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絮飄飛始綢繆(3)

隻是十幾步的距離,可是無論槿年和錦瑟怎麽加快腳步,卻始終也追不上前麵的衛單,眼見著衛單已經翻過了前麵的山頭,錦瑟和槿年隻好在加快攀爬的腳步。

待翻過山頭後,錦瑟和槿年才發現,這裏竟然是衛魯兩國的戰場。錦瑟欲要拉回奔著廝殺的戰場而去的衛單,卻被槿年拽住一下滾到一邊的灌木後麵。與此同時,一直冷箭直直的插在錦瑟本來站的地麵上。

她望望地上的冷箭對著槿年皺皺眉頭:“你不要命了麽?那隻箭上是‘見血封喉’,若是你被射中,會死的!”

槿年溫潤的對著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笑道:“你沒事就好。”隨即指指前方的戰場上:“看,是折絮。”

錦瑟順著槿年的手勢看過去,那滿身是血,卻依舊手提長戟奮勇殺敵的女子,眉宇間盡是錚錚傲氣,所向披靡。

隻是現如今,幾萬兵士早已被敵軍斬殺幹淨,而她被重重包圍在敵軍之中,已經是困獸之鬥。

在千軍萬馬廝殺的混亂中,突然一聲男子的呼喚,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上顯得那麽清晰,那麽悅耳動聽:“折絮………”

隻這一聲呼喚,所有舞動的刀槍都不再舞動,所有瘋狂的殺戮都停滯不前,嗜血的修羅場上,仿佛在這一刻,被時間雕刻成塑。隻剩下兩個彼此心靈相通的人,隔著這靜止的千軍萬馬,遙遙相望。

騎在馬背上的女子提著長戟輕輕下馬,腳落地的一瞬,她一個趄趔,隔著灌木的樹枝,錦瑟分明看到,折絮的腿上,直直的插著一支冷箭。

她用手裏的長戟支撐住倒下的身子,重新從地上站起來,盡管走得艱難,盡管額頭上疼的冷汗不斷滴下來,她仍是嘴角掛著微笑,一步一步緩緩的向著對麵的男子走去。

衛單一步一步的迎著女子的腳步,慢慢向著前方挪動,分明看的到他眼角有淚飄落。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這些士兵們善心大發,讓這兩個相知相伴的人做最後的訣別,紛紛讓開一條道路。

踩著腳下一個又一個沾滿鮮血的屍體,衛單和折絮終於緊緊相擁到了一起,她說:“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他說:“我想起來了,就算忘記全世界,也要想起你來。”

她滿足的笑著:“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看見園子裏的花都開了,比那一年,還要美。”

他說:“我帶你回去,陪你一生一世,陪你看遍庭前花開。”

冷箭上的毒,是‘一箭封喉’,她一直在強撐著,一直在等著他來,來帶她回家。“我們回去,回家看花。”

躲在灌木後麵的錦瑟,早已淚流滿麵,她用手捂住哽咽的唇,早已泣不成聲。槿年輕輕拍著錦瑟的背:“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麽?”

折絮在衛單懷中漸漸睡去,滿臉清淚的衛單嘴角掛著笑意,抱起懷裏的折絮,提步從兩邊的千軍萬馬裏坦坦蕩蕩的走出去。竟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

肅靜的征戰場上,隻留著衛單輕輕的聲音:“好,我們回去,回家看花。”

戈野一戰,衛國世子妃折絮陣亡,昱日,魯國攻進衛王都,卻被晉國在當中插上一腳,如此得來的衛國疆土被一分為二,東邊為魯國所有,西麵為晉國管轄。

衛國亡後,聽說衛世子和衛世子妃二人死在將軍府的園子裏,據說那日,園中的彼岸開的正紅,是陰間被世子和世子妃的感情感動,特地為他們鋪了輪回的路。

錦瑟在鳳舞軒裏看著一直在床邊忙著的素衣,輕輕發問:“好了麽?還要多久才能醒?”

