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各懷心思
石靖嵐沒有理會宋璿瀅那近乎咆哮式的驚吼,而是微微地低下頭,纖長的手指胡亂地在地上揪起一小撮青草,輕輕地繞著手指纏了一圈,再一勾一拔,整撮小草頓時被拔離泥地。
將青草握在手裏慢慢地揉捏著,少女似是猶豫了一下,說道:
“他……尤倉齊為什麽要抓你,你知道吧?”
“他……他……”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宋璿瀅嘴裏支支吾吾地他了半天,也沒他出個什麽來。
“他說,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是東昔國的三公主,對吧?”
石靖嵐唇角微微牽動,露出一絲苦笑,望著手裏的青草,幽幽地說道。
少女雙指輕輕捏起一株綠草,塗抹著墨漆色的蔻甲微微用力,有一下沒一下地劃刻在青草細嫩的枝葉上。一滴滴碧青色的**,順著劃痕慢慢滲出,伴著一股淡淡的青草清澀味,從指腹間彌漫開來。
她竟然連這個都知道!宋璿瀅側頭看向她,隻覺今天的陽光特別地耀眼,照射得她頭暈腦漲睜不開眼睛。陽光有點熾烈,頭皮卻有些發麻,一股莫名的涼氣從腳底心升起,連背脊都涼嗖嗖的。
如果她真是尤倉齊的女兒,或者說年宏宸他們相信了她是尤倉齊的女兒,那麽,自己對於南絲國的人來說是什麽!是東昔國的間諜?還是南絲國的叛徒?
不管是間諜還是叛徒,等待她的會是什麽?是囚禁?嚴刑拷打?還是幹脆五馬分屍!
猛烈地搖了搖頭,後麵的,宋璿瀅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難道,年宏宸將她安置在皖院,就是為了軟禁她,以備將來尤倉齊攻上雅瑪城,用她來對付他的?
宋璿瀅顯得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她感覺自己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囚鳥,關在那深深的皇宮軍營後,插翅難飛……
石靖嵐則一直在專注地肆虐著手中的那撮小草,仿佛對方與她有著莫大的仇恨般。一節節青翠的葉草,簌簌地散落在淺紫色的裙擺上。點點碧青的**渲染在淺紫紗裙上,蔓延出一朵朵碧綠的青瓣。
兩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了話語。
遠處的東獵林一片翠綠,山脈連綿,樹木清新,在明淨的天空下,每一片枝葉都透著新生的嬌嫩。鬆軟濕潤的泥土,伴著春草清澀的味道,和著野花淡淡的香氣,絲絲彌漫充斥著山林的每個角落。
林中百鳥轉鳴,清脆悠揚,時而可見被驚嚇的小鳥撲哧哧地拍打著翅膀,在林間飛撲閃動。如果沒有人類的侵入與獵殺,這裏會是一片靜謐和平的世界。
才隻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就聽到一陣馬蹄聲從北邊林裏傳來。兩人抬頭一看,就見年宏宸與蔱霏羽相繼出了東獵林,策馬向這邊行來。
待兩人人走近,卻見他們身後的隨從手裏,都隻各自提著一個獵物,看樣子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收獲。
其實秋季才是狩獵最好的時間,在秋風蕭瑟,萬物飄零的季節,很適合狩獵這麽殘忍暴力的運動。而春天,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殺生,似乎有點逆天了。
年宏宸獵到一隻灰褐色的大鳥,看著都有三四斤重了。鳥兒好像已經死了一陣子,全身僵硬,梗直的喉間有一支黝黑的箭矢橫穿而過,當真是一箭封喉!
