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又欠了你一條命

尤倉齊看也不看方賢的屍體,隻是冷冷地盯著宋璿瀅,慢慢地向她靠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過,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

這輩子,他最痛恨最後悔的,就是被人威脅!那一年,那個嬌媚柔怯的少女,也用這同樣的方式,威脅他放過一個男人。他遲疑了,最後答應了,換來的卻是一場欺騙,一個恥辱!

“為什麽……為什麽……”看著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人,宋璿瀅怎麽也無法想象,這個會是她的親生父親。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她都以死相挾了,竟然連眼都不眨一下,就當著她的麵,把方賢給殺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麽一定要殺方賢!不明白,為什麽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他眼裏竟然什麽都不是!

手中的發簪仍緊緊地戳在頸間,鮮血順著細細的脖子直流而下。可宋璿瀅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望著眼前越走越近的男人,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恍惚中,腳後跟似被什麽擋住了,隨之後背傳來一股堅硬的冰涼。木然地側了側頭,才發現,她竟然已經退到了牆角。

“跟我回去!”尤倉齊依然是冷著一張臉,語氣中充滿著命令。

宋璿瀅無聲地裂嘴一笑。他此刻唯一關心的,還是要將她帶回東昔國。而方賢的死,似乎隻是一個毫不相關的插曲。

但是,他贏了。

緊握發簪的手突地一鬆,叮地一聲,發簪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一定看出來了,她其實並不會真的為了方賢而犧牲自己。事實上,兩世為人的她,已經經曆過一次死亡,對前世也仍心存不甘,正因為此,所以在今生,會更珍惜自己。隻是,當看著方賢死在自己的麵前,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被人扼殺,她還是很難釋懷。而那個殺-人-犯,甚至可能是她的親生父親!這一點,她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難道真的要跟他去東昔國,從此懷著對方賢的內疚,渾渾噩噩地過一生嗎?

隨著發簪的掉落,尤倉齊也不由地暗自鬆了口氣。眼前的少女他不清楚,但如果換作是當年的她,隻怕會毫不猶豫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個表麵柔弱怯懦的少女,其實內心剛強果烈,一旦決定的事,任誰也動搖不了。

想起那張巧笑倩兮的俏臉,尤倉齊的內心不由地一陣刺痛。望著宋璿瀅停住了腳步,眸裏閃過一絲痛楚,轉過身,慢慢地朝馬車走去。

剛才站在廳門口的兩個丫環走了過來,伸手輕輕地挽起宋璿瀅的胳膊。

此時的宋璿瀅像被放了氣的充氣娃娃般,渾身無力地靠在牆上,任由兩個丫環牽起自己的胳膊,雙腳隨著往前踏上一步……

咻!

忽聽一聲輕響,腰間突地一緊。低頭一看,卻是一條有雙指般粗的麻繩緊緊地圈住了自己的腰身。接著整個身軀被一股大力拽住騰空向上躍起,越過院牆,向後飛去。

“什麽人!”尤倉齊迅速轉過身,身形一動,朝著宋璿瀅的方向飛去。剛越上院牆,卻聽嗤嗤幾聲破空聲響,隻見數支黝黑的箭矢夾著勁風疾射而來。

尤倉齊冷哼一聲,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身體淩空向上翻了兩翻,避過飛箭。雙腳剛一落在院外,馬上又頓足飛起朝前追去。

“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此時的宋璿瀅正被一個蒙麵的黑衣人攬在懷裏,抬頭仰望著那層厚厚的黑布麵巾,茫然地問道。這個時候,又是誰會大半夜地冒著生命危險,跑到這深山野墺來救她?在這個世界,她認識的人少之又少,離開延思島後,更是屈指可數。

蒙麵人也不吭聲,隻是低頭朝她微微一笑,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揚起,煞是好看。

幸好現在是晚上,淡淡的星星似被蒙了一層紗似的,隱隱約約。借著微弱的星光,兩人在陰暗的樹林裏左竄右避,尤倉齊一時間竟也追不上來。當走過一個狹小的崖穀關口時,蒙麵人突然發出一股奇怪的聲音。聲音尖銳細長,似是鳥鳴又似哨聲。緊接著就聽身後轟地一聲響。宋璿瀅回頭一看,隻見他們剛剛走過的崖穀口,此刻整個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中。大火竟然從狹穀地上竄起兩丈多高,火苗順著懸崖迅速蔓延而上。隻是在很短的時間裏,整個穀口已經被一片巨大的火海填滿,任你武功再是高強,也甭想毫發無損地從這裏穿過了。

“謝謝。”望著火紅的火海怔了怔神,宋璿瀅轉過頭,看向那雙嫵媚的眼睛,輕輕地說道。

見她一臉的平靜,蒙麵人意外地揚了揚眉。也不說話,攬起她的細腰,縱身躍到不遠的馬背上,策馬朝北行去。

“等等!”宋璿瀅突然發現,她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伶兒!剛剛事情發生地太突然,她忘了伶兒還在馬車上!

