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莊,華瑤府

公儀斐帶著華音離開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二人輾轉來到山下,遠遠抬頭望回去,公儀斐歎息一聲:“何必。”

華音呐呐:“怎麽了?公儀公子。”

公儀斐搖搖頭:“隻怕現在,道觀已經毀在一把火裏了。”

華音應了一聲,淡淡道:“命中的劫數而已。那接下來,公儀公子打算去往何方?故事可是都詢問清楚了?”

公儀斐提步把遠處的馬車拉過來,將華音扶上馬車,笑道:“沒有,故事才聽了一半,不過,這件事不急了,一路上我看姑娘你都愁眉不展的,想必心裏有事,我先陪姑娘把事情辦完,再回來好好聽故事。”

“可是……..”

“什麽?”公儀斐疑惑道

“公儀公子方才說道觀已經被燒,那定侯元衡豈不是……”

嗬嗬一笑,公儀斐一揚手裏的馬鞭:“那慕容檀沒有死,元衡是不會想不開的。”馬兒被鞭子一抽,頓感吃痛,馬車一顛簸,行駛在路上,華音將簾子掛起,坐在公儀斐的旁邊,並未隱到馬車裏,迎麵吹來的風帶著絲絲輕爽:“慕容檀沒死?”

下山之後捎帶些幹糧,華音對著方才買了饅頭的公儀斐道:“勞煩公儀公子了,這一路護著我去清源山。”

公儀斐搖搖手裏的扇子,“華音姑娘,以後叫我公儀斐吧,這公儀公子叫著麻煩。”

“這,不好吧?”華音呐呐

“沒什麽不好的,就這麽定了。”

二人正要啟程,卻被人從身後叫住,公儀斐回頭一看,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童子,詢問道:“小童子,你可是叫我們?”

小童子咯咯一笑:“是。”轉頭對著華音道:“華音,謫仙說你莫要回清源山,楚玉身上的毒,她也無法可解。”

華音一怔:“容森?你會說話了?”

容森看著華音覆眼的白綾:“華音,我會說話了,可是你卻失明了,華音好好照顧自己,一切都有定數。”

微微額首,華音淡淡一笑:“那謫仙可有捎給我的話?”

容森回道:“沒有,謫仙沒有話帶給你,華音,我得回去了。”

“好”

公儀斐看著離去的容森若有所思:“華音姑娘,你和楚玉…….可認識?”

華音一怔:“不,不曾認識,隻是受朋友所托,幫著尋找解毒的法子。”

“原是如此,想必你這朋友跟楚玉關係非同一般吧?”公儀斐淡淡的問著。

華音淺淺一笑:“想必是吧,公儀公子好像對楚玉的事情,很感興趣?”

公儀斐用扇子撓撓額頭:“這個,隨便一問。既然華音姑娘不去清源山了,不如咱們就回去吧?”

微微點下頭,華音淺笑著:“恩。”

“不過,公儀斐有些事情要去辦,不能把華音姑娘帶在身邊,不如這樣,我先把華音姑娘送到伯瑤兄府上,待我將事情辦完,就回來接你。”公儀斐不好意道。

“這樣的話,那公儀公子的事情要緊,華音會等公儀公子回來的。”

回程的路上,再次經過朱郡檀林,此時的天有些陰沉,看著不過多時怕是會有小雨,華音扯扯白綾,眼睛有些酸澀,頭一次覺得看不到東西心裏難受。

公儀斐看看坐在一邊的華音:“華音姑娘,我看待會怕是有雨,你還是進馬車裏去吧。”

搖搖頭:“馬車裏有些悶,坐在這裏透透氣。

繼續趕著馬車,公儀斐不再言語,總是覺得華音跟楚玉之間有些什麽,卻又覺察不到什麽聯係,方才決定將華音帶到楚玉府裏,看看這其中究竟是有何關聯。

華音倚在馬車邊上,沒有什麽表情,心裏卻是滿滿的苦澀,謫仙說楚玉的毒她都沒有辦法,那麽,楚玉是必死無疑了麽?為什麽上天這麽不公平,不給他們好好相處的機會?難道,楚玉還不夠苦嗎?

到底是誰下的毒?一向以用毒聞名的毒公子楚玉,怎麽會中毒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突覺臉上一陣清涼,她坐正身子,抹一把落到臉上的雨水:“下雨了?”