而蔱霏羽獵到的則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小兔子!兔子還是活的,渾身雪白的皮毛,一雙微紅的眼睛水汪清澄。頭上沾有不少的泥土,最刺眼的卻是右邊耳朵。上麵有著一個寸餘長的傷口,如打耳洞般貫穿而過,洞的周圍鮮血淋淋。
小白兔可能是被嚇到了,又或傷口疼的,正伏在隨從的懷裏瑟瑟發抖。
與大部分女生不同,宋璿瀅對兔子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喜歡。嚴格來說,她還有點恐懼這種可愛的小東西!這怪僻般的厭惡,源自於她上一世的經曆。
在21世紀,有親戚家小孩養過小兔子。她第一次看到時,喜歡地不得了,抱在懷裏跟它玩耍了大半個鍾頭。結果悲劇發生了,不知是不是那小兔子對她有了意見,還是怎麽的,竟然在她身上拉了一串又臊又臭的便便!
養過兔子的人都知道,別看那小東西渾身雪白雪白的,貌似很幹淨很純潔的樣子,其實它拉的便便臭死人了!
偏巧那天她穿了件白色粉玫綴邊的新裙子,那黑乎乎的顆粒物,伴著那臭不可聞的臊臭味,一起牢牢地薰染在了裙子上!後來裙子是洗白了,但不知是否心理作怪,一拿起那條裙子,她就能聞到那股揮之不去的臊臭味!
從此以後,宋璿瀅對兔子就有點過敏了。隻要一看到那白乎乎,胖嘟嘟,仿佛人畜無害的小可愛,就覺得滿腦子都是那令人窒息的臊臭味!
下意識地掩了掩鼻翼,眾人卻以為她是畏懼血腥。年宏宸擺了擺手,下人們立刻將死鳥活兔速速地抱了下去。
見小白兔被抱走了,宋璿瀅這才揉了揉鼻尖,朝眾人咧嘴嘿嘿一笑,說道:
“那個,你們的獵好像也打完了,如果沒什麽事,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雖然今天一大早地就被揪起來折騰到現在,也確實有點累了。但回去休息是假的,收拾包袱準備落跑是真的!
不管她與蔱霏羽的關係是否曖昧不清,與尤倉齊的關係是否牽扯不清,留在年宏宸的身邊,都不會有什麽好事!不早點開溜,難道還等著人家提刀上門待宰啊!
見她言詞閃爍眼神飄移不定,明顯地很不自在。
年宏宸疑惑地向石靖嵐看過去,對方卻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中頓時了然。想了想,點頭說道:
“好,正好我與蔱公子有事要商議。石姑娘,就麻煩你先送宋姑娘回皖院。”
就這麽點距離,不用了吧?
“是,太子殿下。”
宋璿瀅還沒來得及拒絕,石靖嵐已經應了下來。
無奈,宋璿瀅隻得朝眾了欠了欠身,在石靖嵐的陪同下,回皖院了。
待兩人離開,年宏宸又屏退了旁邊所有侍候的人,連尤騫柏也不例外!
這才轉過頭,看著蔱霏羽,說道:
“你的意思石姑娘都跟我說了,我不同意!”
蔱霏羽淡淡一笑,抬頭迎向他的眼睛,說道:
“如果你不想讓她在未來兩年裏,飽受陰寒冰氣折磨而死,就必須得讓她跟我往北走一趟!”
“你什麽意思?”年宏宸聞言濃眉微微皺起,問道。
“如果我猜得沒錯,她中了影無門的粹陰寒,若不趕緊醫治,頂多隻能再活兩年!”
年宏宸一驚,雙目一凜,警戒地看著他,厲聲問道:
“你怎麽知道她中了粹陰寒?你跟影無門是什麽關係!”
蔱霏羽輕輕一笑,狹長的狐狸眼閃動著狡詰的光芒,說道:
“聶無門跟尤倉齊是什麽關係你不會不知道吧?那我跟他的關係,難道你就推敲不出來了?”
年宏宸心中一動,驚異地看著他:
“那個傳聞,難道是真的?”
