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香榭淺斟舞仙音(2)

【若果我知道,那麽就會永遠的守候在你身邊,即使知道你仍舊會選擇天下——華音。】

三日後的玉蘭闕上,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對著香榭樓裏的鄭攸白微笑。

仙音賦,看這個名字,不曉得的人會以為是一支驚世豔俗的仙舞吧?可是誰又知道,仙音賦是被封印的秘術呢?啟動此秘術,輕則被雷劈死,永不超生,重則屍骨無存,灰飛煙滅。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這才是華音吧?

念力早已驅動,為了城樓下的百姓能安然躲過來自天上的炸雷,她引來仙樂,將炸雷無聲的全部引到自己身體裏,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痛楚,每跳一步,骨頭便碎去一根,喉頭便有鮮血溢出,揚揚嘴角,將其全部咽下去,不著一絲痕跡的繼續跳著。

她知道,衛國能不能保得住,要看她能不能堅持把這支舞跳完,衛國的安危,此時此刻全都係在她一人身上,城樓下的百姓,雖被她的舞震驚,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人心裏都是盼望她能贏的。

鄭攸白麵無表情的坐在香榭樓的窗邊,手中把玩著一隻玉色茶杯,眉眼裏盡是嘲謔。

墨色的身影站在他五步之外:“你,到底要不要撤兵?”聲音狠鷙的讓人發寒。

然而鄭攸白連頭都沒有抬,淡然的平靜無波:“楚玉啊楚玉,沒想到最後你也會因為一個女人動怒。女人啊,真不是什麽好東西,紅顏禍水。”

“住口,我再問你一遍,撤、還是不撤!”楚玉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警告著鄭攸白,如果不撤兵,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鄭攸白嗤聲一笑:“我自然會撤,不過也要等她跳完那支舞才行。”

楚玉冷笑一聲:“鄭攸白,若是她死了。我會讓整個鄭國為她陪葬。”這句話絕對不是說說那麽簡單,楚玉的話,向來說的出做得到。

鄭攸白淡淡道:“自傷八百能損你一千,值了。”隨在身邊的幕僚擦一把額上的冷汗,心道,這哪裏是自傷八百,分明是自傷三千損人八百,簡直,簡直就是瘋了。

嘴角微微揚起,繼續看著百十步之外的玉蘭闕,目光卻停在玉蘭闕城樓後方,握著杯子的手一緊。

城樓上華音跳舞的後方,石柱旁邊站著的——鄭攸懷。

他靜靜的看著那個身形,正在用唇語告訴他:“鄭攸白,我永遠也不會再原諒你。”

忽然覺得心裏一空,手裏的玉色茶杯吧嗒掉在地上,濺起一層水霧。

幕僚從沒見過這般失態的鄭攸白,急忙彎下腰去揀地上的殘片,楚玉順著鄭攸白的目光望去,卻隻看到華音單腳點地,耳畔的仙樂已經漸飄漸遠。

“她,贏了。”

楚玉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城樓下已經響起了歡呼聲,鑼鼓喧天百姓奔走相告,鄭君要退兵了。

鄭攸白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淡淡道:“撤兵。”

華音收起舞姿,現在的她,全身隻怕沒有幾處完好的地方了,勉強強撐起一絲微笑,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她揚臂飛上半空,隨著仙樂越飄越遠。

城下的百姓無不駐足觀望,這是降世的仙娥吧。

越行越沒有半絲氣力,最終在天上栽下來,閉上眼睛,本以為是要把最後一口氣也葬送在和大地的親密接觸上了,誰知就在落地的瞬間,她恍惚看到一襲墨袍向她飛來,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那一刻,她寧願就這樣死去,這樣就沒有往後,恨他的日子了。

楚玉抱著懷中的女子,身形微微顫抖,本就白皙的臉上更是沒有半分血絲,他輕輕的撫上華音的臉龐,呢喃著:“音兒,我在這裏,這次你一定要好好的抓住我,不能在離開我。一定要好好的抓住我啊,音兒。”

