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東宮暗流湧(1)

還未回到住處,琦顏在黑燈瞎火裏摸索著往回走,走到拐彎處時突然眼前一片燈火通明,一大隊武裝侍衛將她團團圍住。

“拿下!”為首一人一聲令下,琦顏還沒明白過來到底是什麽狀況便被製住。

“你們放開我!”琦顏扭著身子掙紮,對抓住她的人怒目而視。

“你好大的膽子!”一個怒意勃然的聲音劃破長空,鏗鏘有力刺入琦顏耳中,竟然是慕容勳。

琦顏立時怔住,停止了掙紮,到底是怎麽回事,竟然驚動得慕容勳親自帶隊?

正愣神,一名錦衣侍衛單腿點地抱拳稟告:“回稟殿下,刺客已逃了。”

“寒洌,你帶人一定要拿住他。”慕容勳沉著臉下令,聲音裏全沒有一貫的玩世不恭慵懶妖異,此時的他完全是另一個人,王者之氣勢不可擋。

“是。”名叫寒洌的侍衛打了個手勢,旋即一小隊帶刀羽林衛從慕容勳身後出列,一行人提氣一躍,眨眼不見蹤影,空氣裏肅然冷寂。

琦顏心頭大駭,完全懵了。

不知道慕容瑾這會兒出了皇宮沒有……

“帶走!”慕容勳一語鏗鏘,語音中不容置喙地威嚴,拂袖而去。

一路被人押著,琦顏心中驚恐交集,完全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她突然想到白天時自己身上蹭了一身血,難道……難道是慕容勳的血?一想到這裏琦顏頓時頭皮發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大禍臨頭了……

慕容勳斜靠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件毛色純白的銀狐裘,臉上不陰不陽,喜怒難辨。

琦顏被推搡進了正殿,後麵膝窩裏猛地被人使力一踹,她隻悶哼一聲,腿腳一軟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上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縛得很緊,一點鬆動的餘地都沒有。她梗著脖子,兩眼直直盯著地麵,不開口。

一屋子的人,卻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掉落根針也清晰可聞。

“你們都退下!”慕容勳語調平平下令,仍是斜躺著,語音中怠倦厭煩之色略略可辨。

侍衛仆役無聲向門外退去,輕輕將門掩好。

殿裏隻餘下了慕容勳和琦顏兩人,琦顏被這壓抑怪異的氣氛壓得踹不過氣來,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沒發話,她更不敢開口。慕容勳斜躺著半天沒動,慘白黯淡的宮燈下臉色益發蒼白憔悴,薄薄的嘴唇有些發白,唯有雙眸依然炯炯有神,此時的他已然失掉了妖冶的性子,整個人看來涼薄得好似一汪清水,冰冷平靜。這一刻,她發現其實這對孿生兄弟,真的非常像,神態,氣質,連同眼神,都像。

跪了近半個時辰,他不曾說一句,她隻能無聲息伏地跪著,額頭幾乎觸到地麵,她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等待他發落。

殿裏生了兩堆爐火,隔半盞茶的功夫便由琦顏第一次送慕容勳回宮時在台階上張望的那個眉目清秀的小太監來添火,是以殿內很溫暖,但是琦顏跪在地上卻瑟瑟發抖。慕容勳兩眼半眯半開,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臉色很平靜,全沒了剛剛的怒火熏天。

“我不開口,你就不知道為自己辯解嗎?”良久傳來慕容勳無力的聲音,語調平平,聽不出什麽感情。

“奴婢不敢。”琦顏依舊跪伏在地。

“好。你給我解釋解釋!”慕容勳猛然起身,手一揚,什麽東西帶著勁風砸在她臉上,琦顏隻感左頰一痛,伸手接住墜勢正緊的物件,展開手掌一看,不由得一陣心悸,抖著手打開紙條,“傷已愈,勿念,今夜子時,匡元橋見”兩行遒勁的字跡灼傷了她的眼,這紙條怎麽會在慕容勳手裏!

她眼淚立時滾滾落下,不住地搖頭,聲淚俱下:“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證據都在,你還想怎樣抵賴?”說這話時慕容勳已然來到她身前,蹲下身一手捏著她窄窄的下巴,兩眼逼迫地直視著她,目光灼灼。

“膽敢夥同刺客合謀來害我,你膽子不小啊!是不是活膩歪了?嗯?”慕容勳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手上微微一施力,琦顏頓時痛得頭暈眼花,嘴唇微張,瞳孔瑟縮。

“說,他是誰?!”慕容勳咄咄逼人問道。

“奴婢不認識什麽刺客!”琦顏倔強回答,慕容勳手上又使了一成力,她頓時感到自己下頜骨要碎掉了,哢哢作響。

“你說還是不說?!”慕容勳音中已是怒不可遏。

“我不認識什麽刺客!”仍是一個倔強的回答。

“你就這麽想死?好,那我便成全你!”慕容勳手向下一滑,來到琦顏纖細的脖頸,一手握實,合攏,施力,一氣嗬成。琦顏頓時感到喉嚨一緊,進入胸腔的空氣驟減,隨著他手施力,空氣愈加減少,她臉開始由蒼白轉為醬紫,雙目也突出來,嘴大張著,可是仍然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心跳極快,窒息的感覺籠遍了全身,死亡的恐懼迅速襲上心頭,眼前這人的臉和慕容瑾溫柔蒼白的臉重合在一起,她想起他的種種好處,認命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沿著變形的臉頰滾滾滑落。

