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識破行蹤

出了城後,地麵就不再是青石鋪路,都是些黃泥土地,坑坑窪窪的。尤其軍營駐紮地地勢較高,途中偶爾還有小淺灘,車輪輾過,頓時濺得宋璿瀅滿頭滿臉的泥水。

車子進了營地,幾乎暢通無阻地在營帳裏穿行。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宋璿瀅不敢將腦袋探出半分,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貼緊車廂,連頭都不敢轉一下。

馬車在一個大營前停下,一雙黑棕麋鹿皮靴落在馬車的軲轆旁。皮靴的主人下車後,就直接往營帳那邊去了。

很快地,馬車就被趕著走到大營的一側,停住不動了。宋璿瀅微微地垂下頭往外看去,隻見馬車外地上燃放著一堆篝火。篝火旁站著一個手持長槍的士兵,不遠處還有巡衛隊整齊劃一的步伐聲。

現在出去肯定是不行了,也不知馬車的主人要在這裏呆多久,要是到天亮,那宋璿瀅就慘了。不說到時不好藏身,隻怕她也熬不到那個時候。

正思量間,一滴溫熱的**落在宋璿瀅的額頭上,仔細一看,竟是從她手指上流下來的血!原來她剛剛隻顧著死命扣住那個木梁子,又經過城外野路的一番顛簸,手指竟硬生生地被木梁子邊緣給磨破了!

她雖是練武之人,但卻也是個打小就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如玉蔥般的尖尖十指,哪經得住這樣的折磨,此刻五指早已破損多處。俗話說十指連心,剛才過於緊張沒注意,現在頓時感到陣陣鑽心地疼痛從指尖傳來。

還好,這馬車的主人應該蠻有錢的,連車廂底的木框架子都用朱漆刷了一回,手指扣在上麵也不硌手,不怕被木屑刺到。但問題是,現在她的手磨破皮流血了,血液沾在平整的梁木上,變得十分地滑膩。

“哎呀!”

隻是堅持了那麽幾分鍾,隻聽噗地一聲悶響,宋璿瀅很倒黴地仰臉摔倒在了地上。敏感的後腦勺和嬌嫩的小屁屁,十分悲劇地壓在嵌入泥地中的碎石上,痛得她直齜牙咧嘴地。

將腦袋抬高兩寸許,用力摸了摸後腦勺,又再側身撅起小屁股,輕輕地揉了揉,宋璿瀅這才算緩了過來。奇怪的是,經過這麽些功夫,周圍除了木柴燃燒中清脆的爆破聲和巡衛的腳步聲外,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老天保佑!竟然沒被發現!

宋璿瀅僥幸地拍了拍胸口,歪著身子側坐在車子底下,轉頭左右看了看,卻見不知何時,外麵已經多了好幾雙腳,正齊齊地站成兩排並列在馬車兩旁。那些腳上有幾個是穿編織牢固緊密草鞋的,有穿黑色高筒布靴的。最顯眼的,還是那雙用昂貴黑棕麋鹿皮製作的長靴。

這時,罩在宋璿瀅頭上的馬車突然動了起來,並朝前麵行去。宋璿瀅一驚,連忙伸手向伸腳向車廂底貼去。手指剛碰到木梁子,卻又忍不住啊地一聲痛呼,趕緊縮了回來。

隨著頭頂車廂的移動,四個鐵軲轆滾離了身側,火紅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攤開手掌擋在眉眼間,眯著雙眼,透過指縫就看到一排站列整齊,身穿盔甲的士兵,其中兩個士兵手裏還高舉著明燦燦的火把。

慢慢地放下手掌,宋璿瀅站起身,朝那幫士兵訕訕地嘿嘿一笑。然後又擠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轉身,右手一揮,朝著那雙麋鹿皮靴子主人的方向回眸一笑,無比**地說道:“嗨……”

話才剛出口,臉就僵住了。與此同時,麋鹿皮靴子的主人也是明顯地一愣,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是你!”

古人雲,冤家路窄,這話一點也不假!宋璿瀅千方百計不辭艱辛地要離開雅瑪城,為的就是不想嫁給年宏宸,不想當太子妃。可悲的是,她折騰了一整夜,現在竟然自動送上門了!

沒錯,這個身穿麋鹿皮靴子的人,正是南絲國的太子,她傍晚時分才在宮裏見過的年宏宸!這丫的大半夜不在宮裏摟著嬪妃侍妾好好睡覺,跑這清涼孤寂的軍營裏來幹什麽!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又同時右手往前一伸,指著對方喝問道:

“你來這幹什麽!”

宋璿瀅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抬頭看到墨藍夜空中那輪彎彎的月牙兒,頓時急中生智,手一抬,指著上麵說道:“我來賞月的!”

年宏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頭看了眼掛在半空皎潔的新月,又低頭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微微一翹,似笑非笑地問道:“賞月?你確定?”

順著他的目光,宋璿瀅低頭一看,卻見一身原本鮮豔的鵝黃色裙裝,此刻已是泥跡斑斑狼狽不堪。當下扯了扯裙擺,尷尬一笑:

“那個,不都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吃嘛。想要看好東西,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年宏宸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雙手環臂抱在胸前,也不接話,就那樣不怒不笑地看著她。

宋璿瀅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兩隻手臂搖晃著不知該往哪放,眼神飄乎眼珠子無目標地四處亂晃著。正窘迫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殿下,夜已深沉,營外露重寒濕,不如先請這位姑娘進帳內細說如何。”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五官棱角分明,濃眉劍目,眼睛炯炯有神,披著一身深藍的盔甲,渾身透著股軍人特有的剛毅氣息。

男子剛剛一直站在年宏宸的後側,此刻往前踏上了一小步,雙手一拱,微微垂首朝年宏宸說道。

知已啊!

