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山穀遇故人

北方的春天依然冷意盎然,日短夜長。那一股股寒冷的春風,夾雜著股股如深冬般的涼意,隱隱間還能聞到雪花的味道。

才到酉時,天色已顯暗沉,一輪末月淡淡地斜掛在樹梢上。

這裏離丹卡州都城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若不加緊趕路,隻怕就趕不上進城的時間了。

宋璿瀅也沒敢神遊太久,簡單地拜祭完方素素,向遠在21世紀的父母默念了幾句,就匆匆地把東西收拾了起來。

剛踏上馬車,就聽蔱霏羽突然輕咦了一聲,然後側頭向後傾聽著。

倏地,蔱霏羽臉色驟然一變,一把掀開車簾,手指著不遠處一個小土坡,朝馬夫疾聲吩咐道:

“快,到那邊去!”

馬夫是從雅瑪城開始就一直跟著他們的,身手不錯,一看就知道是蔱霏羽的舊部。

此時蔱霏羽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雲淡風清,一臉嚴肅凝重。馬夫也沒細問,迅速調轉馬頭,驅趕著馬匹往蔱霏羽指定的地方跑去。

這裏是一個小土坡,周圍林木叢立。此刻夜幕初上,星辰未明,周圍幽暗魑魅難以將林裏事物看清,倒不失為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眾人剛在山坡旁隱下身子,安撫好馬匹,就聽一陣紛亂響徹的馬蹄聲,從山穀前麵的方向滾滾傳來。

噠噠的馬蹄聲迅速靠近,不一會,就見一群黑壓壓的鐵騎踏著黃泥,紛遝而來。

宋璿瀅伏在蔱霏羽的身旁,偷偷地伸出半個腦袋,越過小土坡微濕的丘泥土向山穀間的大道上望去。

隻見前方俊馬奔騰,足足有數百人策馬呼嘯而過。馬上人人身手矯健,殺氣磅礴,一身墨青的鐵皮盔甲,在淡泊的星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芒。

騎馬的官兵從山穀的北麵而來,又往南邊奔去,行色匆匆。

鐵騎踏過,冰冷厚重的鐵蹄踩踏在濕-軟的泥地上,留下一串紛亂深長的蹄印。

密密麻麻的人影,逐漸隱沒在山穀另一頭幽暗的樹林間。直至蹄聲漸逝,周圍又恢複了原有的寧靜後,眾人才小心謹慎地從山坡後走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

古代戰馬珍貴,在軍營裏騎兵的數量並不多,一般情況下很少同時動用如此多的騎兵團。

且看這些人一身武裝行色匆匆,神情嚴謹,儼然一副出征伐戰的模樣,就算宋璿瀅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也覺得事出異常。

蔱霏羽沒有回答她,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南方的天空。

“喂!人家問你話呢!”

男子漠視的神態,令宋璿瀅心生不快,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滿臉抗議地說道。

蔱霏羽目光一轉,扭頭看著她,臉上瞬間恢複了往日一貫輕倜的神態。微微聳了聳肩,眨著那雙狐媚的丹鳳眼,雙手一攤,朝宋璿瀅無奈地說道:

“你問我,我問誰?”

說完,又縱身一躍跳上馬車,朝她催促道:

“快走吧。再不趕緊上路,今晚咱們就真的要在這荒郊野嶺過夜了!”

宋璿瀅抬頭一看,果然天空已是一片墨藍,星辰閃爍月光明亮,看著離丹卡州關城的時間也應該近了。再不加緊趕路的話,還真是得在外野營了。

若是在雅瑪城,她倒不怎麽在乎,但這丹卡州卻不一樣。這裏白天有太陽還好,一到了晚上夜風冰冷,跟初冬的寒風沒多大區別。又是在這無遮無掩的野外,氣候就更顯涼徹了。她身子本就弱,自小經不得風寒。野營?隻怕會吃不消。

