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問路

鄒氏不好意思地笑了,拉了她穿過街道,到對麵店裏去問。這裏並排有三家綢緞莊,就屬餘記門麵最大,招牌最氣派,看來餘天成在臨江縣發了財的傳言不虛。

臨進餘記,鄒氏卻停下了腳步,不住地問餘雅藍:“藍姐兒,你看娘的頭發散了沒有?藍姐兒,你看娘的衣裳可曾皺了?”

餘雅藍哭笑不得:“娘,這隻是爹的一家店而已,他很可能根本就不在店中,你擔心那些作甚麽?”

鄒氏臉色微紅,輕聲地道:“就算他不在,夥計們總是在的,教他們看見我衣冠不整的樣子也不好,我不能頭一回來臨江縣,就給你爹丟人。”

鄒氏這幅模樣,還真有些像初戀的少女。餘雅藍雖說替她不值,但卻又覺得她這樣心懷憧憬,總比成日哀怨地強,於是便認認真真地將她打量一番,然後告訴她道:“娘,你今兒的衣裳挑得好,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鄒氏馬上就高興起來,道:“真的?我這衣裳,還是你爹當年給我買的呢……”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店門口,馬上有夥計迎了出來,無比熱情地招呼:“兩位娘子可是要買布,快些請進。我們才從蘇州進來上好的綢緞,二位瞧瞧?”

“我,我們不是來買布的。”鄒氏臉色紅紅,帶著些靦腆地對夥計道。

夥計聞言,滿腔的熱情馬上就打了折扣,幹笑著問:“那不知二位有何貴幹?”

鄒氏道:“我是來找我家孩子他爹的。”說著,就朝店裏掃了一眼,卻不見有餘天成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這話一聽,便知她們是從鄉下來的婦人與村姑,夥計的神色中,不自覺地就帶上了些輕視,懶洋洋地道:“不知您家孩子他爹是?”

鄒氏馬上明白過來,是她剛才的話太村了,連忙道:“他叫餘天成,是這家店的老板!”

“甚麽?!”那夥計馬上變了顏色,但卻不是變作恭敬,而是變作震驚,“你,你,你,你,你——”一句話未完,卻奔去店裏,扯了個掌櫃模樣的人,叫道:“爹,你看你看,原來餘大哥真的在外養了外室,女兒都已經是這樣大了!”

那掌櫃模樣的人摸了摸胡子,斥責他道:“阿四,你在胡說些甚麽!”

那被喚作阿四的夥計,伸手就朝鄒氏和餘雅藍指來,跳著腳道:“我可沒有胡說,你看,他那外室都已經把女兒領來尋親了!”

那掌櫃模樣的人吃驚地朝這邊望了一眼,隨即繞出櫃台,走上前來,衝鄒氏拱了拱手,道:“在下李大仁,是這家店的大掌櫃,不知二位是?”

此時的鄒氏,正沉浸在那阿四說她是餘天成外室的震驚之中,聞言便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是餘天成的結發妻子。”然後指著餘天成道:“這是我和他的女兒,亦是餘家嫡女。”

緊跟著李大仁出來的李阿四哈哈大笑:“大嫂,話可不能亂說,我姐姐和你一樣,不過是餘大哥的側室,所以這話我們聽了倒沒甚麽,可萬一傳到——”

正說得高興,李大仁橫了他一眼,訓斥他道:“在太太麵前胡說些甚麽呢?”他訓完兒子,又向鄒氏拱手賠罪,道:“小兒不懂事,請太太勿怪。”

鄒氏厚道人,連忙擺手道:“沒甚麽,沒甚麽。”

“太太真是宅心仁厚。”李大仁稱頌了一句,道,“太太,小姐,老爺前幾個月去了海沿子那邊進珊瑚,還沒回來呢,要不,我先雇輛馬車,送你們回家去?”

餘天成竟是不在家?鄒氏很是失望。餘雅藍忙問:“那他甚麽時候能回來?”

李大仁道:“就這幾天了,老爺總是要回來過年的。”

原來餘天成每年都要陪這裏的妾室兒女過年的,隻是不回餘家村罷了。餘雅藍心裏很不是滋味,轉頭問鄒氏道:“娘,那我們到爹在臨江縣的住處去?”

