說我這香你們也都是熟悉的。”話音剛落,祿姣就注意到漠塵的表情起了變化,好奇的看過去就發現有趣的事情來了,“哦?沒想到還會在這碰到呢,嗬嗬,看來這段時間我不會無聊了。”

攔住轉身欲下樓的祿姣,漠塵冷聲道,“你別亂來。”

“嗬嗬,怎麽,你心疼她?”看著自己被抓緊的手臂,祿姣可以感受到漠塵的情緒逗笑著。

“……怎麽可能,我隻是不希望你添惹麻煩,我們現在沒有任務在身,還是低調點好。”

“漠塵,你這話可有誤,我現在繡坊新開張,正是招攬客人的時候,你讓我如何低調呢?豈不是要我關門的意思。”

“……”說不過祿姣,漠塵隻好鬆手作罷,低頭看向走進來的一行人中那藍蝶外衣下的身影,他早已識出這香氣是什麽,不覺皺起眉頭。

霜澤站在他身邊也看過去,某種神情一閃而逝。“祿姣也認識那個女人?”

“恩,笛子丟的時候,她也在場。”

“被她盯上的人,恐怕不會那麽輕鬆吧。”

漠塵沉默不語,霜澤說的沒錯,祿姣這個人,對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從來不會輕易放手,他不想那個純白被染黑,可她為何總會出現在他的周圍。

“幾位姑娘,有中意的嗎?”

“這個手帕上的蝴蝶繡的好漂亮,跟真的似的。”葉婕羽拿起一方絹反複的看,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來。

“姑娘真是好眼光,那是我家繡娘的新繡品,看它靈動如畫,繡品薄如蟬翼,可是上乘之作。”

“欸,真的,透亮的。小薰,你選好什麽了?”

祿姣再看向祁薰那邊,隻見她手指輕撫著牆上掛著的那幅鳳求凰,不禁暗笑,那幅畫還是手下的姑娘整日求著漠塵,對方苦於煩擾才畫出來讓她們拿去繡的,沒想到這女人一眼就瞄中這一幅。

“可是喜歡?”

祁薰收回手對祿姣淺淺一笑,“做工精細,栩栩如生,畫風也細膩如水,看得出是部用心的作品。繡者也將畫家的感情表達的透徹。”

“那就是喜歡了,姑娘的眼光也很獨到,這幅鳳求凰雖繡工出自我們繡娘之手,不過畫者確實另有其人。姑娘若是喜歡,我可叫工人給你改成裙紗。”

祁薰卻搖搖頭,“不必了,這畫雖好,卻不是讓我滿意的作品,多謝老板的好意。”

“哦?不是滿意?嗬嗬,這樣啊,是繡工哪裏還有欠缺?”

“不是,小女子不才,看不出繡工的缺憾,但隻覺得這畫少了點什麽。”

“少了什麽?恩……這還真是有趣,喂,我說畫家,你覺得自己少了什麽?”祿姣出其不意的抬起頭看向二樓正關注她倆對話的兩個人,細眉輕挑。

祁薰順著她的視線也看過去,心裏一驚,她剛才品評的作品竟然是他畫的,原來他和這繡坊熟識,再見麵的激動心情竟讓祁薰不知如何開口。

漠塵皺眉看著自己當初被逼無奈隨意畫出的畫,再回視那個略顯緊張的女子,少了什麽,少了那種追求的心情吧。而她竟僅從覆蓋的繡品上就看出來。“隨意之作,談不上多什麽少什麽。”

“嗬嗬,還真是冷漠到底,姑娘莫怪,他這個人啊,就是個孤傲的架子,和他旁邊那個冷男子倒是適合一對兒。”

“……祿姣,玩笑夠了。”霜澤瞪視著對方。

祁薰這才注意到漠塵旁邊的人就是那日在連屏山上遇到的公子,原來他們都是認識的,那他當日看她是因為她身上帶著那短笛嗎?

“小薰,他們這裏還可以教授刺繡的,我想來這裏學習,你意下如何?”葉婕羽也注意到霜澤的存在,對於在這學刺繡的想法更堅定起來。

祁薰自然看出葉婕羽有什麽打算,事實上,她和她倒是想到一塊去,在這裏似乎可以更接近那個人,更了解他的生活。

“姑娘如果想在這裏當學徒的話,我很願意親自教你。”

“……霜澤,回去了。”漠塵不想理會祿姣的別有用心,轉身招呼霜澤要走,卻被樓下的人成功叫住。

“這麽急著走?我可還沒說我這香是怎麽個效果呢。”

漠塵不顧屋內人的驚呼,縱身跳下去,貼近祿姣與她對視,“別考驗我的忍耐,我來這不是聽你調笑的。”

祿姣毫不畏懼的回視他,甚至身子更欺近,輕聲道,“我也不是在說笑的,漠塵,你應該知道我在做什麽。”

“……隨便,你想做什麽我沒有興趣。”看一眼一旁帶有疑惑的祁薰,漠塵轉身離開。

“你的好兄弟似乎對我的做法很不滿呢。”看著漠塵離去的背影,祿姣不受絲毫影響的對霜澤說。

“你故意在招惹他。”

“嗬嗬,霜澤,難道你都不好奇我的香嗎?”

“我也沒有興趣。”冷冷的看著祿姣潛藏的笑意,霜澤又看一眼祁薰,然後便也轉身走出繡坊。

“哎呀哎呀,這些男人總是這麽不解風情。”

祁薰聽著祿姣的話,心裏有種堵住的感覺,剛剛他和這個叫祿姣的老板娘走的如此親近,她有點不喜歡這樣的畫麵,臨走前的那一眼是在警告她不要牽扯進來嗎?

他叫漠塵,和霜澤還有這個祿姣又是什麽關係?他們知道他是個殺手的事嗎?此刻祁薰的腦海裏想的全部都是他的問題。

好像身陷便不可自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