“回去,我要救伶兒!”揪住蒙麵人的衣裳,宋璿瀅急急地說道。

“現在?”蒙麵人皺眉,詫異地望著她。拜托,他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出來,又再回去,豈不自投羅網!你真當那幫人是吃素的!

“伶兒與我情同姐妹,我一定要救她!”少女秀拳緊攥,語氣不容反駁。

看著少女固執的臉龐,蒙麵人不禁失笑:“你以為你現在就安全了?”那個尤倉齊是什麽人物!就那點火,能拖他多久!

宋璿瀅一愣,又不甘心地還要再說,蒙麵人突地低下頭,伸出修長的食指,豎放在她的唇邊,輕噓一聲。然後睜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柔聲說道:

“你放心,等我們安全了,我一定想辦法救她。”

白皙修長的手指緊貼著唇口,一股溫熱的氣息從指間傳來,望著突然靠近的臉,宋璿瀅沒來由地心跳一陣加速。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與他臉貼臉,心卻仍是那麽地激動。沒錯,蒙麵人就是那個長得像個妖精般的男人,也隻有那個人妖,才有著這樣一雙嫵媚的丹鳳眼。雖然隔著一層又黑又厚的麵巾,她仍能清楚地感覺到裏麵那張如妖孽般的臉龐。

蔱霏羽的聲音不大,低沉而富有磁性,聽著很舒服,似有股特殊的魔力般,令她慌亂的心逐漸地安靜了下來。

“我又欠了你一條命。”隻是遲疑了那麽一下子,宋璿瀅就很是乖順地點了點頭,輕歎一聲,身子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裏,不再說話了。不是她故意要撮油,實在是渾身軟綿綿地提不起勁。而且,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濃不膩似檀如薰,很好聞。

少女一反常態的溫順,反倒讓蔱霏羽微微地一愣。感受著懷裏的溫香軟玉,卻有一股異樣的情懷湧上心頭,摟著少女的手臂,不由地緊了緊。其實他可以就這樣不聲不響地,一直跟著他們到東昔國,直到弄清楚這個少女,與那尤倉齊到底是什麽關係。隻是不知為何,當看到她固執地執簪以死相挾時,內心竟莫名地一陣緊張。當聽到她嘶力竭地哭喊聲,看她一副絕望失魂的模樣時,心中又是隱隱一痛。

崖穀的另一邊,尤倉齊陰沉著一張臉,望著眼前的一片漫天大火。現在是初春季節,地濕木潤,想要生起這麽大一場火可不容易。這隻能說明一點,就是對方早就有所準備!

從他在雅瑪城外截住方賢,追尋到黃石鎮,再到劫持了宋璿瀅,一路都很小心謹慎。也就隻是今晚,在這稍作停頓吃了個飯而已,對方竟然就能安排得如此周密齊全,從他眼皮底下將宋璿瀅救了出去。不得不承認,對方很聰明很有計謀,而且武功也不弱。但同時也說明了另一個可能,對方已經暗中跟蹤了他們一段時間,也許是在他於黃石鎮南郊劫持宋璿瀅的時候,又也許是在他第一次擊傷方賢的時候,甚至,是在前兩者的更早之前。若是前麵兩個猜測,隻能說他不夠小心,被人跟蹤了還不自知。但若是後者,對方會是什麽人?原來跟蹤的對象是他,還是宋璿瀅她們?目的又是什麽?

大火隻持續燃燒了半盞茶的時間,火勢就慢慢地弱了下去。這個時候穿過崖穀對尤倉齊等人來說很輕鬆,但他卻沒有繼續往前追,而是轉身往莊子走去。雖然隻是那麽短暫的半盞茶時間,但對方既然早有計劃,穀口的另一邊有沒有埋伏陷阱說不準,卻肯定已備有快馬,此刻隻怕已經離開了這片山穀。

回到莊子院中,方賢的屍體已被拖走,地上空留著一灘尚未幹涸的鮮血。尤倉齊緩緩地走到裏麵牆角,拾起地上的發簪,銀亮的簪尾隱隱泛著暗紅色的光斑。從懷裏掏出一塊白色紗巾,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深綠色的翠玉指環。手掌來回輕輕地摩挲著指環,又將帶血的發簪與指環放在一起,尤倉齊這才捏起紗巾四角,一層一層地包裹好,放進懷中。

轉身走向深紅的馬車,經過那輛藍灰馬車時,忽又想起了什麽,上前一手掀開門簾。隻見一個綠衣少女正斜躺在車上,雙眸緊閉昏迷不醒。

望著昏睡中的少女,尤倉齊抓著門簾的手不由地越攥越緊,眼裏閃過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