想起她們那搖搖欲墜的茅草小屋,鄒氏苦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一切等你爹回來再說。”

李大仁聽她這樣說,忙道:“那小人這就去雇馬車。”

雇馬車?她們可沒錢。鄒氏趕緊攔住他,道:“我們走著去便得,還麻煩你把他的住處告訴我們。”

李大仁看看她們身上的穿著,心下了然,忙道:“都到了自家鋪子了,太太還擔心甚麽,一切都有小人安排,不消太太操半點心。”說著,就取了一塊銀子出來,當著鄒氏的麵交給阿四,讓他去雇車。

鄒氏見著那銀子,自然明白了不需要她出錢,隻是她擔心餘天成知道後會生氣,因而出聲推辭。然而李大仁卻稱城中路遠,光憑一雙腳是走不去的。鄒氏心下很不以為然,暗道,十裏地都走得了,這城裏能遠到哪裏去?但不等她再次推辭,李阿四已經飛速地把車雇了來,她便隻得罷了。

李大仁指了拿馬車,笑道:“這樣的馬車,才配得起太太的身份。”

鄒氏一看,那馬車果然不同凡響,兩匹健壯的高頭大馬,皮毛油光水滑,所拉的馬車雕金飾銀,華麗無比。但凡女人,都會有點虛榮心,鄒氏也不例外,因而盡管擔心餘天成知道後責罵,但當下仍是滿麵光彩,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脯,拉著餘雅藍的手就爬了上去。那車夫看了看車廂前擺放的板凳,再看了看鄒氏,忍不住笑了。送她們上車的李大仁狠狠瞪了他一眼,由此扣掉了一兩銀子的賞錢,也因為這段插曲,一路上,那車夫對她們畢恭畢敬。

馬車漸漸遠去,李大仁站在綢緞莊門前,得意地笑了。李阿四踮著腳也望了一回,不解問道:“爹,餘大哥的正頭娘子不是江氏麽,哪裏又蹦出個正室來?”

“你問我,我問誰去?”李大仁瞪了他一眼。

如此李阿四更加弄不懂了:“爹,既然你也不知道,那為何卻又要叫她太太,還雇了一輛這樣貴的馬車送她們家去?”

李大仁摸著胡子,呲著牙齒笑了:“傻小子,你也不想想,你姐姐而今懷著身孕,正是江氏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呢,若不給她們另送一個太太去,轉一轉江氏太太的注意力,你姐姐哪能順順利利地把孩兒生下來?”

李阿四這才恍然大悟,豎起了大拇指,誇道:“爹,你這真是一出好計!有了剛才那太太和嫡出小姐,江氏太太哪裏還顧得上姐姐。”說完卻又一拍大腿:“哎呀,都忘了問問剛才那太太姓甚名誰,是從哪裏來的了。”

李大仁橫他一眼,道:“此事宜早不宜遲,等消息都傳開了,還有甚麽意思,正是要鬧江氏太太一個措手不及才好,所以哪還有時間去問這些!”

李阿四嘿嘿地笑著:“生薑還是老的辣,爹,以後我要向你多學學……”

李大仁滿意地點了點頭,朝店內走去,李阿四趕緊跟上,為他斟滿了熱茶……

李大仁這邊算計鄒氏母女,馬車上的鄒氏和餘雅藍卻是甚麽都不知道,甚至還誇讚餘天成綢緞莊裏的大掌櫃為人不錯。

一時馬車停下,餘雅藍掀開車簾,朝外看去,卻隻能看見高高的院牆和裝飾得無比華麗的院門,至於裏頭的情形,卻是甚麽都看不到。

那車夫因為在李大仁那裏損失了一兩銀子的賞錢,就想在鄒氏和餘雅藍的身上找回來,於是殷切地為她們解說道:“太太,小姐,這裏便是餘員外的府第了,他這院子,足有五進,還連著東西跨院和後罩房,奴仆多得數都數不清……”

餘雅藍奇怪他對餘天成的稱呼:“餘員外?”

那車夫解釋道:“餘員外嫌自家大門太窄小,不夠氣派,於是捐了個員外在身,好把那門修得好看些。”

本朝商人若沒有官職在身,就算有再多的錢,也是不能住大屋,修寬敞的門樓的。這條律法餘雅藍在餘家鎮上聽說書的講過,大抵還記得。

鄒氏見那車夫知道的還不少,便打探道:“小哥,不知這餘員外,家中娶了幾房姨娘?”

車夫笑答:“餘員外家財萬貫,仰慕的人可不少,家中姨娘更是眾多,據小人所知,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七八個,沒有名分的通房和外室,更是不計其數了。”

七八個?!還有通房和外室?!鄒氏和餘雅藍都是驚呆了。

鄒氏還欲問個詳細,卻已有看門的小廝走了過來,拱手問好:“不知來的是哪位貴客,小人好去通報。”

鄒氏怕人笑她村,便學了車夫對餘天成的稱呼,道:“我們是餘員外的家眷,前來投親。”

那小廝驚訝地朝車窗看了一眼,神色間卻又帶了絲了然。

“請娘子稍候片刻。”那小廝轉身而去,叫人來開了側麵的一扇小門,然後卸下門檻,示意馬車直接駛進去。

餘雅藍自車窗看見,不禁眉頭大皺,對鄒氏道:“娘,他們隻肯讓我們走側門哩,你剛才怎麽不言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