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鏢師柳三刀
【這條路我們走得太匆忙啊,來不及也等不及回頭欣賞,元衡,那個我夢中的男子,如今我變成一隻山魅,日日夜夜守護在你身旁——初七。】
既然公儀斐一定跟著,華音也沒有辦法將他甩開,如此輾轉一番,小半月餘便下去。
陳國易主以後,歸鄭國管轄,如今的陳國早就沒有了當初亡國的慘象,人們生活的很好,並沒有什麽受壓迫受剝削的現象發生。
華容街和以往一樣,燈火輝煌,人群依舊熙熙攘攘,繁華的緊,華音輕歎一口氣,隨即扯出一個笑顏:“公儀公子,你可知道這華容樓為何坐落在此處?”
坐在對麵的公儀斐嗬嗬一笑:“此地好像是來往商旅的密集之地。”
華音點點頭:“是的,早些年陳世子為了通達商旅特地建的,本來是想讓來來往往的商客們到了陳國能感受到陳國的熱情好客,沒想到這一來二去,竟一傳十,十傳百,華容樓就成了陳國的名樓,是歸王室所有的財產。”
公儀斐點點頭:“如果陳國不是被鄭國所滅。”“滅了又怎樣?現在百姓依舊是安居樂業,沒有受到戰亂之苦。就算是死去的陳世子,應該也會很欣慰。”華音打斷公儀斐的話,淡淡的說著。
旁邊坐著一個吃酒的食客,看樣貌倒是輕爽,隻是長著一對臥蠶眉,若不是,此男子也可算得上是個美男子,聽到華音的話,提著酒壺湊到他們的桌子邊坐下:“姑娘真不是一般的人,好見識。的確,隻要是百姓安居樂業,免受戰亂之苦,誰做君主又有何妨?更何況,楚世子玉大施仁政,現在的陳國,比之前還要繁榮。”
華音一怔:“不是鄭國出兵攻滅的陳國麽?”
說話的男子也是一怔:“鄭國沒有出兵啊,姑娘不知道,滅陳的乃是楚國?”
信念編織的牆壘傾然倒塌,她本來以為陳國城池是鄭國攻陷的,本來以為隻有那把火是楚玉放的,好在槿年平安無事,她便想,罷了,原諒楚玉又何妨?她是愛他的。她告訴自己,她是愛他的。可是這個她愛的男子,為什麽就這麽可恨呢?為什麽就這麽一次次不顧及她的感受?
苦笑一聲,到底,他的心裏,隻有天下,沒有她。
揉揉已經犯淚的雙眼,她盡量壓抑著奔湧爆發的情緒,生怕隱忍不住,眼淚就會肆無忌憚。
“我和家兄遠在柳州,不怎麽過問九州七國的事情,是孤陋寡聞了。今日聽聞公子一言,真是點醒夢中之人,不若交個朋友如何?”華音的聲音平平淡淡,溫聲的問著。
男子擱下手裏的酒壺,對著華音一笑:“柳三刀,姑娘可以叫我三刀。”
華音對著公儀斐點點頭,“哥哥,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鏢師柳三刀呢。”
公儀斐嗬嗬一笑:“幸會。”
柳三刀對這公儀斐一抱拳:“哪裏,不知二位貴姓?”
公儀斐和華音倒是難得的默契,皆是彼此一笑:“空。”
所謂姓空當然是沒有的意思,而且百家姓中也沒有這一個姓,柳三刀常年行走在江湖,自然見多識廣,一聽這個名字,便知是道家闡語,嗬嗬一笑:“二位是道家弟子啊?”
公儀斐笑笑:“正是。”
華音接過話道:“三刀兄,不知為何在華容樓落腳?”
柳三刀聞言,麵色一正,“空姑娘,我看你們兄妹也是俗世之外的人,對人豁達,不瞞二位,其實我這次是押了一趟鏢,為避免節外生枝,是隻身前往。”
“哦?”公儀斐搖搖手裏的扇子,發出一聲驚疑,心道,是什麽樣的鏢,居然一個人都沒帶,隻身前往?哦過之後,接著道:“三刀兄,想必這趟鏢很是重要,這樣的機密,怎麽能說給我和家妹聽呢,實在是太抬舉我們兄妹二人了。”
柳三刀嗬嗬一笑,也沒生氣,提起放在桌子上的酒壺喝下一口酒水,歎息道:“我自知此去是有去無回了。以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能被投鏢的人這麽看重,把這趟鏢交到我手裏,也算是我這輩子沒白活。我柳三刀是個光棍,一輩子也沒娶個媳婦,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麽好遺憾的。今日遇到二位,是覺得與二位有緣,才主動過來和你們交個朋友。”
華音淺淺一笑,“三刀兄對我們這麽相信,我們自然也是坦誠相待,隻是哥哥他說話比較直接,有說的不妥的,還請三刀兄不要見怪。”雖然口中這般說著,可是華音心裏卻想的完全相反。這個柳三刀的確是太容易相信人,既然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機密,又怎麽能隨便示人呢?
