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禍起蕭牆之晉國(1)

除夕夜慢慢臨近,槿年額上的包卻一直沒有消下去的跡象,終是因為要去晉國赴會,錦瑟才吩咐素衣給槿年把頭上的包治好。

素衣妙手回春的醫術確然是了得。高高隆起的淤青不過兩天便消下去,除夕的前一天,槿年由秦宜護送著前往晉國赴會。

爆竹聲聲辭舊迎新,火樹銀花紅燈高掛,一派祥和安樂的除夕場景遍布九州列國,晉國王都裏歌舞升平,煙花漫天。

楚世子、鄭世子、陳世子幾乎是同時入得晉宮宮門。其餘各國世子也是陸陸續續前來,宴會上,居然連一直杵在西麵邊境,向來不怎麽摻和政事的秦國也受到邀請。

秦世子盈一向為人低調,是以不怎麽引人注意,不像是楚玉,槿年和鄭攸白他們,在七國之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放眼望去,算上各國陪同著世子們而來的將軍,大臣,酒席竟然鋪鋪場場擺了幾十桌,其實真正來的世子卻隻有七個人,算上北邊邊陲的代國,也隻才七個人,唯獨缺席的是衛國。楚玉和槿年他們對著晉國公拜禮,晉公嗬嗬一笑,眾世子方才一一落座。

因為槿年救了鄭國公,鄭攸白便坐的和槿年近些。楚玉轉身看看,提步走到最末後的桌子後麵坐下,因前麵的桌子本是為衛國世子準備,衛國無人赴會,這裏就空著,隻有身著墨衣的楚玉一人坐在此處。

隔著大殿坐在楚玉對麵的人,身著灰色錦袍,頭戴玉簪,裝束簡潔低調,對著楚玉微微拱手,以示見禮。楚玉淡淡一笑,抱拳回禮,透過唇形的變動,能大約辨認他是在向對麵的灰衣男子問好。

仆婢們端來酒水、瓜果、糕點,晉公對眾位世子溫聲說笑,各國世子以禮相待,紛紛把酒相敬。一番和樂融融又不失皇家禮儀的盛會,每個人的度都把握的很好,遊刃有餘。三巡酒下肚,氣憤慢慢變得輕鬆很多,晉國公以不勝酒力為由,把宴會交給晉世子智荊主持。

想必底下是一幫年輕的世子,晉國公在此端坐著實不怎麽有話頭。晉公離去以後,大殿上的氣氛又有所緩和,誰都知道在這場宴會上不能動幹戈,出亂子,即便是昔日裏裏的殺父仇人,也得出了宮殿,站在大街上的時候,再報仇雪恨。所以大殿上是虛情的,假意的,不假不真的,裝糊塗賣傻的揣著什麽樣心思的都有。還要防著,還要交著,看著都讓人心裏累得慌。

各國世子相互寒暄,再看一眼坐在左邊一動不動的,也就隻有楚玉,槿年和鄭攸白了。不同的是,槿年和鄭攸白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而楚玉是一個人坐在那裏自飲自酌。有不知道楚玉的人,看到墨衣的他自己在那喝悶酒,覺得有些同情,心道,這是哪國的世子,人品怎麽這麽差,便欲要提步過去,與之飲上一杯,被知情的人看見,給阻回去,小聲嘀咕:“那可是七國裏出了名的毒公子,楚國世子楚玉,你去接觸他,是覺得自己活的太長久嗎?”

那欲提步而去的與之飲上一杯的人,戰戰兢兢退回自己的桌邊,再不敢朝這裏看上一眼,楚玉低頭輕笑,果然,公子楚的名號,如狼似虎,讓人避之不及。

飲一杯濁酒下肚,表情陰冷如冰,再度斟上一杯,正欲提杯而飲,卻被一雙修長的玉手接過,抬頭看,正是坐在他對麵的灰衣男子。

他重新拿過擺在桌上的一隻酒杯,斟上酒水:“這位世子要與我同飲麽?”

灰衣男子將杯中的**一飲而盡,“是好酒,可是喝多了,未免傷身。”

楚玉淡淡一笑:“好酒有人同飲,那才算的沒有浪費。在下楚玉。”

灰衣男子麵上沒有絲毫驚訝之色,將手裏的酒杯灌滿,亦是淡淡道:“秦世子,趙盈。”

楚玉聞言,站起身,“原來是秦國世子,楚玉失敬了,楚玉今日喝得有些多,不方便繼續留在此處,這就尋個仆人帶下去歇息,秦世子隨意。”說罷,便轉身離開大殿,身形晃晃微微,有些東倒西歪,突然一雙好看的纖纖玉手將他扶住,他驚訝的轉身,心道這是哪裏來的仆婢?卻不想扶住他的,竟是一個小廝打扮的書童。書童對他微微一笑,粗聲粗氣道:“我家世子讓我送送你。”

楚玉對著他點點頭,又轉身向趙盈一抱拳,方才離去。

三更時分,楚玉酒意慢慢醒來,身邊正坐著送他回房的書童,他淡淡的起身,漫不經心的問道:“現在幾時了?你怎麽沒有回你主子那去?”

