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鳳悲鳴(1)
楚玉說,近來鄭國蠢蠢欲動,欲要先滅韓國,再滅魏國。
錦瑟悠悠問著:“有幾分把握一定能滅魏?”
楚玉搖搖頭:“沒有安插在魏國的探子,實在不是一場易打的戰事。”
“那是攻還是不攻?”
“看鄭國的意思吧。”
石桌,小凳,一壺酒,滿樹花。素衣站在樹下,楚玉坐在桌邊飲酒,錦瑟在空空的院子裏舞袖。
這真是一幅唯美的不能再唯美的畫卷,如果現在,千裏之外,不是帶著刀劍的嘶鳴,血腥的屠城。
韓國滅了,鄭軍卻傷亡慘重。楚國答應接應,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
鄭攸白修書嗬斥楚玉言而無信,楚玉隻淡淡回了四個字‘兵不厭詐’。
坐收漁人之利,是楚玉一貫的作風,鄭攸白居然信這位毒公子,也著實是個人才,傷亡慘重,純屬活該。
經此一戰,鄭國傷亡慘重,又加上鄭梨的死,鄭國公當日吐出一口鮮血,第二日就一命嗚呼了。錦瑟輕輕搖搖頭,真是白白浪費她一碗血,搞的她身子一直很虛。
韓非隱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錦瑟,一聲不響的又離開。
步伐輕盈利落的走在暗處,身後有人輕輕喊他:“韓非。”
頓下身形,韓非沒有回頭:“錦姑娘。喚我有事?”
錦瑟疾走兩步,端端的立在韓非麵前:“最近時常見不到你,有些事情我想問你。”
他將手裏的劍慢慢握緊,劍眉下一雙沉澱的眸子,臉上不知何時多出一道疤痕,靜靜地躺在鼻梁上。錦瑟的心微微一疼,楚玉不是煉製很多去除疤痕的藥膏嗎?為什麽不能幫韓非把身上的劍傷,臉上的刀疤去掉?
本欲問的話,一時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錦瑟輕輕抿抿嘴唇:“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楚玉要些膏藥給你塗上。”
韓非喊住錦瑟:“錦姑娘別費心了,這些疤都是沒來的急醫治,才會留下的,像我這樣每天都在刀尖下生活的人,要那麽好的皮囊也是無用。”
錦瑟定住腳步,慢慢轉回身:“好吧。你隨我回去。”
韓非恭敬地向後退了一步,跟在錦瑟身後:“世子妃要問些什麽?”
踱著碎步,時不時將手裏的柳枝搖上兩搖:“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問你,楚國公為什麽把我和素衣禁在這?是要對付槿年嗎?”
韓非低著的頭猛然抬起,聲音裏有幾分慌亂:“沒有,沒有這樣的事。楚玉答應過錦姑娘,不會對付陳國的。”
不知道為什麽,錦瑟的問話總是讓韓非不能自持,對所有人他都可以冷淡無情,都可以手起刀落。可是對著錦瑟,他卻連撒一個謊都會慌亂。
錦瑟柔柔的笑著:“我知道,楚玉說他不會對付陳國。可是他答應鄭攸白一起攻韓,還不是一樣沒有出兵麽?韓非,有些事情,誰都可以瞞我,可是你為什麽也要瞞著我?我們一起死過,還有什麽要隱瞞的?”
錦瑟的話,讓韓非的心一陣震撼。他們,一起死過。從錦瑟來到楚玉府,哪一次出使任務,不是他陪著錦瑟一起的?哪一次,不是他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又一次次從楚玉手裏活過來?本以為一次次的死亡,早就讓他麻木了,即便下一次錦瑟還是要抹脖子、跳城樓,他都可以不心疼,反正總也死不了,不是麽?
可是,他卻不能控製自己的心,既使錦瑟在他麵前死上一萬次,可是死一萬零一次的的時候,他依舊心如針紮。
韓非默默地低下頭去,聲音黯淡:“我沒有要瞞錦姑娘,楚玉真的不會對陳國下手。”這句話,說著心虛,從來不知道他也會因為撒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錦瑟悠悠道:“好,我信你,那你今晚哪都不許去,我還記得咱們去薑國的時候,你的棋藝很不錯。可以來陪我下棋。”
韓非心裏沒有底,暗自思量著,莫不是錦瑟已經知道楚玉要攻打陳國的事了?
晚風徐徐,月亮出的晴好,楚玉陪著錦瑟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你說,為什麽北鬥星長的像勺子?”錦瑟指著北方的天空笑問道。
“是因為它喜歡長成那個樣子。”楚玉淡淡的回答。
哈,什麽事情在他那裏都沒有理由,隻有喜歡不喜歡。錦瑟在心裏想著,又悠悠開口:“那照你這麽個邏輯,你喜歡穿黑色的衣服,是因為你長的像鍋底?”