柳三刀又喝下一口酒,神情有些黯然:“我也是看到二位不是那種好事的人,才願意與二位說說的。”頓了頓,又喝下一口酒水,竟然有些傷心:“人家投這麽重要的鏢,我就是拚上性命,也不為過。”
想來,是個人就是怕死的,華音心裏想著,管他是有無妻兒,管他是不是腰纏萬貫,就是一個乞丐,想必也是不想死,看來這柳三刀,也是眷戀生命,不甘心這般死去。到底是什麽物品?投鏢的又是何人?華音頓時來了興趣。
公儀斐搖搖扇葉,一副對此事沒有半分興趣的模樣,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穿行而過,時不時捏起茶杯酌上兩口,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閑。
華音歎息一聲,看來世人皆是惡死愛生啊。隧道:“三刀兄,若不然,我來為你算上一卦如何?”
柳三刀旋即劃出一絲微笑:“空姑娘會龜卜之術?那就煩勞了。”
華音淡淡一笑,從袖子裏掏出龜卜,將麵前的茶杯掃到一邊,在桌子上搖了幾搖停住,問道:“三刀兄要算的是凶吉還是…?”
柳三刀嗬嗬一笑,心裏卻是七上八下,這算得要是吉,他自然是開心,可若是凶,雖然他一向覺得自己一個人無牽無掛,可若是真要死了,也不免成了他的遺憾,說句不好聽的,他到現在和不知道女人是個啥味道,這樣就死了,實在是太窩囊。
勉強扯扯嘴角:“自然是算凶吉。”
應承一聲,華音將龜卜散到桌上,左右分開,這個卦象乃是大凶之象,不知道告訴眼前的柳三刀是好事還是壞事,正猶豫不定,柳三刀已然急切開口詢問:“空姑娘,是吉還是凶?”
華音正欲回答,卻被一邊吃茶的公儀斐搶去,公儀斐溫聲笑笑:“這乃是大吉大利之卦象。恭喜三刀兄。”
華音的手僵在半空,心道,明明是大凶,你倒說大吉,又打的什麽算盤?
柳三刀一聽是大吉之兆,麵露喜色:“多謝空兄,三刀若是此去能安身而退,一定好好謝謝空兄。”
公儀斐微微一笑,依舊搖著扇葉:“三刀兄言重了。”
三人用過飯食,這才分手而行。
路上華音百思不得其解,隻好開口詢問:“公儀公子,方才明明是惡蛟纏身的大凶之象卦,你為何騙柳三刀?”
公儀斐嗬嗬一笑:“你也不想想,他去出鏢,若是還沒去你就告訴他會死,那他得多心灰意冷?對人得好點,雖說隻是萍水相逢,你也得讓人家有個盼頭不是?一棍把人打死,未免殘忍些。”
華音點點頭:“雖然這麽說,也有道理,可是你這終歸是騙人,就算是善意的,也還是騙人,要是他死了,得死的多冤?”
公儀斐也不答話,自顧自的朝前麵一家車鋪過去。華音緊隨其後。
公儀斐扔給夥計一個金銖,道:“給我一輛馬車,這是定金。”
出了店鋪,華音呐呐:“你這顧了車子,欲要去哪?”
將華音塞進馬車,一揚鞭,棗紅色的駿馬撒開蹄子就開始跑,公儀斐笑笑:“跟上那個柳三刀,我覺得有故事可循。”
倍感無奈,何年何月才能甩開公儀斐去見見楚玉呢?
二人一路跟在柳三刀後麵,以他二人的功力故意不被柳三刀發現,的確是件很容易的事。
尾隨著柳三刀一路,華音才發現,柳三刀竟然去了檀林慕容家。
“你說,難道他是接了慕容赫的鏢?”公儀斐似是在問華音。
華音微微抬起頭:“你說呢?我可不知道。”
公儀斐搖搖頭:“不對,肯定有蹊蹺,走咱們進去看看。”
扯著華音一路躲閃著走到正廳,果然聽見人聲,飛身一躍,飄上一旁的樹上,隱在樹枝葉密之處,屏息靜聽。
很快,華音就聽出屋中之人是誰,柳三刀和元衡!
公儀斐笑笑,低聲道:“你可聽到了?”
微微點點頭,華音沒有回答。
怕隱的太近會被發現,所以才隱在屋外,可這裏若還如往日一般仆婢成群,來去匆匆那肯定是聽不到屋中二人的對話,可偏偏現在這裏是個荒宅,根本沒有一個人,元衡和柳三刀的對話就顯得格外清楚。盡管二人是壓低了聲音在談話,可是這些話還是半絲都沒有保留的傳到華音和公儀斐的耳朵裏。
隻聽柳三刀嘿嘿一笑:“侯爺,此次前來我在陳國的酒樓遇到兩位道人,為我算了一卦,說是大吉大利。你盡管吩咐就是。”
元衡微微一笑:“是麽?但願這二位道人算的準。”
再聽房裏一陣窸窣,似是衣裳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啊?!”突聽柳三刀大喊一聲,聲音開始哆哆嗦嗦:“這,這…”
元衡輕聲一笑:“燕國世子的腦袋。”
柳三刀有些磕巴:“侯爺,侯爺這是….”