素衣撩起素色的衣袖,擦擦額上的汗水:“餘毒已經清除幹淨,估摸著下午就該醒了。”

錦瑟點點頭:“總算是沒有白費心思。咱們先出去吧。”

素衣微一額首,轉身對著守在鳳舞軒的仆婢:“好好照顧著,待醒了一定要先來告訴我。”

仆婢在身後應著,素一便跟在錦瑟身後出了鳳舞軒。一路去往傾蘭殿。

半個月以前,錦瑟和槿年隨著衛單一路追回折將軍府,果然在折府園子看到了衛單和折絮,但那時折絮尚未斷氣,錦瑟不得不佩服折絮,居然可以硬撐著最後一口氣不咽下,是料定了錦瑟他們會折回去救她嗎?

若是魯國知道折絮和衛單二人沒死,勢必會斬草除根,錦瑟和槿年二人一商議,決定將折絮他們救回陳國,為了掩人耳目,錦瑟特地做了兩個人皮麵具找來兩個替死鬼。這樣才騙過眾人的眼,讓所有人都以為折絮死後,衛單亦隨著殉情。

折絮足足躺在床上半個月,體內的餘毒才算是徹底清除,神思也是慢慢清醒過來。

錦瑟正和槿年在傾蘭殿商議,待折絮醒來之後,要做如何安排。守在鳳舞軒的仆婢急急忙忙跑來,恭身對著槿年道:“稟世子,世子妃,素衣姑娘,折夫人醒了。”

聽聞這話,槿年回道:“你先回去,我們這就過去。”

仆婢應聲:“是”

素衣轉身對著錦瑟和槿年二人一施禮:“世子,世子妃,我先過去看看。”

槿年擺擺手,“去吧。好好確診一下。”

素衣轉身向著鳳舞軒而去,錦瑟幽幽道:“槿年,現在折絮已經沒有大礙,我的意思最好還是讓他二人離開陳國。”

槿年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他們二人留在陳國,若是被人發現,陳國怕是連三五年的安定都沒有了,再者,他們已經是從黃泉路上走了一遭,陳國也是個是非之地,不是他們能安度餘生的好地方。”

“我倒是有個好去處。”錦瑟看著槿年聲音悠悠。

“恩?是哪裏?”

“華音山”

槿年頓了頓:“的確是個好地方。”

氣魄宏偉、煙波浩渺的華音仙山連綿三百餘裏,其下是奔騰不息的淼江,其上是清源山的仙宇瓊樓,錦瑟帶著衛單、折絮二人驅車來到仙山下,沿著五行八卦陣法布置的道路,一路來到仙庭。

雲霧繚繞華庭門,碧霄鶴唳浮浮飛。人間仙境最是美,由來玉樹傍玉椽。看著山靈水秀的仙庭,折絮聲音裏有一絲惆悵:“錦瑟,謝謝你把我們送到這麽好的地方來。可是”她轉身望望身邊的衛單:“衛國,不能就這樣亡了,被掠奪的每一分疆土,我和衛單,都有責任將其收回,才對得起國公不明不白的枉死。”

錦瑟對著折絮有些無奈:“可是,衛國已經亡了,你欲要如何?再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本來以為折絮固執,衛單還是好勸的,誰知錦瑟還未將勸誡之詞說與衛單聽,衛單已經站在折絮身邊,對著錦瑟笑意盈盈:“世子妃,我和折絮都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如果我和折絮二人就這樣不顧千秋罵名,在此隱居,棄我國民,怎配被我衛國百姓信任?再說,晉魯兩國,真的會對衛國百姓施以仁政麽?”

不得不承認,衛單是個治世明君,可是話又說回來,七國之中,包括楚玉,包括槿年,甚至連鄭攸白都包括在內,哪一個又是簡單的人物?