楚玉低聲一笑:“我若是長的像鍋底,你的眼睛就是瞎了。”
她說過,會讓他快樂,就算他是以打擊她的自尊心來換取些許開心,又有什麽關係呢?都不重要了,三年的時間,好好廝守,好好珍惜。
夜色的暗影處緩緩走出一個身影,楚玉向黑影處看了看,有絲驚訝:“韓非,你怎麽還在府裏?”言下之意,韓非現在應該在別處才對。
一邊的錦瑟把眼光從天上收回來,淺淺笑著:“是我讓他來跟我下棋的,你別怪他,我悶的慌。”
楚玉微微皺皺眉頭:“你若想下棋,我陪你便是,韓非一直都有事情處理。”
她輕笑著,淡淡道:“你的棋藝,我著實不敢恭維。也不知道,鄭攸白是棋藝太差,還是根本不懂下棋,居然會敗給你。”
楚玉輕輕挑挑眉毛:“是因為,鄭攸白在下棋這方麵,自小就沒練過。”
錦瑟微微一愣:“那你們還煞模煞樣的在六軍麵前下棋?著實是臉皮夠厚,佩服,佩服。”
盈盈一笑,楚玉回道:“哪裏,哪裏。隻是日後,還要你多多指點呐。”
這樣一個楚玉,你見過嗎?
我從未見過。
眼神相接的瞬間,錦瑟悠悠的看著韓非在心裏問著。韓非亦是淡淡的回著。
素衣將棋盤擺在石桌上,黑白相間的棋子被月光照的有些涼意,如果戰爭停止,就這樣坐在這裏,執棋對弈,多好?
不知在什麽時候,素衣已經悄悄退下,在離去之時,和錦瑟匆忙的交換一個眼神。
早就買通的楚玉府裏看門的丫頭,一直將門留到後半夜。
素衣換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躲過楚府裏的衛兵,從後院偷偷溜出去,那裏早就備好了一匹馬。
三更已過,棋盤上的棋子還在爭相廝殺,誰也沒有要敗下去的陣勢。楚玉捉起茶壺,掂掂,悠悠道:“水沒了?”
錦瑟轉過頭,“是嗎?”
楚玉轉轉手裏的茶杯,淡淡道:“素衣,再去添壺茶水。”
靜靜地夜色,楚玉的聲音幽幽回響,卻無人應聲,轉頭看看,哪裏還有素衣的影子?楚玉驚訝的站起身:“人呢?”
錦瑟慢慢站起身,看著桌上的棋盤,淡淡道:“許是乏了,先去睡下了。”看看月色,又對著端坐在對麵的韓非道:“時候也不早了,今天就下到這吧。”
自顧自的收拾著棋局。楚玉眉頭微鎖,對著韓非點點頭:“去吧。”
韓非恭身施禮,方才提步離去。
重新坐在椅子上,楚玉捉著手裏的茶杯愣神:“素衣……”
知道紙包不住火,也不須對他隱瞞,錦瑟幹脆坐在椅子上與楚玉對視著:“她回去陳國了。我答應過她,一定會保護槿年不受任何傷害,也不允許你針對陳國。”
楚玉輕輕的站起身,聲音恢複以往的冰冷:“華音,你不信我?”
他本欲和她安定的廝守,本欲好好地疼她愛她,她,居然不信他!冷笑一聲:“你很聰明,不錯,我絕對不會放過槿年。如果反過來,槿年他也不會放過我。你若心裏有他,何必在我這裏獻殷勤?華音,這些,是你早就預謀好的吧?我不如槿年對你好,所以你心裏早就愛上他了,對不對?”
她的心裏一驚,脫口而出:“不是那樣的,槿年對我好,我對他一直懷著的卻是兄妹之情,楚玉,不是你說的那樣。”
“夠了!”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濺起的茶水浸濕他墨色的袍擺,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錦瑟:“我,再也不會聽你說一句話。”
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已經提步離去。
“楚玉……”錦瑟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究竟,還是她錯了嗎?還是她錯了?
他居然承認了,承認他要滅陳。思緒越發的淩亂,也不知道何時,錦瑟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一匹馬上,馬匹慢慢的踱著步子,走在路上。
她是要去哪?輕輕搖搖頭,重新理理思緒,自言自語道:“還是要阻止這場戰事的。”從來沒有哪一個國家的世子像槿年那麽對她。說什麽也不能讓那個玉蘭一樣溫潤的男子就這麽死去。如果阻止不了兩國交戰,能就他性命也總是好的。
一路上,錦瑟走走停停,想起槿年現在身處危險當中,她不由的就加快速度前行。突然又想起楚玉,她又站在原地停滯不前。心中兩個聲音一直在糾結。
‘你愛的人是楚玉,那就好好待在他身邊,不要背叛他,別人是生是死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槿年對我那麽好,就像我的兄長,我不能棄他於不顧,我做不到。’
‘想想楚玉吧,他受過多少苦?他活不過三年了。’
‘可是他若打陳國,槿年馬上就會死。’
再接下來,楚玉和槿年的話不斷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以後不要對自己下手那麽狠。’
‘你長的很像她,她叫華音。’
‘退出這些陰謀算計不好嗎?’