公儀斐拉回思緒,回道:“恩,下雨了,咱們得找個地方避下雨,我看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了。”

“可是這附近哪裏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略一思索,公儀斐又道:“我記得再往前方三裏,有個亭子名喚‘匪我思存’,不過隱在林子裏,不易被人發現,我們就去那裏躲上一躲。”

二人趕著馬車趕到亭子的時候,遠遠看到亭子裏已經有人在避雨,走近了才發現竟是一個身背短刀的女子,著裝簡練,頭戴帷帽,容顏遮在白紗裏麵,看不到長相。

扶著華音邁進亭子裏,公儀斐對著背刀的女子施施禮:“姑娘,外麵雨大,我與家妹路過此處,來此避下雨,叨擾了。”

女子側過頭看看眼前的公儀斐,聲音清冷不帶絲毫溫度:“不叨擾,公子盡管在這避雨,我這就離開了。”說罷提步欲走。

公儀斐將華音扶到一邊的石桌旁坐下,轉回頭對著女子道:“姑娘背上背的,是把好刀,精致短小,卻是利刃。”

女子頓住身形,轉回頭看看公儀斐,“這位公子好像對刀劍很有研究,但是我這把刀隻是一把普通的刀,公子說它好,是看的起它。”

公儀斐看不清輕紗後麵女子的表情,隻是將手裏的扇子打開合上,再打開複又合上,淡淡道:“七重血衣,淩波初七。”

女子淡淡一笑:“公儀世家,笑看天下。公儀公子早就認出我來了,我卻眼拙,居然沒有認出你來,”搖搖頭,苦笑一聲:“看來我的確已經不再是一個稱職的殺手了,這般粗心,若是公儀公子想取我性命,隻怕現在,初七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公儀斐淡淡一笑:“但是我不準備殺你,你走吧。”

初七幹脆的對著公儀斐一抱拳:“告辭”

待初七走後,華音才悠悠開口:“殺手?”

轉身走到桌邊坐下,公儀斐敲敲石桌:“是暗衛死士。”

華音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是死士?一個女子?”以前聽楚玉說過,七國之內凡是有些權力的人,都會訓練出一批死士,這些被選中的人一旦被編入的暗衛裏,主人都會在他們身上中下生死蠱,生死蠱這種毒藥說起來神乎其神,被下毒的死士執行任務若是失敗,那麽將會立刻死去,屍身也會迅速溶成一灘腐水,而這種毒居然被廣泛使用在死士身上。可見諸侯國隻見利益權利絕對比人命要重要的多,曾經華音也問過楚玉,是不是在她身上也下了這種毒。楚玉背對著她站在陰暗的密室裏,冷冷的聲音居然帶著怒氣:“在你眼裏,我真的就是一個沒有感情殘酷冷血的人嗎?”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愣在原地很久,才聽到楚玉的聲音很無力:“華音,我從來不會在自己訓練的死士身上下毒,尤其是生死蠱這種毒,更何況,是你。”

淡淡的扯出一個微笑,兀自搖搖頭,或許在楚玉心裏,她還是不一樣的。

“男子為的是忠心,可是忠心這東西並不是太可靠的,女子的思想比起男子要單純的多,可能是因為對主子報恩,也可能是鍾情於主子,不管是哪一樣,這樣的忠心勝過男子千萬倍,所以,很多侯國的世子都會在暗衛裏插入這麽一個女子,而且通常呢,這些女死士還是統領暗衛的人,就像,鄭國國君的妹妹,鄭梨。”公儀斐漫不經心的說著,華音的內心一陣震撼‘鄭梨?’

究竟這個女子身上埋藏著些什麽秘密,華音不知道,猶記得鄭梨死之前,最在乎的人居然是鄭攸懷,驀地,華音的思緒很亂,火燒槿年府的時候,她一心想著去救槿年,卻把鄭攸懷忽略了,如今鄭攸懷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再轉念一想,鄭攸白能攻陳國,也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不愧是鄭攸白,當真不會為一個女子被縛住前行的腳步。

恍惚被公儀斐輕喚一聲:“華音姑娘,你在想什麽?”

被突如其來的輕喚打亂思緒,華音顯得有些慌亂:“沒有,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你剛才說什麽了?”

公儀斐無奈道:“我沒有說什麽,突然看到你若有所思的樣子,還以為你有心事。”抬頭看看亭外:“這雨下的快,去的也快,居然停了?”

華音側耳聽聽,的確沒有雨淅瀝的聲音,開口道:“那咱們上路吧。”

出了燕國馬車並未停下,夜裏兼程又趕了些路途,馬車隱在夜色裏越去越遠,白日裏身背短刀的女子一身黑衣站在馬車離去的地方,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聲音裏帶著幾分戲謔:“元衡,沒想到我們還是被盯上了,公儀斐這個人啊……”

女子身後的男子,挽著一個好看的髻發,幾根青絲被風拂起,紗質的衣擺輕輕飄了飄,“我看,他並不像是要來娶我們性命的。或者對於他來說,我們的故事比我們的性命更讓他有興趣。”

女子歎息一聲,這聲歎息在濃濃的夜色裏被微風吹散,隻留下她無奈的回答:“可是,當他將一個故事完全記錄下來,整理成冊子的時候,那便是為故事的主人祭奠。我們都會死在公儀斐的手裏。逍遙扇啊……”

華音他們趕到伯瑤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雖然二人都是習武之人,精神上看著還好,可是連夜趕路還是讓他們看上去有些風塵。

才入院中,華音就聞道淡淡的梅香,一陣一陣的飄過來,忽然覺得這裏的味道、場景居然那麽熟悉。

仆從引著公儀斐和華音向正廳,華音對著身邊的公儀斐問道:“公儀公子,這裏是哪裏?”