“既然二位這麽堅持,我也不便再相阻。錦瑟這就帶二位下山。”錦瑟突然感到一陣無力,連衛單和折絮都能同生共死,卻不願放棄衛國。她一直以為楚玉是為了權力,為了雄霸七國的野心,才會毫無歉疚的利用她。現在她知道,原來還有一種站在高高的王位上不願放手的人,不是因為權力,而是想攜手站在王城上,看著自己的子民們安居樂業。隻是她不知道,楚玉是不是也是為了看到都城下,熙熙攘攘的百姓,安穩度日。

馬車駛到戈野的戰場,這裏戰死的兵士早已被野獸撕扯的沒了樣子,刀槍戰戟,縱橫交錯,穿插在屍橫遍野的地上,滿目瘡痍,一派蒼涼的景象。

錦瑟跳下馬車,看著遍地屍骨,好似昔日戰場重現,神情肅穆道:“白骨黃沙,亂世化塚,若是能停止廝殺,這些大好男兒,如今該是嬌妻相伴,兒孫滿堂罷。”

折絮由衛單扶下馬車,站在錦瑟旁邊,低聲歎息:“可如今,是亂世,縱然以後終將會太平盛世,總也免不了是在無數的征戰流血中換來。大胤之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罷了。”

歎息一聲,終是背過身去,錦瑟躍上馬車:“二位,來日相見的機會,怕是少之又少,今日一別,珍重。”

不待折絮二人有何動作,錦瑟馬鞭一揮,繞過橫在前麵的屍體,絕塵而去。

傾蘭殿裏的玉蘭花,也不知道是被槿年怎麽保護好的,如今已是嚴冬,卻依舊開得正好。

輕輕拂去從窗戶裏被風吹到玉蘭花瓣上的雪花,錦瑟對著坐在書桌後麵的槿年幽幽開口:“你是說,衛國易主了?”

槿年坐在一堆折子裏,微不可見的點點頭:“頭兩日秦宜去晉國辦事,路過衛國說是衛世子患了多年的癡呆突然間痊愈,跑去晉國和晉公談了筆交易,說是願意用燕國的水珠加上衛宮至寶,封印著上古秘術的水雲笛作為交換回衛國的籌碼。這兩樣東西,足可以買下十個衛國,晉公覺得生意可做,就允了,第二日就發兵將魯軍趕出衛國,自己也是撤了兵。”

輕輕折下一支被凍枯的玉蘭,錦瑟漫不經心道:“折絮太過執念,就算這樣,衛國也沒有幾年的氣數了。”

將手裏的折子擱置到書桌上,槿年靠著椅背揉揉眉頭,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錦瑟轉過頭,擔心道:“又頭痛了?”

槿年對著錦瑟溫潤的笑笑:“這幾日常常會痛,疼的越發頻繁。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毒,每次都是疼上小半會。”

隨手把花扔到一邊,疾走兩步,踏出傾蘭殿門口的時候,錦瑟回過頭來,急急道:“我這就去把素衣叫過來。”

槿年重新靠向身後的椅背,聲音平和的對著門後的墨衣男子:“既然來了,躲在門後,不是有失身份麽?”

聞聽此聲,門後一陣窸窣,緩緩走出一個墨衣男子,正是楚玉。從來不曾改變過的陰沉,臉如刀削,依舊是陰鷙的毒公子。

他緩步走到槿年對麵,聲音裏依舊是永遠的波瀾不驚:“既然自己對自己下毒,何必一直拖著不去解?”

槿年依舊溫潤如許:“被你鑽了空子,現在無法可解。”

對著槿年,楚玉陰冷的笑著:“你就是長了一副好皮囊,才讓人忽略這溫潤如許的背後,有多深沉。對自己下毒這種事你都能做得出來,騙她為你擔心,卑鄙!”

似是挑釁,槿年的嘴角亦是揚起一絲弧度:“可是,她信我,不信你,而且,她恨你!”

‘哐當’一聲,有茶杯掉到地上碎裂的聲音,楚玉眼裏隱忍著怒火:“槿年,我說過,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說到做到!”他已經如一頭發怒的獅子,隨時都會將身前的白衣男子撕咬成碎屑。隻是含怒的雙眸在下一瞬,重新恢複冷靜,聲音平淡的出奇:“除夕的時候,晉國宴請各國世子前去赴會。到時候,希望你不要缺席才好。”

錦瑟帶著素衣回到傾蘭殿的時候,槿年早已重新埋在一對折子裏聚精會神的看著。聽到腳步聲,他收回盯在折子上的目光,轉身望向錦瑟:“現在已經沒事了。”

錦瑟走到他的身邊,柔聲道:“沒事也要讓素衣為你診治一下。我才放心。”

素衣號上槿年的脈搏,槿年看著錦瑟眼裏滿滿的笑意,溫柔如水:“毒不是已經解了麽?楚玉他……..”