當下也顧不得理會那些離去的官兵了,啊地叫了一聲,就手忙腳亂地爬上了馬車。

從這裏到丹卡州,要穿過這個山穀,然後再行一大段官道,才能到達丹卡州。

空穀孤寂,寒月如勾。被夜色籠罩的小山穀,淒清幽冷,好似荒蕪人煙的戈壁。仔細看去,卻又與戈壁不似相同,地麵樹木蔥鬱,整個山穀間蕩漾著著春花的清幽香,和著草木的清香,涼濕的泥土氣息交織在一起,令人如癡如醉。山穀林間,蟲吟鳥鳴,在這夜色寂寥的山穀中,憑空增添了一點生氣。

北方的春天雖然寒冷,卻不多雨。現在雖然是暖春三月,南方早已細雨綿綿地下個不停,這裏卻很少下雨,從而少了南方的黴濕氣息。

此時馬車已行入山穀深處,隻要再越過前方那片茂密的樹林,就是寬大筆直的官道了。此時的官道肯定空寂無人,到了那裏,馬車就可以放開速度,直奔丹卡州了。

宋璿瀅正百無聊賴地以指扣膝,四處張時,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蔱霏羽突地睜開雙眼,眸內一抹精芒射出。

宋璿瀅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正待說他,馬車突然停下了。

“怎麽停下來了?”

宋璿瀅瞪了蔱霏羽一眼,伸手就去掀車廂的門簾。

拔開簾布,隻見馬夫身子仍端正地坐在車廂前麵,兩手緊抓著僵繩。那張年輕的臉龐卻轉了過來,越過她神色焦慮地看了看蔱霏羽,又回過頭一臉警惕地望向前方。

宋璿瀅心裏沒來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念頭,順著馬夫的目光,向前看去。

媽呀!

一看前方,宋璿瀅心中不由地驚叫一聲,捏著布簾的手不禁一緊。

隻見前方赫然出現上百名黑衣人,除了領頭的那個,人人臉戴黑色布巾,腰攜七尺長劍,一股冷顫的氣息直逼過來。

再細看那個領頭的男人,宋璿瀅心裏更是大驚,一股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

男人看起來有四十多歲,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如刀削般冷峻。卻正是她想見又怕見到的東昔國皇帝,尤倉齊!

“你留在這。”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耳旁響起一把熟悉的聲音,慵懶而富有磁性。緊接著,就見眼前人影一晃,剛才還坐在她旁邊的蔱霏羽走下了馬車。

宋璿瀅連忙把手一鬆,將車廂門簾放下。

蔱霏羽下了馬車後,外麵有著一陣很短暫的安靜,然後就聽他淡淡的聲音響起:

“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跟著的是尤倉齊那淡漠冷冽的聲音:

“起來吧。”

“謝皇上!”

接著,外麵又是一片安靜。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尤倉齊的聲音再次響起:

“北方不安寧,趕緊回東昔國去!”

尤倉齊說的這些話,明顯帶著命令的口吻。

蔱霏羽臉上卻是平淡無波,平靜地回道:

“草民等有要事必須前往北山一趟,隻恐有違聖上旨意。”

尤倉齊眉頭一皺,表情十分不悅地看著他:

“什麽事竟然比你性命還重要!”

蔱霏羽淡淡一笑,眯著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側頭往身後車廂內望了一眼,回道:

“性命攸關的事。”

順著他的目光,尤倉齊不禁濃眉一挑,繼而朝著車廂的方向沉聲說道:

“出來吧!”

聽到聲音,躲在馬車裏的宋璿瀅心中不由地一緊。暗暗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這才掀起門簾,慢慢走下馬車。

“說,怎麽回事。”

尤倉齊見到她竟一點也不意外,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這位宋姑娘身中粹陰寒十年有餘,若再不救治,隻恐未能活滿兩個年頭!”

蔱霏羽的聲音不大,卻如一記響雷般在宋璿瀅的耳旁炸起。緩緩地伸出兩根手指橫在眼前,隻覺頭腦一片空白:

粹陰寒?那是什麽東東?隻能再活兩年!媽媽咪呀!這不等於是得了21世紀的癌症晚期嗎!