悶笑一聲:“你把它宋到這個人的手裏,告訴他,我答應他的事,一定會在三個月內完成,希望他也可以信守承諾。”
不知道柳三刀現在心裏作何想法,這真是一趟非常危險地鏢,燕國世子被殺,肯定會全國通緝殺人凶手,倘若能僥幸逃出燕國,還能活命,不過逃出去的機會真是渺茫。
公儀斐冷笑一聲:‘真不知道忠心耿耿的定侯,居然也會做出這種事。”
華音沒有答話,心裏總是覺得有些不對,是哪裏不對卻也找不到線索。
柳三刀接沒接這趟鏢,華音不知道,因為聽到房中良久沒有動靜,她和公儀斐就離開了。現在走在朱郡的大街上,身形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手中多了一張紙條。
敲敲把紙條放好,華音轉身對公儀斐說有些累了,不若先找個客棧休息一下。
二人方才輾轉到眼前的雲來客棧。
回房後華音從袖中掏出方才的紙條,展開放平在桌上,試探著去摸紙條上的字跡,依稀辨了個大概:“衛國有難,望錦姑娘相幫。”
華音心中納悶:衛國有難?怎麽會找到她?而且送信的人,到底是誰?是誰呢,總感覺那氣息很熟悉,到底是誰?
突然想起那雙手,韓非!
是韓非啊,既然是韓非暗中送信,想必是真的,這是十萬火急的事情,萬不可以有所耽擱,想到這裏,急急忙忙推門欲要出去,但是到了門口,華音突然止住腳步又退回房中。
不能著急,這正好是個可以甩開公儀斐的機會,想必晚上韓非一定還會再來找她。
果然不出所料,三更的時候,一個黑影從窗透處飛進屋裏,早就侯在桌邊的華音聞聲,一陣欣喜:“韓非?”
韓非提步走到華音麵前:“錦姑娘。”
能再見到韓非,華音心裏真的是高興,扯住韓非道:“韓非,楚玉呢?他怎麽樣了?衛國出什麽事了?你快跟我說說。”
聽到華音開口便問楚玉,韓非的眼裏滑過一絲痛楚,旋即消失,淡淡道“錦姑娘,楚玉很好,衛國被鄭國攻城了,是折絮千方百計想尋求楚國的幫助,但是楚國跟鄭國是聯盟,不會管衛國死活的,說來也是巧合,我去暗中刺殺衛國君主衛單的時候偶然得知你和他們的事情,所以放棄了殺他們的念頭,才來尋你,希望你可以救救他們。”
華音點點頭:“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韓非已經去推門,華音一把扯住他:“別走正門,你不知道一路上跟著我的那個家夥有多煩人,要是被他發現,我就走不了了。”
韓非眉頭一皺:“那我們就打出去。”
“……打不過。”
從窗戶原路逃出來的華音和韓非二人此刻正在趕往衛國的路上,本來華音是要自己也騎上一匹馬的,但是韓非說不行,眼睛都看不見了,還怎麽騎馬。
華音笑笑說不妨事,但是最後還是在韓非冷冷的目光下被迫和他同乘一騎。
隻覺的風在耳邊呼呼的刮著,白綾和發絲纏在一起,飄飄搖搖,韓非不得不把頭側向一邊。
華音淡淡道:“都說騎兩匹馬了,唉。”
韓非默不作聲,隻是華音沒看到此刻韓非的臉已經紅了,不知道是被風刮的還是因為別的。
天色漸漸亮起來,他們已經停在鄭國軍營的一百裏之外。
韓非跳下馬,將華音扶到地上,碧藍色衣衫站在風中猶若仙娥,她輕輕轉身撫上韓非的臉,觸到韓非鼻梁上的疤痕似是被燙了一下,連忙閃開:“韓非,以後要好好待自己,這些日子,我經曆很多事,覺得一個殺手,沒有感情實在是白活了,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光彩。我知道作為殺手貪圖光明本來就是一種奢想,但是我希望韓非也可以做一個完整的人。”
韓非沉冷的眸子突然閃過一絲色彩,好像從來沒有生命的死人回光返照,那是生的光芒。雖然隻有一瞬,下一瞬就被隱在冷冷的聲音裏:“錦姑娘,我不是你,現在,你可以做自己。”
華音笑笑:“不管是誰,隻要願意,總可以做自己,而不是一個行屍走肉。韓非,你在我眼裏,從來不是一個殺手,你是活著的,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