書童站起身來,趁著月色,麵色緋紅,依舊是扯出來的粗聲粗氣:“我家主子說,你喝多了,讓我留在這裏照顧你。”

楚玉麵無表情的點點頭:“現在你回去吧,想必宴席也都散了,告訴你家主子一聲,楚玉回楚國去了。”

小童有一瞬間的愕然,還沒反應過來,楚玉已經抽身離去,小童疾走兩步追出門去,喊道:“明日還要與晉公辭行呢………哎……..”

韓非坐在馬車上,手中一直抱著冷劍,黑色的身影隱在黑夜中,躲過不少人的眼睛。樹林裏驚起幾聲鳥叫,漆黑的夜色中楚玉慢慢走到馬車跟前。韓非從馬車上跳下來,“你的傷要不要緊?”

臉色蒼白的楚玉輕咳兩聲:“還好,錦瑟怎麽樣了?”

韓非恭聲道:“錦姑娘很好,並無大礙,我也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在槿年府裏的探子在她每日服用的飯菜裏放了療補的藥。”

微微點點頭,對著韓非淡淡道:“走吧。”

除夕守歲,錦瑟也不例外,自從她下山以後,還沒有正兒八經的過過一次年,更別說守歲了,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在鮮血裏長大一歲。分外的高興,分外的精神抖擻。

素衣躬身立在一邊,一句話也不多說,雅雲坐在一邊的桌子上,做著小孩的繈褓,小襖。頭兩天她動工的時候,錦瑟很是納悶,便問她:“雅雲,你做這麽多的小孩衣裳,做什麽用?”

雅雲高興的回著:“這是給小世子做的,來年小世子就能穿上了。”

錦瑟很是驚訝:“小世子是誰?我沒聽說槿年有什麽弟弟啊?”

素衣輕聲笑道:“是給世子和世子妃的孩子做的。”

錦瑟方才醒悟過來,扯過雅雲手裏的衣裳,歎氣道:“雅雲你無事,做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雅雲一把奪過錦瑟手裏的小衣裳:“有用的,有用的,我看,小世子明年指定能穿的上。”

阻止不了,錦瑟也就由著她去,還別說雅雲真是個巧娘,做的小衣衫,既好看,摸著又舒服。

輕笑著把頭轉回到手中的書本裏,素衣打眼一瞟:“難得世子妃沒有看兵法。”

錦瑟悠悠道:“折絮說,《九州誌》很有意思,現在看來,確實有趣,天天看些兵法冊子,偶爾看看這些,解解悶。”話正說著,一股冷冷梅香撲鼻而入,坐在桌子上的雅雲當時就趴到桌上。許是素衣懂得醫理,知道這是中了迷藥,雖然倒下去的比雅雲晚些,卻還是倒在錦瑟身邊。

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冊,眼裏溢出一絲欣喜,但是隨後隱在淡然之中:“你又來了。”

楚玉鬆鬆垮垮的靠在鳳舞軒門口:“還以為你在傾蘭殿,怎麽又搬回鳳舞軒了?是跟他吵架了?”

她望著他眉眼間的疲憊,心裏戚然,他是怎麽了?受傷了麽?為什麽麵色這般憔悴?然,臉上卻終是如水平靜,“槿年事事由著我,我們怎麽會吵架,你說些什麽糊塗話。”

有些淡淡的酒氣從楚玉身上發出,充斥著錦瑟的鼻腔,她皺皺眉:“你喝酒了?”

沒有回答她的話,離開靠著的門框,他一步一步的走進錦瑟,將她困在椅子上:“華音,跟我離開這吧,跟我,回去。”

她淡淡的笑:“回去?你要我回去哪?從你把我送給槿年的那天,從大紅喜輦將我接出世子府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回去的地方了,從我以陳國世子妃的身份踏進陳世子府,槿年這裏,就是我的家。”

楚玉的眼裏,漫上絲絲痛楚,喃喃道:“不是的,華音,這裏根本不是你的家,你跟我回去。”

她的淚奪眶而出:“楚玉,你把我送出去的那般決絕,我是人啊,我是人不是一件東西!你說不要便不要了,你說收回,就要收回。你可曾知道,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甘願為之付出的執著?!你憑什麽,憑什麽這麽對我,憑什麽這麽對我!”這麽久以來,隱藏在心裏的委屈,傷心,全都奔湧而出,她使勁的捶打著眼前墨衣男子的胸膛,嚎啕大哭。

忍著錦瑟不算大的力道,楚玉卻突然一陣顫抖,悶哼一聲,嘴角有血絲溢出。將頭埋在楚玉懷裏的錦瑟感受到這微微的顫抖,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眼光觸及到楚玉嘴角的血絲,一陣慌亂:“楚玉,你怎麽了?”