錦瑟轉過臉去,神情有些戚然,默默道:“別再提他了,都已經是前世的事情,再與我無關。”

是誰的心在抽痛不已?是誰隱在暗處,神情苦澀?是誰把這一句句刺心的話全都獨自承受?墨衣的他,此刻掩在門後的身形輕輕有些晃動,突然胃中一陣翻湧,一股腥甜漫上喉頭,他撫著胸口,盡量將自己掩飾在原地,硬生生將一口鮮血重新咽回去。臉上滿是譏諷的嘲笑:“虧了你還是自小煉製毒藥的人,竟然沒有聞道茶杯上的味道。虧你一直暗算別人,到頭來卻被別人暗算。”嘴角溢出一絲妖豔的黑紅,他的聲音冷冷:“廢人!”

下一瞬,無邊的黑暗向他漫來,他在無盡的疼痛裏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晉宮發往各國的帖子都被一一查收,就連遠在最邊陲之地的小國代國也是受了邀請。錦瑟本欲同槿年一同前去,但是頭兩日,從成親就一直沒有碰過她的槿年,突然要與她同房,一時接受不了,她將槿年從床榻上一腳給踢了下去。

槿年倒是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隻是被自己的妻子從床榻上踢下來,著實不是什麽光彩之事。

那夜月色朦朧,紗罩裏麵的燭火搖搖曳曳,傾蘭殿裏的氣氛很是曖昧。槿年一如既往的隻穿著裏衣,鬆鬆係著衣帶坐在桌邊看折子。二更時分,錦瑟已經睡意漸濃,脫去衣衫已經躺在床上。

本以為槿年還是會和往常一樣睡在軟榻上,傾蘭殿裏沒有仆婢候著,主要是因為她和槿年從婚後就一直分床而睡,不能讓這事走漏風聲。

她方才鑽進被子,槿年隨後亦是掀被而入。她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來,磕磕巴巴:“你,你要睡在床上麽?”

槿年對她輕輕的點點頭,回她一聲“恩。”

她低頭沉思一會,想是這些日子一直霸占著槿年的床,讓他睡在軟榻上的確有些過分,是該換換,便對著槿年道:“也是,一直霸占著你的床,讓你睡軟榻。”說完,她便弓著腰肢,抱著一床薄被欲要下床。

槿年見狀從後麵扯住她的手,奇道:“你要做什麽?”

她回過頭對著槿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去睡軟榻,你看,一直讓你睡軟榻,我都沒想到把床讓給你,要不這樣吧,以後你我每隔一晚各睡一次床和軟榻”

話還未說完,就被槿年一把扯進懷裏:“錦瑟,你不是我的妻子麽?”

她迷茫的點點頭:“是啊”隨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淡淡道:“也不是。”

他眼裏饒有興致,帶著一絲玩味:“哦?那到底是還是不是?”

錦瑟輕輕掙脫他手臂的束縛:“你我是行了婚禮的,自然是夫妻,可是你我婚後並未行夫妻之禮,所以也不算是夫妻。隻是徒有個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

槿年重新抱住她,溫潤的笑:“那今晚,就洞房花燭,行夫妻之禮如何?”

突然燭光一陣飄忽,槿年直直趴在地上,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哎呀…….”

第二日有仆婢看到錦瑟將傾蘭殿裏的衣物收拾一番,帶著素衣回鳳舞軒了,也有丫頭看到槿年額頭上出現一大塊淤青,那模樣,倒是趕上坊間裏賣的壽星老兒了。

一時槿年府裏的仆婢們開始忙活起來,從來沒有什麽傳言的世子府,分外熱鬧。常常有三五成群的仆婢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有人說是世子在**方麵威猛無比,導致世子妃受不了,將其踹下床去,也有人說,是槿世子疼惜世子妃,以自虐控製欲望。總之在這除夕之夜來臨之前,世子府裏難得的出現了些熱鬧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