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啟帝都,幕雪踏梅
臨回去的時候,楚玉和暗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暗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黑暗裏。
長長的甬道裏三個人影,楚玉和華音並肩走在小道上,月色如水,歡天靜靜地跟在二人身後。
華音朝楚玉身邊挪了兩步,使兩個人的距離又拉近些,“這麽晚了,你還出來找我?”
楚玉斜睨了她一眼:“你是不想我來找你?”
“隻是覺得你的安全比我重要,現在隻怕秦國的探子到處都是,逮著機會可定要把你剁成餃子餡的。”華音再度朝著楚玉靠了靠。
“恩?你害怕?”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華音好像一直在害怕什麽,可是有什麽可害怕的呢,他如果死了,她會陪著她,上窮碧落下黃泉,至死相隨的。
“害怕,”她很誠實的回答他:“怕你死了,因為我還不想死。”
絕沒有料到華音竟然會這麽說。原是她不想死。
“好,那我們就不死,不會死的。”不知道該怎麽悲傷,猜不透她心裏的想法。楚玉拉起華音的手,肩並肩走著。
九門外的禦林軍看到遠遠走來的三個人影,齊刷刷跪了一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前腳踏上白玉石階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又是一陣嘔吐。
楚玉輕拍著她的背,“是不是不舒服?”
她揉揉有些難受的腹部:“可能是吃壞了東西吧。”
他麵色陰沉,輕拍著她,轉身對著歡天說:“去請禦醫來。”
歡天急忙應是,轉身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裏。
錦瑟和鳴的燈火通亮,他站在帷幔外翹首瞻望,一雙手一直在來回摩挲著,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
直到老禦醫提著藥箱出來,他急於知道結果,還不等老禦醫跪下稟告,便一把撈住老禦醫的胳膊:“怎麽樣?怎麽一回來就暈倒了?到底怎麽了?”
一生慣於用毒,卻不能救人,他連她怎麽了,都不知道。
老禦醫噗通一聲跪在他的麵前,瑟瑟發抖:“主公,夫人這是喜脈。”
他聽聞是喜脈,內心一陣激動,轉身就要鑽進內室看她,卻被老禦醫抓住了袍擺,他不明所以的停下腳步看著老禦醫:“還有何事?”
老禦醫看看他,終是無奈道:“夫人的命數已到了極限,過往怕是受過難以醫治的傷,生命已經在一點一點流逝。”
他驚恐站在原地,沒有了她,他該怎麽過活?
良久,他的瞳孔收縮,聲音低沉而又無奈:“還有多少時間?”
老禦醫搖搖頭:“如果能好生調養,還可撐個三五載。”
掛在腰際碧玉翡翠的流蘇一陣晃動,無聲滑落在地上,串起的主子碎了一地,贏了天下卻輸了她,輸給了彈指一揮的時間,輸給了稍縱即逝的生命。
他無力的對著跪在地上的老禦醫擺擺手,聲音蒼白:“下去吧。”
老禦醫起身告退,臨走還不忘道一聲:“主公節哀。”
他卻恍若未聞,愣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好像想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瞬,他聽到帷幔後麵她的輕喚:“楚玉,是你在那裏嗎?”
收拾起雜亂的樣子,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活了這麽大,他從來不會笑,現在笑出來,居然像朵朵紅梅綻放,輕輕拉開身前的帷幔,他緩緩坐到床榻前,握住她冰涼的手:“禦醫說,咱們有孩子了,高興嗎?”
有孩子了,她和他在一起四年,過了冬月便是五年了,她十六歲跟在他身邊,現在二十一歲,他二十六歲。
他們點點滴滴的相愛,徹入骨髓的銘心,而今春花秋月,他們有了結晶。
“高興呢,叫什麽好呢?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楚小陶吧,男孩子都淘呢。”此刻的她,像是一個賢妻良母,憧憬著最平凡的幸福。
“生女孩吧,我喜歡女孩,是女孩就叫靜兒,女孩子都溫婉賢惠。”他附和著她的話,說的誠懇而又寵溺。
“那就生兩個,一男一女,到時候我們一家搬去華音山,尋個依山傍水的地方搭個小棚子,過著男更女織的生活,忙時挑水擔柴、苦中作樂,閑時執棋對弈、琴瑟和鳴。”
她向往那樣的生活,就不用每天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膽,也不用身處腥風血雨裏了。
楚玉點著頭:“到時候我教孩子讀書認字,你就教他們琴棋律畫。”
麵上的祥和遮住了心裏的淚,他知道那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他給不了她。
華音忽而眨眨眼睛:“楚玉,你知道麽,我和這個世界若還有關係,那就是你了。”
“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也隻有一個你。”他回應著她的話,想著現在還能看著她俏皮的模樣,還能看著她在他身邊敘述自己的夢想,他還是慶幸的。
大殿上眾朝臣齊力主張和秦國修好,隻因為秦國願意割讓城池,還要將秦國永公主秦未央送來楚國已修百年隻好。
秦未央站在錦瑟和鳴外麵,冒著大雨不肯離去,屋裏的華音看著外麵跪在雨中的女子,微微鎖鎖娥眉,對著一邊看折子的楚玉道:“她跪在那裏已經兩天了,鐵打的身子也經受不住,你還是去見見她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好歹秦國也是一片誠意,未央公主也不過是一個求和的棋子,想當年隨著白起將軍征戰四方,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何時這般狼狽過?”