輕輕推開懷中的錦瑟,楚玉朝後退了兩步,和她拉開一些距離,用手扶住桌角,支撐住虛弱的身形:“沒事,隻是一點小傷”低頭撫胸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桌子上的針線筐子,那裏麵整整齊齊的放著雅雲將將做好的嬰兒繈褓,和小衣裳。

此刻,在沒有什麽疼痛比得上來自心裏的傷害,他盯著柔軟的小孩棉衣,聲音淡漠:“是什麽時候的事?”

錦瑟迷茫的搖搖頭,不知道楚玉問的是什麽。

他輕輕抬起手,將嘴角的血絲拭去,墨色的衣袍看不出任何異樣,看不出沾著血跡,他緩緩的重新走到錦瑟身邊,盡管是極力壓製,仍然聽得出聲音裏的顫抖:“居然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錦瑟不明所以的看著麵色陰沉的楚玉,呐呐道:“楚玉,楚玉你是怎麽了?”

沒有給她繼續相問的時間,他已經覆上她的唇,輕輕撕咬,含糊不清的說著沒頭沒腦的話。

錦瑟被楚玉的動作嚇傻了,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他的手輕輕撕扯她的衣衫,她才猛然轉醒,狠狠的咬上他的唇,疼痛迫使楚玉將錦瑟推開,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唇滴滴落下,楚玉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冰涼的聲音在鳳舞軒裏幽幽響起:“這樣,也好。從此,你自由了。”

“從此,你自由了,錦瑟。”這是楚玉釀釀蹌蹌的走出鳳舞軒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錦瑟抓住他的手,試圖留下他,卻被他墨色的衣袖拂開。跌坐在地上的錦瑟,看著離去的楚玉,趴在地上,欲哭無聲:“寒梅不堪恨,來年幕雪踏。楚玉,來年,幕雪踏。”

楚玉走出槿年府裏的時候,韓非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他,看著楚玉這般憔悴的模樣,韓非突然有些難受,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楚玉今天這般模樣,那個一向陰沉狠毒,從來深藏不露的公子楚,今天完全變了樣子。

由韓非扶著,楚玉緊繃著的身體才放鬆下來,一口鮮血‘哇’的一聲,直噴到地麵上,再度昏死過去。

韓非趕著馬車一路前行,耳邊一直響著楚玉昏死過去之前的話:“韓非,你也會背叛我嗎?”

韓非不知道楚玉和錦瑟見麵都說了些什麽,但是他能理解,換做誰,被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也會心灰意冷,想必,錦瑟拒絕了楚玉要她回楚國的事。也好,看得出陳槿年對錦瑟是沒有二心的,而且心機謀算和楚玉也是不相上下,錦瑟選擇留在槿年身邊,是個好的選擇。

除夕夜過,正月初一各國的世子紛紛來和晉公辭行,唯有楚世子已經連夜返回楚國,沒有前來。各國世子乘著馬車紛紛出了晉王都,幾個國家鄰近的世子們順路,便一起走,免不了說說這次晉國的赴會如何如何。

宋世子道:“楚國世子連夜返回楚國,連跟晉國公辭行都沒有,不知二位怎麽看?”

坐在左邊的魯國世子回道:“我看楚國地大物博,跟晉國相較,怕是一分不輸,如果打起來,誰輸誰贏還是未知數。”

右邊的越世子把玩著手裏的扳指,淺淺道:“我看未必,這楚國世子楚玉,可是個陰毒的人,麵上看著晉國兵力雖強,可若是楚國有心,隻怕晉國亡國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忽然一陣狂風撩起馬車窗戶的錦簾,吹進來幾片雪花,宋世子將手伸到紫金手爐旁邊,奇道:“下雪了?”

離上次除夕赴會已有兩個月,這段時間就好像七國從未有過廝殺征戰,平靜沒有任何波動。

二月二有龍抬頭一說,各國君主皆有傳下來,在這一天要祭祀龍神,以求百姓安定,國家昌盛。是各國‘大宗伯’【具體參照西周官職表】最忙碌的時候。

晉國正忙著準備一切祭祀事宜,難得確定了自己在七國之中的雄霸地位,上了年紀的晉公是心有傲氣的,對於各國的臣服,頗是滿意,可就是在這最舒坦的時候,晉國,亡了,亡的蕭條至斯,一敗塗地。想必這便是自然定律,物極必反,盛極而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