好像老天總是願意在人傷心的時候再添上些難過,本來隻是烏雲遮日,現在倒是下起霏霏細雨,雨絲打在楚玉的臉上、身上,這個陰沉冰冷的男子就這麽抱著懷中的女子,仿若遠古就在這裏的石塑,帶著些許惆悵,滿滿的心痛。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的守在你的身旁,即便沒有天下又怎樣?我從來就沒有把權勢皇位看得太重,如果還能再有一次重生的機會,我寧願和你攜手,且視天下浮雲變,滄海桑田與伊同看。

有淚滑落,摻雜著雨水,讓他顯得蕭瑟頹唐,隻是懷中的女子,雖眼覆白綾,卻嘴角含笑,真是個知足的女子,即便最後是死了,也是死在心愛的人懷裏,知道他的心意,總還是自己。

不遠處的雨中,黑衣男子雙膝跪地,臉上的疤痕看上去顯得落敗不堪,一直抱在胸前的冷劍,第一次離開了主人的手有些孤單,沒有表情起伏的臉上,此刻爬滿的不知是淚還是雨,隻知道這個男子,灰敗的猶如死人。

前方不遠處在雨中站著的,一身白袍,此刻已經被雨水衝刷的沒有一點飄逸之感,手中的扇子滴答著雨水,一向嬉皮笑臉的人,站在那裏紋絲不動,一聲不響。

良久,雨勢漸大,有一個聲音響起,卻聽不真切“或許,沒死也說不定。”

一句話讓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和半跪著抱著女子的墨衣男子身形微動。

聲音再度響起,比先前大上些:“或許她沒死。”

陰沉的男子緩緩抬起頭,目光對上十步之外的公儀斐:“可有救?”

跪在地上的韓非身形一顫,重新泛著生的光彩,殷切的看著說話的公儀斐,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視死如歸的殺手,從沒有哪一個時候,這樣的渴望著生命。

公儀斐走到楚玉身邊,蹲下身子,與他對視:“我需要知道,楚玉,華音在你心裏,有多重要?”

冷冷的看著公儀斐,楚玉低沉的笑笑:“是想找到對付我的把柄麽?”頓了頓,他低下頭凝視一眼懷裏的人兒,再度對上公儀斐的目光:“很重要,如果有人用她來威脅我,或者我就會輸。”

眼角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公儀斐直起身來,嗬嗬一笑:“那你可記得姑姑是如何死的?你可記得我公儀家的祖訓?楚玉,這些,你都不應該忘了。”

抱著華音的手突然收緊,好像要失去此生最珍貴的東西,好像過了一瞬,又好像是很久,墨色的身形在這漫天大雨中那麽彷徨無助,終是顫抖著身形開了口:“如果我放棄呢?能不能隻和她廝守在一起?”

公儀斐突然仰天大笑,幾近瘋狂:“哈,好,真是好。楚玉,你可知道你的這個決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他的聲音平靜如常,堅定不移:“知道,生死不能。”

倒吸一口涼氣,公儀斐的麵色恢複如常:“你可是不後悔?”

“那也是三年以後的事,再說,我活不活得到,還是未知數。”楚玉抱起華音,就那麽定定的立在天地間,如一座屹立的山,好像除了他和懷中的女子,天地都為之渺小。

韓非定定的跪在原地,目光觸及到楚玉懷中的華音,喃喃道:“錦姑娘。”

抱著華音的遺體,楚玉已經消失在雨中,徒留跪在雨中的韓非和公儀斐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不做聲。

“值得麽?”公儀斐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

“值得。”韓非的聲音篤定

“你可知道這樣,將會與她再不能相見。”似是歎息,也似是不能理解,公儀斐詢問著韓非。

忽而唇角溢上一絲弧度:“我不悔,從第一眼遇見她,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要為她做些什麽。即便是給她我的命,同樣的話,如果你問楚玉,他也會這麽說的。”這些話韓非說的很輕鬆,終於,不用再殺人了,不用在刀光劍影裏過完餘生了,這是他很好的歸宿,真的是。

“那….你跟我走吧。”

“好。”

柳州公儀斐,手握逍遙扇,暗藏逍遙錐,生死人肉白骨,端是妙手回春。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城闕一曲舞仙音,碎玉哀鍾罄,伯瑤無歸期。

愛一個人有多愛?