聽了華音的話,楚玉從折子裏抬起頭看看外麵的雨勢,絲毫沒有看向跪在門前大雨裏的秦未央,對著歡天道:“讓人把她帶回青衣殿,要跪跪遠一點,不要跪在這裏惹我心煩。”
很快內侍就將秦未央拉走,據說秦未央跪在青衣殿三天不吃不喝,終是昏倒在地,所幸隻是有些營養不良外加些勞累過度,淋了些雨,可是一來她身子壯實,二來華音又讓禦醫寸步不離的守著,也就沒有什麽大礙。
又過了一年,華音肚子裏的孩子‘呱呱’墜地,是個男孩,長的極像楚玉,濃濃的劍眉,大大的眼眸,兩片薄唇,生下來就會笑。
楚玉抱著孩子來到床前,看著虛弱的華音笑笑:“是小陶氣,以後有你忙的了。”
華音無力的笑笑,這些日子以來,總是覺得身體越來越空,做什麽也提不起精神,伺候著的老媽子說,有了身子的人都這樣。她隻是淡淡一笑,其實她心裏清楚地很,鮫珠能撐著她活這麽久,已經到了極限,如果不是她舍不得楚玉,跟命叫著勁,現在她早就又是一把枯骨。
而現在又有了割舍不下的孩子,她就更不想離開。可是命卻由不得她。
孩子生下來以後,她很放心的交給奶娘養活,自己躲在錦瑟和鳴,很少過去探望。
楚玉下了朝坐在抱著她坐在軟榻上:“在想什麽?”
看著她下一刻就要睡著,生怕這一睡,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急忙跟她說話。
她強打起精神坐正:“沒有想什麽,就是覺得未央公主是個不錯的人,以後能替我好好照顧小陶。”她頓了頓,調皮的眨眨眼:“還有你。”
“阿音,你會活很久,會活很久的為什麽要這麽說。”他自欺欺人的騙著自己,也騙著她,但是他們都知道,能活很久不過是個謊言罷了。
“是啊,我也想活很久很久,久到看著你頭發花白,牙齒也掉光,變成一個糟老頭子,到時候我就可以笑話你了呢。”
“那到時侯,你不是也老了?怎麽笑話我?”他輕輕的問,把她問樂了,把自己問哭了。
因為下一刻,她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冬月到了,他撿了一把七弦的琴,踏著一地的白雪和紅梅。
五歲的小陶撞進他的懷裏:“阿爹,歡天說我不讀書就要打我。”
他輕輕撫撫兒子的頭:“走,咱們彈琴給你娘聽好不好?”
孩童天真的點點頭:“娘親還在梅花樹下麵睡覺嗎?現在天那麽冷,咱們給她蓋床厚厚的被子……………”
歡天遠遠的站在雪地裏看著這一大一小的身影,墨色的衣衫和白色的束浸緞帶孩童,眼角有淚滑落,還記得也是這樣的冬月,夫人的身子好像被掏空了一般蒼白,她站在夫人身後,看著錦絹上夫人再一次吐出的黑血:“夫人,你為什麽不把小世子呆在身邊,到時候,到時候夫人去了,小世子也不知道傷心的。”
華音無力的攢攢頭上的發釵:“本來就不想讓他傷心啊,他和楚玉都要開開心心的活著。”
“夫人…………..”歡天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的主子了,對她那麽好。
華音看著窗外,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麽,眼裏散發出一些光芒:“歡天,我要是走了,你一定要幫我帶話給未央公主,讓她為了我好好珍惜自己個的身子,求她,一定要幫助楚玉,不能讓楚國亡了。我曉得,她心裏愛楚玉的。很愛,比我都愛。”
“夫人…不可以這樣的,她是秦國的公主啊。”
“可以的,一個女人為了心愛的男人,命都可以不要了,怎麽還會在乎自己的國家呢,她從進了楚宮那天起,我知道,她就把自己當成楚國人了。”
秦未央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遠處紅梅樹下彈琴的爺倆,嘴角掛著笑意。
大胤帝國七百二十三年,天啟城大雪覆蓋了整個帝都。
次年三月,春暖花開的時候,秦國覆滅。持續了兩百年的亂世結束在楚玉的手裏。
天啟城的桃花菲菲,一個身著墨衣的男子帶著已經七歲的兒子上山打獵,身後跟著藍、紅、青三個男子。卻在山上誤入一片紅梅林,梅林裏有個藍衣寬袖的女子翩翩起舞,跳的正是一曲仙音賦。
而後天啟城大雪連下三日,不見帝王歸朝。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