‘最後一次,我便放你自由。’
‘你要不要緊?’
‘華音,傻丫頭。’
再後來,腦海中隻剩下楚玉的聲音:“滾,這裏也是你來的地方嗎?”‘好,我們,在一起。’‘我若是長的像鍋底,那你就是瞎了。’
最後,隻覺的頭腦昏昏沉沉,身子一重,再無知覺。悠悠醒來的時候渾身都再疼,方才記起自己是不死不滅的身子,三年來一直是處在六絕狀態,突然而來的疼痛感讓她想起一些事情。是什麽時候開始又有知覺的?
苦思冥想良久,依舊無果,看來一時也琢磨不過頭緒來。看看周圍,還是昏過去之前的地方,隻是騎著的馬匹,不知道去了哪裏。
掙紮著站起來,疼痛感蔓延著全身,好像要將她撕裂一般,扯唇苦笑一聲,這是要把三年來所受的所有疼痛一次性全還給她嗎?跳城樓,割脖子,自殘,突然她一個激靈,若真是這樣,那可真是有夠她受的,早知道有一天知覺會再次回來,她應該對自己下手輕點的。想著,呲牙咧嘴的朝前艱難的走著,沒了馬匹,隻好步行。
徒步走了一段路程,再抬眼望望,這裏是哪裏,還真不知道,估摸著到陳國,就靠她這兩隻腳,不知要走到哪年哪月,暗自一思忖,覺得這樣不是個辦法,折步轉回去,心道‘得找個鎮子,買匹馬。’
就這樣一步一趄趔的走回去,終於在太陽落山以前,到了一個小鎮,看著真的是個小鎮,有三四百戶人家,已經是多的,整個鎮上隻有一個酒樓。她在小二那裏買了一匹馬,又購了點幹糧,騎著馬連夜趕路。
錦瑟著實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楚玉兩年來對她的訓練,雖然她的刀不如韓非的快,但是取人項上人頭,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自然是不怕路上遇到盜匪的,就算遇上的是哪國的影衛,想動她,也還得再修煉幾年。
本已做好了行夜路遇到危險的準備,可是她這一夜狂奔下來,半個人影也沒看見。就連回到陳國,到了槿年府,站在傾蘭殿槿年麵前,也是毫發無傷。
槿年正埋在幾案的一對折子裏,聽到聲響抬起頭,一臉的驚異:“錦瑟?”
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扯起他的手:“我突然很想去金陵觀賞鳳凰台,聽說鳳凰台上時常會有鳳凰的影像出現。”
槿年輕輕將錦瑟收入懷中,眼裏全是寵溺的笑:“就因為突然想去看鳳凰台,才連夜風塵仆仆的從楚國逃回來麽?”
錦瑟將臉埋進槿年的胸間,生怕他看到她臉上的疲憊之色:“不是逃出來的,是走出來的。你去嗎?”
輕輕揉揉錦瑟的頭,低笑道:“你說去,咱們就去。但是現在,要先好好休息。”
聽到槿年答應下來,一直緊繃的神經也跟著放鬆下來,倦意襲上心間,錦瑟疲憊的應道:“好,你吩咐一下,等我醒了,咱們就出發。”
槿年對著懷裏的錦瑟,點點頭:“恩。”
許是太過勞累,躺在床上的錦瑟很快就睡著了,卻睡的極不安穩,夢裏,她看到楚玉割掉槿年的頭顱,陰冷的對著她笑。
“不要,不要!”嘶喊著掙紮起來,一臉的冷汗,有多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身上早已被冷汗濕透。
槿年聽到她的呼喊,疾步從幾案跑過來,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別怕,錦瑟,別怕,我在這。”
沒有問她到底是做了什麽噩夢,才會被嚇成這樣,槿年知道,能將作為殺手的錦瑟嚇成這樣的夢,一定是可怕地,他隻有陪在她身邊,好好地攥緊她的手。
“沒,沒有什麽,”錦瑟盡量讓自己恢複平靜“我不困了,都吩咐好沒有?咱們走吧。”
說完起身下床,槿年小心的攙扶著她:“錦瑟,以前刺殺各國國主,世子,也會做噩夢嗎?”
錦瑟一驚,怔怔的看著槿年溫潤的眸子:“最開始每天都會,後來慢慢習慣,就麻木了。”
槿年點點頭,沒有再問,也沒有再說話。
馬車搖搖晃晃走在極不平坦的山路上,坐在馬車裏的錦瑟方才露出笑顏,即便楚玉攻陳,槿年也可以逃過一劫吧?她自以為是的想著。
看到她露出的笑顏,槿年溫聲道:“錦瑟,想起什麽開心的事了?”
她抿住笑意,淡淡道:“沒有,好像這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出來遊玩。”似是想起什麽,“素衣呢?怎麽沒看見她?”
槿年撩起窗簾,看看車外,清風拂過,襯得他有些飄逸:“素衣去了秦宜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