恨一個人又有多恨?

有誰知道那支仙音舞,葬送掉的是幾個人的性命?華音?楚玉?亦或是韓非?

寒來暑往,春去冬至,孤雁南飛。

華瑤府的紅梅綻放枝頭,挑著幾片不願落下的積雪。

墨色的身影前站著柳三刀,一身的狼狽不堪,渾身血跡,手裏拎著一方盒,整個身形都在哆嗦。

“他可有囑咐你什麽?”楚玉淡淡的問著。

柳三刀將手裏的方盒扔到地上,似是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讓我把這個交到你手裏,還讓我告訴你他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在三個月內完成,希望你也要信守承諾。”

冷笑一聲:“哼,果然是元衡啊,做事滴水不漏,你先下去養傷吧。”

柳三刀轉回身正欲離去,忽然想起什麽他定住腳步,轉回頭“你不看看盒子裏的東西?”

似是早就猜到他有此一問,楚玉輕輕眯起眼,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紅梅:“燕國世子被殺的消息,七國早就傳遍了,這裏麵的東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麽。”

柳三刀聽聞此言,苦笑一聲:“像你們這種人,隨便想出一條計謀都能把人置之死地,到時我愚笨了。”說罷提步離去。他實在傷得太重,從他走路的步伐就看得出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楚玉盯著地上的方盒,良久沒有作聲,‘哐啷’一聲,方盒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直直向著牆垣處飛去。

一個頭顱從方盒中掉落在地,在雪地上滾了幾滾,落到一個土坑裏,風一吹,雪花被從地上卷起很快將那個被亂發裹住臉的頭顱埋沒。隻一個方盒定定的站在雪裏,襯得幾分蕭瑟。

“情之一字,天下和你。你回來,我便和你從此天涯相伴。”

“寒梅不堪恨。”

“來年幕雪踏。”

“我等你。”

男子的聲音很快被大雪掩去,再也找不到半分痕跡。

公儀斐帶走了華音的屍體和韓非,臨走前他在密室裏和公儀斐幾近爭吵。

“真的可以救活她嗎?”他惴惴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

“沒有十分把握,如果,老天願意幫她,但是這種和天爭命的事,還不如和閻王做交易,所以……”

他因為著急,有些激動,聲音也是微微惱怒:“不管怎樣,我要你救活她。她以前死過無數次,不是都救活了麽?”

公儀斐淡淡的‘哦’,回道:“可是她現在受的不是普通的劍傷。仙音賦一百二十八式,每一式承受一道天雷,你自己想想也應該知道,她已經全身骨裂而死,正是因為她體質不同,所以還能身形保持的完好,若不然,隻怕現在的華音,早就灰飛煙滅了。”

知道公儀斐的話絕不是空穴來風,故意捏造。仙音賦能召集大地靈氣,保衛九州免於動亂,但是由於封印的煞氣太重,啟用時會有滾滾天雷將施術者劈滅肉身,魂魄湮滅,所以無人能施此術,他想,如果術士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麽不出三年,將會出現統治九州的明君。

“你自己好好想,最好有個準備,一旦……“說到這,公儀斐轉過頭去,提步走了。出了密室,輕輕歎息一聲“罷了。”

昏暗無光的密室裏,楚玉伏在幾案上咳嗽不止,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這該死的毒什麽時候才能解?嗬,離砂,真沒想到槿年居然能這樣縝密。離砂啊……

華瑤府已經被嚴嚴實實的鎖住,除了偶爾有仆人來打掃打掃院落,一直都是空閑著,很久沒有再去那裏了。

初春伊始,一向不怎麽踏足中原的秦國突然下來帖子,說是秦世子盈和永公主未央前來楚國拜會楚公和世子玉。

楚玉斜斜的倚在椅背上,對著仆人揮揮手:“你且下去吧。”

仆從應聲退下後,他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的紅梅歎息一聲:“該來的總是來了。”

三日後,秦國世子的陣仗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