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碑墳墓

前廳,有著短暫的沉寂。

“我想去看看她……”良久,年寂良才緩緩抬頭,眼眶微濕,眸眼微紅,沙啞著嗓子道。

“好……”宋正成臉上一動,神情瞬間黯然。

走過廳旁花道小徑,穿過一片小叢林,在延思島的東南方向,有著一座小山坡,臨海而立。

這個小山坡是延思島的禁地,沒有宋正成的允許,誰也不許私自上去。宋璿瀅的母親就安眠在這山坡之上,但令人奇怪的是,除了每年的祭日,臘月二十五之外,平時他卻連宋璿瀅也不準上去。

雖是小山坡,在這個地勢平緩的延思島上卻顯得居高臨下。小山坡地勢獨特且位置極佳,站在上麵不僅能俯瞰宋家諸宅全景,臨海一在還可將無際的大海一覽無遺。

山坡上林木蔥鬱,四季常青。坡頂有一塊較大的平地,上麵種植著不少種類各異的矮木繁花,被花草簇扔的,正是宋璿瀅母親良氏的墳地。此時雖已近秋,墳墓周圍卻仍有不少粉色的小花開得正茂,給清瑟的涼秋憑添幾分生氣。坐扔於花木中心的墳墓,地麵突起的地方都用青灰磚石砌成,形成一個青灰色的半圓體。但令人奇怪的是,墓碑上,竟是一片空白。

“素素,我來看你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都六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

年寂良彎腰半蹲在墳前,一手輕輕地撫摸著墳墓上的青磚,對著那一片青灰色,喃喃絮叨著。微微的涼意從指間傳來,就如同當初她那冰涼的臉龐般。想起當年的情景,年寂良不禁眼眶一熱,一股悲戚湧上心頭。

宋正成默默地站在一旁,同樣眼眶溫熱。

“她知道嗎?”輕輕摩挲著空白的墓碑,年寂良輕聲問道。

“隻知道睡在這裏的是母親,別的,我想等過幾年再說……”宋璿瀅在兩歲那年,就已經很奇怪,為什麽娘親的碑牌上沒有碑文。雖被他搪塞過去,但聰慧如她,想必不會相信。

“這麽多年了,他好像還沒放棄,頻頻派人來刺探,這也是為什麽我到現在才來看她。”宋寂良濃眉緊皺,語氣沉重。

“他知道瀅兒嗎?”宋正成不禁也眉頭一皺,擔憂地問道。

“知道已經懷了小孩,但不知是男孩女孩。而且,他好像知道素素已經……”

“他怎麽知道了!”宋正成不由地一驚。當年素素在海邊生下璿瀅,還未來得及抱一下,就抱撼離世了。他帶著素素的遺體,抱著璿瀅,飄洋過海遠避於此,一直過著隱世的生活,竟還是讓他人探得消息。

“那是在去年,他追查到了無影門,也將無影門滅門了……”

“什麽?那麽大一個無影門,竟然被滅了!那影無聶呢?他死了嗎?”這回宋正成更震驚,甚至是惶恐了。當初無影門勢力龐大,幾與敵國,現在竟然被那人在一年時間裏給滅了!這麽說來,在過去的幾年間,那人的勢力已經暴漲了不少。而更糟糕的是,璿瀅身上的毒,目前可隻有無影門的門主影無聶才能解啊。

“他自前年登基後,一直明著暗著布署勢力圍剿無影門。影無聶也被他殺了……”

“影無聶,死……了?!”宋正成不敢置信地望著年寂良。若影無聶死了,那瀅兒豈不是……

“是的,他死了。影無聶在臨死前說出向素素施毒的事,所以,隻怕他還會追尋過來……”年寂良苦笑一聲,望向宋正成的眼神,甚為憂慮。

“希望,他不會太快找到這裏吧……”重重地歎了口氣,宋正成無奈道。天下之大,遼闊無比,而他們,卻隻能藏匿在這個被世人遺棄的小島上,黯然度日。

“以他那睚眥必報的個性,隻怕不會輕易放手。”

“所以以後,你們要更加小心了……雖然影無聶已死,但你還是暫時別離開延思島了,以免被他發現。”

“就算如此,可到那時就算那人不尋到這裏來,隻怕瀅兒也……”

兩人相視一望,皆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次之後,不知何時才能來了……”良久,年寂良轉身,深深地望著青灰墓地,幽幽地說道。

宋正成無聲地點了點頭。其實早在五年前,發現他們尋找素素的勢頭不減反增後,他就已極少踏出延思島了。

“這次宸兒跟瀅兒見了麵,即便日後你我都不在了,也能有個照應。這個是給瀅兒的,與宸兒身上的剛好湊成一對。”說著,年寂良從懷裏掏出一塊暗青色半圓形玉佩。

“好。對了,你的傷……”接過玉佩,宋正成往年寂良胸口看了看,問道。

“影無聶的碎無影威力確實不小,我能安然活到現在,已算不錯了。隻希望,還能活到宸兒擔當大任的那一天。”說話間,年寂良不由輕輕摸了摸左胸。當年為了將小璿瀅奪過來,他硬是接下了影無聶的一記碎無影。

“三皇子雖還年少,今日見他行事甚是沉穩謹慎,相信他日定能當大任!”想起年宏宸明明稚氣未脫,卻一臉老成在在的模樣,宋正成不由地一笑,在皇室中長大的孩子,確實比較早熟。

“希望吧。”想到年宏宸那一副與青澀臉龐不相符的老成與穩重,年寂良不禁也慰然一笑。

“你……恨他嗎?”沉默了一會,年寂良突然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看著宋正成。

“……你指誰?影無聶?尤倉齊?還是寧庭熙?……又或是……素素?”宋正成神情一滯,呆呆望著那一座青灰,無聲地苦笑道。

“都有吧……”灰青的墓墳靜靜地躺在一旁,就如當年的她一般,總是靜靜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總是安安靜靜的可人兒,在外麵的世界裏,拋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對我來說,過去的一切早在當年跟著她,一起埋進了這片黃土之間。沒有了丁點的私念俗情,又何來的恨呢……”宋正成避開年寂良的目光,摘起身旁的一朵小花,輕輕地放在墓碑前,輕聲道。

海風徐徐,夾著著微鹹的氣息,帶著輕微的歎氣聲,穿梭於林木花草間。兩道頃長偉岸的身影,無聲地駐立在灰青墓地旁。風兒卷起兩人的衣袍,袍角拍打,發出微微的啪啪聲,似是故人的輕訴,又似是風兒的嬌嚀……

……

碧空萬裏,碧海無涯,一艘商船徐徐地行駛在無際的海麵上。

“好好記住這個地方,這裏,有你將來一生都要守護的人。”船頭,男人身材高大偉岸,極目眺望著遠處那越漸變小的黑點,淡淡地說道。男人五官長相平淡無奇,但聲音,赫然正是剛剛作客延思島的中年男人年寂良。

“是的,父親。”一直恭敬沉默站在身側的男孩回道。男孩的聲音正是年宏宸,但此時,他也戴了一副五官平常的人皮麵具。麵具薄如蟬翼,加上兩人神色本就冷峻淡漠不苟言笑,就更令人難以察覺了。

夕陽西下,如血般的光輝普照在海麵上,泛起片片光芒。殷紅逐漸沉沒在海天一色間,四周變得越漸黑暗。海風疾疾,呼聲嘯起,搖曳著顛簸行駛的商船,惹得船兒更是晃蕩不已……

年宏宸仰頭默默地注視著父親,父親的眼神恍惚,顯得飄渺迷離,這神情他在島上那個小女孩臉上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