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武林大會-長夜5

“吱吱吱——”

夏日特有的蟲鳴聲叫得歡騰,和樹梢房簷的鳥兒一起嘰嘰喳喳,吵鬧不休。陽光似乎發出了陣陣白光,把花兒草兒都鍍了層亮裝,越發鮮豔了。

“啪——”隻聽小坡高出的道場裏,竹製木劍掉在地板上,在空曠的道場裏帶起好幾聲回音,趕走了午日的慵懶。

“嘶……”道場裏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孩兒,吃痛地握住泛起一根紅杠的手腕兒,柔軟的頭發被一根紅繩棒在頭頂,隨著他腦袋埋下的動作,癟地垂到耳際。

“抬起頭來!”娃兒對麵,站著一個俊逸不凡的男人,手執竹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娃兒,嚴厲地將手中竹劍指向落到地板上的竹劍,沉聲道:“撿起來!”

小娃兒肩膀倏地抖了一下,啪嗒啪嗒跑到竹劍落的地方,將之撿起。剛好在劃門旁邊,照進來的太陽刺得他眯起了眼,擋眼朝外看去,一隻小鳥兒正在回廊上啄著不知誰撒的米,樣子靈活可愛,讓他禁不住看了兩眼。

“誠兒!”身後的男人撓了撓高束的黑發,一根掛了三科珠子的紅繩調皮地跳到他胸前,於黑色的單衣上特別顯眼。

“把剛才的動作在重複一遍!”男子深沉的眼掃了眼門外的鳥兒,恰時那鳥兒轉過頭,不小心瞄到那冷冽的眼神,小小的身子識趣地顫了顫,撲哧撲哧,就飛跑了。

娃兒惋惜地看著回廊上剩下的小米,終是回到那男子身邊,雙腳微張,擺好架勢。

“突!刺!削!”他聲音糯糯地,小眉皺起,一臉認真,一個回轉,汗水隨著前發撒了出來,被陽光照得晶晶亮。

“啪!”隻見那黑衣男子蹙著眉,一劍,又打在娃兒手腕紅腫的地方。

竹劍掉地,娃兒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卻生生憋住,連句痛,也不曾喊。

“撿起來!”

“是!”

“劍之道,在乎快與平,殺敵……”

“啪!”

娃兒才走了兩個步伐,隻見那黑衣男子黑著一張俊臉,高舉手中的竹劍,下了狠力打下來。娃兒嚇得脖子一縮,卻感覺手中一麻,手裏的竹劍生生被打了出去,啪地一聲裂成好幾片,飛到了牆角去。

屋外簷上的鳥兒受驚,咕咕叫著撲哧跑了。好一陣,才又重新恢複安靜。

黑衣男子歎了口氣,收了竹劍,擦幹淨娃兒臉上的汗水,一臉認真地說道。

“誠兒,劍之道,如同光之道,走錯一步,便會墮入黑暗,化為修羅!你隻要記著最初愛著劍道的心,劍,不是用來殺敵的!明白嗎?”

“可是……可是……”可是千歲哥哥會有很多阻礙的啊?誠兒想要為你掃清障礙!唯有劍啊!

娃兒終是不敢說出心中所想,隻埋下黑亮的眼,不做聲色地瞄著牆角散掉的竹劍。

卻被那黑衣男子一把抱進懷裏。

男子撫摸著娃兒後腦,一臉凝重,“我隻想誠兒無憂無慮!”

……

“千歲哥哥,可我終究,是墮入黑暗了呀……”呢喃著,城曰隻覺喉頭一陣甜膩,哇地一聲,胸中積攢的毒氣盡數湧出,吐了一地。

他極盡疲憊的眼抬了抬,迷蒙中,似乎飄了很遠很遠,終是無法觸及……

“城哥哥——!”

是在叫他麽?可是他沒力氣回答了,隻覺身子好輕,卻偏偏落到了地上……

“主人!”隻見血泊中,城曰那把純黑的太刀一陣扭曲,在眾人的驚愕中化為人形,菊一一身黑衣半身沾血,緊張地從血地中抱起城曰纖細的身子。

“城哥哥!城哥哥!”看到他吐血的一刻,商祿兒便嚇得六神無主,哭著跑到他身邊,卻隻能叫喚著他的名字,不敢去動他——

他嘴角在笑,可是他眉頭卻皺了起來,她好怕她一碰,他就不見了,就死了……

“城哥哥!我是祿兒啊!城哥哥!”