“梅莊,華瑤府。”

說話的人,華音聽出來是公儀斐的朋友伯瑤,站在原地施施禮:“伯瑤公子,公儀公子說要辦些事,不能帶著華音,讓華音在府上住些日子,叨擾了。”

身著金邊墨衣的男子看著被公儀斐握在手裏的華音的手,麵色有一瞬間的陰冷,半晌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公儀兄先去辦事吧,華音姑娘,我會照顧好的。”

公儀斐雖然知道楚玉的性子冷鷙得很,卻沒想到這種略帶狠毒的目光有一天也會落到他身上,不由得也是心裏一陣發寒,還是扯出一個笑,回道:“伯瑤兄,那華音姑娘就麻煩你了,我這就離去。”

說完便要離開,卻被華音一把抓住,華音急道“怎麽也不歇息也不用飯,連夜趕路就算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卻讓眼前的楚玉麵色一緊,本就蒼白的臉上驀然生出寒意,卻隨即隱在扯出的笑意裏:“先請公儀兄去用飯吧,歇息兩日再走。”

華音轉回身,對著楚玉又是一禮:“謝謝伯瑤公子。”

兩日後公儀斐已經離去,華音被安置在‘碧露閣’,手指能觸及的東西都能分辨個大致,窗帷、幔帳、各色茶具、桌椅華音心裏淺笑,這裏明明就是一個女子的閨閣,一點都不似一個客房,看來這位伯瑤公子是之前金屋藏嬌過。

憑著感覺走到窗前,撫上窗台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幾片花瓣,輕輕撚起略一辨認,放在鼻尖一股紅梅清香,呐呐道:“原是紅梅。”似是又想起什麽,輕歎一聲:“梅莊啊,怎麽可能沒有梅花呢。”

身後想起輕微的腳步聲,眼睛瞎了,聽力就格外的好,她轉過頭對著眼前的墨衣男子:“是伯瑤公子來了?”

楚玉停下腳步,微微一笑,華音,他以為她死了,他以為她已經在地下等著他,可她實實站在自己麵前,忽然眼角有淚滑過,伸手一摸,笑意漫上眼底:“華音姑娘,住在這裏還習慣嗎?”

華音淺淺一笑:“公子的秉性和我一位故人很相像,他也很喜歡梅花,猶愛紅梅。”

“哦?是麽?那在下能不能問問,姑娘的這位故人和姑娘是何關係?難得能遇到一個和我相像的人,伯瑤很想知道。”

似是若有所思,但是眼上的白綾把所有的表情都掩在後麵,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掛著淺笑的嘴角,她淡淡的說著,好像提起那個人,她的心裏全是滿滿的開心和快樂。“他啊,或者是我的主人,或者是一個兄長,在他那裏,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存在,但是在我這裏,”華音指指自己的心口:“他是我心之所係,是我割舍不下,是我願意一生相隨。”

眼前的楚玉神色裏漸漸溫暖起來,一向陰冷的他居然笑起來這麽好看,不是冷笑,不是慣有的帶著算計的笑,即便一樣笑的很淡,卻笑意達到眼底,滿滿的開心寵溺。

明明知道華音口中的人是自己,他卻突然故意裝的冷靜,盡管眉眼全溢著笑,蒼白的臉色有些緋紅,他還是不知所以的問了一句很二的話:“姑娘所說的,可是公儀兄?”

華音微一怔:“什麽?”

他掩唇輕笑:“不是公儀斐?”

華音‘撲哧’被他逗笑,輕輕搖搖頭:“不是,我和公儀公子相處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公儀公子待我極好,是個好人,隻是我們之間隻是朋友,我心裏的人他姓楚。”

一向沉著的楚玉聽到這句話,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不知該作何動作,憋了半天,呐呐道:“那,那天我看到你們牽著手。”

話一出口,楚玉愣住了,他居然在意別人牽著她就連公儀斐都不行。

華音被問得有些迷茫:“因為華音的眼睛看不見,伯瑤公子怎麽會說這些?”

被她反問楚玉有些不能回答,轉身看到跟在後麵的丫鬟,麵色恢複了陰沉,淡淡道:“我還有些公事,以後華音姑娘的飲食起居就由梅韻幫著打理。”說罷梅韻應聲向前,對這話音施施禮:“華姑娘,奴婢梅韻,以後就隨在華姑娘身邊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