猛地頸間一鬆,剛剛幾乎被隔絕的空氣重又嗆入呼吸,琦顏劇烈咳嗽著頹然軟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氣,眼淚滾滾。

“為了他,你連死都不怕麽?”慕容勳似在自言自語,臉上一抹淒冷的嘲笑,格外涼薄。

琦顏不答話,隻撫著胸口咳嗽,剛剛又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他隻要動一動手指頭,她便會頃刻間斃命。在宮裏,死一個宮女,跟死一條狗一樣,沒人會在意。命是她的,可由不得她控製,要死要活,都隻是聽人擺布。

隻是個奴才而已。

這時傳來敲門聲,篤篤篤,有節奏的輕響。

“進來。”慕容勳悠然躺回軟榻,似乎怒氣已消。

來的是剛剛被派出去捉拿刺客的寒洌。

他進門行至軟榻十步遠的地方,單腿點地垂首抱拳:“屬下無能,讓那刺客再次逃脫。請殿下重罰!”

“罷了。寒洌,吩咐下去,今晚的事不許張揚出去,誰敢透露半個字,斬立決!”

“是!”

“你退下吧。”

“殿下,還是去請太醫……”寒洌仍是跪著,聲音不卑不亢中夾著關切。

慕容勳閉著雙眼斜臥在榻上,左手撐著頭,無力地衝寒洌擺了擺右手,似乎體力已經耗盡。

寒洌眼眸一黯,不著痕跡掃了跪在一旁的琦顏一眼,又施了一禮才躬身退走。

七天前琦顏剛剛被調到東宮的那夜,太子在書房遇刺,慕容勳下令封鎖了消息,連太子妃錦華都不知道他受了傷。慕容勳上朝議政招待賓客依舊,沒有一絲異樣。其實刺客劍術很是高明,身手十分了得,饒是慕容勳武功不弱,卻也鬥了個兩敗俱傷。慕容勳腹部中劍,而刺客也受了重傷,左側肺葉被慕容勳一劍刺穿。

今夜他正在書房看書,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將紙條偷偷塞進了門縫,想是他受了傷,功力減退,竟然沒有發現。在他準備回房就寢時一打開門那紙條便落進眼裏。待他帶人趕至匡元橋時卻沒看到半個人影。他便帶人又到別處去搜尋刺客,隻留了幾個人守在匡元橋。但是當他返身再回匡元橋時才發現他留下來的那幾個人已然被人滅了口,而後便是遇到了正往回趕的琦顏。

東宮的奴才都不知道新近來廚房打雜的那姑娘為什麽會被毒打三十板子,不過誰也不關心這個,都已經習以為常,太子爺要打人罵人,向來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琦顏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入宮後的第一個年關便是在臥榻上懨懨度過的。沒人關心她,隻劉嬤嬤給她弄了些草藥敷著,原本三十板子也算不得什麽,比起她在廷尉府挨的那五十大板,現在這點傷不礙事,但是因為疏於照料,藥草也不得力,反倒好得十分緩慢。

那夜慕容勳並沒有再追究下去,卻不明不白地著人將她毒打一頓,此後這事便也不了了之。琦顏是想不通慕容勳如此到底是為何,她受點皮肉之苦倒也沒什麽,幸好慕容瑾沒被牽扯進來,她這番苦也算是沒白受。

這日元宵,天氣終於一掃陰霾,透出華光。宮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也效仿民間,將禦花園裝扮成得雲燈花海一片,喜慶中透著皇家的氣派。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節,皇帝攜了眾妃嬪共赴賞燈盛會,這等熱鬧,皇太後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元宵賞燈是每年皇宮裏的大日子,很是隆重,每每都是由皇後親自準備一切,選燈飾,挑焰火,做燈謎諸般事物都是皇後親自把關的。前些日子皇後身子有恙,本是攬不下這擔子,皇上也體恤皇後,便暗示皇後此次賞燈大會可以交由後宮其他妃嬪代勞,但是皇後生怕蕙妃就此插手,為了斷蕙妃的念想,皇後謝絕了皇帝的好意。但是她身子不好,不能凡事親力親為,是以很多事物便是交由太子妃錦華來打理的。

錦華是皇後一位遠房親戚的女兒,出身於破落貴族家,本是沒有資格當選太子妃的,當初給太子選妃時有好幾位大家閨秀都是皇太後很看好的,一位是時任太尉的杜澤群的小女兒杜初雲,一位是禦史大夫範進的女兒,但是皇後最後一力否決了這兩位千金。杜家的女兒相貌雖不錯,但是性子不好,大小姐脾氣火爆,還在待選之時便對皇後出言衝撞,是以皇後對她是極不喜歡,雖然當時很想拉攏杜家,不是沒想過通過聯姻緩解與杜家的矛盾,開始選定的太子妃人選也是杜初雲,但是後來杜初雲不知怎的卻對二皇子慕容瑾芳心暗許,中途退出了太子妃的選角。另一位禦史大夫的女兒性子雖好,人也漂亮,但是皇後嫌她性子太溫良,當不起大局,是以一開始就沒考慮她。後來通過仔細觀察發現她這個遠親的出身敗落家道的女孩子不僅美麗大方,而且聰慧伶俐,溫良可人不輸大家閨秀,雖然看起來性子淡薄,但是處事極有分寸,拿捏自有度數,做事情幹淨漂亮,深得皇後歡心,是以最後力排眾議將她娶進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