蔱霏羽在東昔國可算是一個神奇的人物。身為蔱家老爺的私生子,從未滿周歲就被抱回來認祖歸宗,並且一直受到蔱老爺的重視。蔱老爺在幾年前去世歸西後,甚至是將整個家族都交給了年少的他打理。
更關鍵與微妙的是,在蔱霏羽的上麵還有兩個嫡係兄長!按正常情況來說,蔱家家主的位置,怎麽也輪不到他蔱霏羽!
因此,在東昔國坊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說蔱霏羽其實是當今皇上尤倉齊的兒子!
原因很簡單,蔱老爺有個妹妹曾經是宮裏的娘娘,後來不知何故被貶冷宮抑鬱而逝。在她去世後不久,蔱霏羽就被抱回了蔱家。而蔱家也絲毫沒有因為那個娘娘的被貶與去世影響,家族生意反而日益增長,很快地,就躍身成為東昔國的商賈首富。
所以大家才會猜測,蔱霏羽可能是蔱娘娘的遺孤,也就是東昔國的當朝皇子!
麵對他的猜測,蔱霏羽笑而不語,其中意思,卻不言而喻。
年宏宸雙眼緊緊地盯著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什麽異樣。
蔱霏羽眉眼一挑,迎著他的目光,眸眼深沉地看著他,說道:
“黃石鎮的事,想必你也已經知曉。我若有心要害她,當初又何必苦心救她?”
話雖如此,年宏宸心裏卻總是不太放心,沉吟了一會,才說道:
“雖然我猜不透你的用意,但影無門的粹陰寒素來隻有聶無雙能解。而聶無雙早在八年前就被尤倉齊斬殺,影無門也全門被滅,你有把握嗎?”
蔱霏羽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
“這個不好說。隻能說,有那麽一點的希望。但如果連這點希望都不試一下,你隻管等著兩年後替她收屍好了!”
沉默著凝視了他半晌,年宏宸終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抬頭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
“好!雖然我不知道你這樣做到底是什麽目的,但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能讓她落入尤倉齊的手裏!”
“這個我也很難保證。隻怕就算尤倉齊不找上來,她也會去找他!”
年宏宸默然。他又怎會不明白蔱霏羽的意思,尤倉齊的手裏,不僅有宋璿瀅的丫環伶兒,還有從小撫養宋璿瀅長大的“父親”,他的皇叔年寂仁。
但是,現在南絲國國勢不穩。老皇帝年寂良染病多時,不問國事已有多日。西境雖隻有那寥寥兩千的精兵攻入,真正讓他擔心的,卻是北境二皇兄年宏曦。
當初年寂良執意要立他為太子,這當中不僅有宋璿瀅那個附加條件,還有補償他的意思。在宮中生活多年,他也隱約聽到一些事情。當年大哥年宏瑞雖死因蹊蹺,卻一直查不出什麽特別的東西。最後處死了一些近身宮女太監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母後去世的時候,他雖然還小,但母後死時那異於常人的,紫黑色的嘴唇,也令小小年紀的他觸目驚心。
年寂良頂著來自朝廷與各大家族勢力的巨大壓力,硬是將他推上太子的寶座,並暗中幫他培養了不少屬於自己的勢力,尤騫柏就是最重要的一個。但朝中的局勢,仍是複雜的。
宰相徐鴻鶴與後宮徐芙靜貴妃娘娘,兩人在朝上宮裏都有不少的勢力。還好五弟年宏暉尚且年幼,要造反立儲理由有點牽強。但據石靖嵐的情報,宰相之子徐青徹曾去過塢旦鎮。說不定他們想拉攏四弟年宏睿也不一定。
然而這些都不是他最擔心的。
一直以來,他都不敢對遠遷北方的二皇兄年宏曦掉以輕心。北方雖然因為天氣關係,物質經濟不甚發達。但因當地以畜牧業為主,民風尚武,要建立起一支強悍的武裝勢力,不是件困難的事。
如果這次東昔國的入侵,真的與曦寧王有關,那南絲國的局勢就真的有些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