宋璿瀅不禁暗暗地朝他投去了一記感激的眼神。男子卻微低著頭,似是未感受到她的眼神般,身子一動不動。

男子的話適時地替宋璿瀅解了圍。隻見年宏宸瞪了她一眼,環抱的雙臂鬆開,袖袍一擺,轉身進了不遠的營帳裏。

“謝謝!”那邊大帳簾布剛一放下,宋璿瀅馬上朝那青年將士悄悄豎起大拇指,低聲說道。

男子微微一笑,又搖了搖頭,然後手往前一指,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他不知道這個半夜私闖軍營的少女,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大膽地,敢暗匿於太子的馬車下。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太子殿下對此似乎隻顯得有些意外與氣惱。直覺告訴他,他們倆的關係非比尋常……

清涼的夜風吹起帳簾的一角,獵獵翻飛著,宋璿瀅重重地歎了口氣,咬了咬唇。在門口躊躇片刻,終似下定決心般,一把掀起帳簾,走進帳內。

該來的總是要來!大不了被重新押回太史府去!

替她解圍的青年將士沒有跟著進來。年宏宸坐在帳內案前榻上,一手拿著個小小的酒杯,兩眼凝視在酒杯上,根本無視進來的她。

帳內一陣沉默,氣氛有點壓抑。

宋璿瀅站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傻地站了一會,習慣性地用腳尖踢了踢地麵,手指勾了勾衣擺。剛碰到紗裙,立刻又疼地絲地抽了一口冷氣。

抬起手掌,借著帳內的火光,隻見右手的食指,中指與無名指,都已破皮。指腹上血跡斑斑,有些已經幹涸結痂,估計痂口勾住了裙擺紗線,又裂了開來,殷紅的鮮血順著血口很快地流出來。

再看左手,食指和中指也一樣磨破了皮。最嚴重的是中指,估計用力較大,已經磨掉了一小片肉,在火光下血淋淋的,看著有點滲人。

少女衣裙單薄地站在大帳門口,細細的輕風透過厚重的簾隙,徐徐地吹拂著少女淩亂的頭發,發絲在額前耳際旁飄飛撫撩。白皙的小臉上有著點點淺黃色的泥水,最顯眼的是額頭上那一條暗紅色的血跡。

再看一身鵝黃羅裙也已泥跡斑斑,一雙原本精致的粉色繡花鞋,被泥水浸泡後,更是黯然失色,沒有了原來的豔麗。

打從她從路旁滾過來時,他就發現了。隻因那一身明亮的衣裙,怎麽看都不像是刺客的裝束。再說,也沒有哪個刺客會那麽傻,穿著顏色過於鮮豔,行動不太方便的紗裙來行刺。當然,這一點他是冤枉宋璿瀅了,不是她笨,而是在她的衣櫃裏,外衣除了裙裝還是裙裝……

進了營地後,暗暗跟駐營將軍尤騫柏示意後,就站在一旁等著看對方露出原形。卻怎麽也沒想到,那人竟然會是她!

此刻見少女捧著手掌直嗬氣,年宏宸不禁眉頭一皺,伸手從懷裏掏出一物,滿臉不耐地往前一扔。

隻見一個白乎乎圓滾滾的小東西骨碌碌地,一路滾到了宋璿瀅的腳邊。

“這是什麽?”

這是一個有著純白色底,陶有藍色花紋的小瓷瓶。宋璿瀅纖眉一揚,用腳踢了踢小瓶子,問道。

小瓶子又骨碌碌地往回滾了滾,停在少女的一步之外。

年宏宸眉頭皺得更緊了,盯著孤伶伶躺在地上的小瓷瓶,雙唇緊抿,臉頰兩旁的肌肉跳了跳,半晌才語調生硬地擠出三個字:

“創傷藥!”

“哦。謝太子殿下關心。民女這隻是皮外之傷,而且民女自己也帶有傷藥,就不勞太子殿下您費心了!”

宋璿瀅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欠了欠身,說完,看也不看地上的小瓶子,往前走了幾步。在帳內火盆前停下,卸下肩上的包袱,然後找開包袱蹲在地上,開始在裏麵翻騰尋找著什麽。

其實她料到那是個藥瓶子了,隻是年宏宸“給”藥的那個動作,令她實在是非常滴不舒服!那哪裏是給啊,簡直就是主人給看門狗賞骨頭的標準動作!她雖然是個罪孽深重的私生女,可不是任人踩踏的看門狗,多少還有點尊嚴在的!

少女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倒騰著那小小的包袱。

隻見幾件紅粉淺綠的衣裙被丟在了一旁,少女扯開一個淡藍束帶的錢袋,往裏看了看,自言自語地說了句什麽,然後搖了搖頭,就被擱在了那堆衣服上。

榻上的男子眯起雙眼,朝那袋子望去。就見裏麵的物體泛著一抹銀白色的光芒,再看袋子外鼓起的形狀,就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了。

年宏宸眼眸一轉,卻見少女又打開了另一個稍大點的錢袋,伸手在裏麵撩拔一通後。終於展顏一笑,小手一抽,就見一個同樣大小的小瓷瓶被她抓在了手裏。

少女一手拿著小瓷瓶,然後轉過頭,炫耀似地朝他揚了揚手。

年宏宸麵無表情地看著宋璿瀅,對她挑畔般的動作無動於衷。終於等少女抖抖擻擻,毛手毛腳地上完了藥,才輕描淡寫地說道:

“盤纏準備得倒挺充足,你這是打算去哪裏賞月呢?”

說話間,還裝作很不經意地瞄了瞄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