還沒等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尤倉齊已經一臉盛怒,朝蔱霏羽問道:

“粹陰寒?難道是影無聶那逆賊……”

蔱霏羽上前輕輕地朝尤倉齊拱手,平靜地回道:

“草民略懂醫術。這位宋姑娘天生寒體異於常人,畏懼風寒濕氣,與江湖中傳聞的粹陰寒頗有幾分相似。故想帶她來此一試。”

他雖如此說,尤倉齊卻已深信不疑了。當年方素素確實是被無影門抓走的,之後生下一個女嬰就去世了。

回想起十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尤倉齊臉上神色變幻。抬頭再看向眼前的少女時,腦海中不自覺地,又浮現出另一個少女的臉龐。

少女恬靜嫻雅,一張白皙的臉蛋巧笑倩兮。下一秒,少女卻已微笑不再,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總是淡漠無神地望著一個方向怔怔發呆。然後少女倏地抬頭,滿臉悲傷地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掌,緊緊地握著一把匕首。雪亮的匕刃緊緊地貼在她凝白的頸脖間,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時光轉移,眼前的少女與她幾可重疊。兩人有著相似的樣貌,望向他的眼神同樣淡漠無情,不同的是,前者眼中多了幾分倔強與憤怒。

一聲深深地歎息在心中響起,尤倉齊深深地看了看宋璿瀅,半晌才沉聲問道:

“你們要去哪?”

蔱霏羽唇角不禁意地微微揚起,一字一頓地回道:

“東-北-赤-臨-活-火-山!”

蔱霏羽話音剛落,尤倉齊一雙淩厲的目光就直直朝他望去。男子眉眼輕輕一挑,頭微微地抬頭,淡然地迎上他銳利的目光,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凝固了,山穀間突然陷入一片慎人的寂靜中。

山風幽幽,吹起穀中密林枝葉,掀起一片沙沙的輕響。

仿若過去了一個世紀般的時間,宋璿瀅隻覺頭皮一陣發毛,手心汗漬滿布。終於聽到對麵響起一個冷冽低沉的聲音:

“帶上這個!”

與此同時,隻見一個泛著金黃色光芒的東西,映著淡白的月光,朝蔱霏羽飛去。

蔱霏羽伸手一探接住來物。借著朦朧的月光,低頭一看,呈現在手中的卻是一塊方形令牌。

令牌隻有三指寬大,通體金黃,上麵刻著三個字“東齊令”。

看到令牌,男子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臉上卻依然平靜無波,拱手朝尤倉齊跪地行禮,說道:

“謝陛下!”

尤倉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璿瀅,神色有些複雜地說道:

“最近北方有變,盡量不要在城裏逗留。待事辦完,立刻回東昔國!”

“是。草民遵命!”

蔱霏羽爽快地垂首跪地回命,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尤倉齊驅馬向前,剛經過宋璿瀅的身旁,就聽少女突然大聲地喊道:

“等等!”

皺眉,回頭,隻見少女纖白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指著他,一雙杏眼圓睜,怒視著他說道:

“你把伶兒怎樣了?把她還給我!”

男人眉頭皺得更緊了,抬頭看了看夜空,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耐:

“赤臨山!”

男人說完就轉過頭去,雙腿一夾,帶著身後那上百名的黑衣人,一起往山穀的另一頭奔去。

男人的話讓宋璿瀅聽得一頭霧水,還待往前追去,手臂卻一緊。回頭一看,竟是蔱霏羽拉住了她。

“你幹嘛!我好不容易碰到他,伶兒還在他手裏呢!”

宋璿瀅惱怒地甩開他的手,再抬頭時,尤倉齊等人已經隱沒在山穀那邊的樹林裏了。

“他剛不是說了嗎,赤臨山。”

蔱霏羽懶懶地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地說道。

“赤臨山?”

宋璿瀅再次懵了,很快地又眼睛一亮,抓住男人的衣袖驚喜地問道:

“你是說,他會讓伶兒在赤臨山跟我們會合?”

男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緩緩地走向馬車,邊走邊掂了掂那塊金黃色的令牌,嘀咕道:

“這牌子看起來做得蠻精巧的,就是不知能不能敲開丹卡州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