大顆大顆的淚劈裏啪啦地掉進血水裏,商祿兒無助地跪在血地上,渾身顫抖著。

“滾開!要不是你!我主人也不會病發!我殺了你——!”菊一雙眼通紅,一腳將商祿兒踹開,隨即撿起地上一把殘劍,瞄準商祿兒腦袋就扔去——

眾人大駭,來不及出手阻擋,商祿兒卻沒有躲的意思,隻流著淚,滿臉悲哀地看著城曰似乎越來越白的臉頰……

“你這死女人!還不快滾開!”鳳離人大叫,起身就要撲過去救人。

那殘劍卻在半路被一根紅綾纏住,隻見花小凡捂著受傷的胸口,喘著粗氣靠在最近的岩石上,扯著紅綾的手一揚,便把那殘劍給丟了出去。

眾人舒了口氣,鳳離人跌坐回鳳離辰身邊,眼神閃爍不定地看著商祿兒。

“你是頭被砍傻了嗎?”歇口氣,花小凡怒喝菊一,起身走了過來,“城還沒死呢!他拚了命救這女人,你卻要殺她?!”

剜了淚流滿麵的商祿兒一揚,花小凡憤怒地吼了聲:“滾開!”

商祿兒一驚,抖了一下,再茫然地抬頭看花小凡,發現她眼裏除了盛怒,隻有哀傷。

“菊一!藥呢!”花小凡煩躁地瞪著菊一,蹲下身子,執起城曰的手腕把脈。

“在……在這裏!”菊一從懷裏摸出花小凡給城曰的小黑瓶,小心地遞給花小凡。

“怎麽樣?主人怎麽樣了?”

花小凡放下城曰染血的手,將小黑瓶倒立在手上,隻看小黑瓶裏落出七八顆紫色丹藥,花小凡用力搖了搖,見再無藥丸出來,煩惱地丟了那小黑瓶。

“把他上半身浮起來,捏開嘴!”

說著,待菊一把城曰姿勢固定好後,將手中的紫色藥丸盡數倒進了他嘴裏,然後運功推進了他喉道,見他吞了,她才稍微鬆了口氣,跌坐到地上。

抬起眼,他環視所有人一圈後,沉聲道:“我們必須馬上回天山,找白石郎!”

“我馬上去準備!”流塵說完話,轉身就走了。

“去天山?!那不是羊入虎口?”鳳離辰稍微恢複了些體力,反對道。

“又不是要你們去虎口!”花小凡白了他一眼,口氣不善。

“你!”鳳離辰氣結,好歹他們也在幫她們吧?不識好歹!想著,他一賭氣,幹脆別過頭去不說話。

“這些綠衣人,還有你們稱星蓮的人,都是天山派來的人,回去,不是自投羅網?”鳳離人從商祿兒身上收回眼神,冷靜地分析道。

花小凡歎了口氣,抬首理順城曰額前散亂的前發,低聲道:“蕭冷月和城,都不是我能治好的!唯有回去找白石郎,希望他能有辦法吧……”

“什麽叫希望白石郎有辦法?”商祿兒一把抓住花小凡的手,顫抖著問道:“城哥哥是受傷了嗎?為什麽你治不好?你不是醫術很好的嗎?啊?你是不是不想救他?是不是啊!花小凡!”

“你救救城哥哥吧!他吐了好多血!你不是討厭我嗎?我以後再也不讓你見了好不好!”

花小凡拿開商祿兒的手,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憂傷,“就算你把命給我,我也沒辦法……城是肺癆,無藥可治的,你懂嗎?”

“肺……癆……?”商祿兒呢喃著,跌坐回地上,眼神迷離地看向城曰像是熟睡的臉,明明前一刻,他還好好地,跟自己說著話呢?怎麽一下子,就無藥可治了呢……?

“你就是一個害人精!”菊一抱著城曰,狠狠地瞪著商祿兒,吼道:“要不是為你,主人就完成了三次紫音天召了!他就看到皓月鏡了!可是為了你!主人一次又一次地放棄機會,甚至為了你明知身體負荷不了,也還是用了我!你知道他有多難嗎?你知道他心裏還有什麽樣的悲哀嗎……你知道他想實現什麽嗎?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商祿兒——!”

最後幾個字,菊一甚至落下淚來,忍不住地顫抖。

“你在……說什麽……?”商祿兒怔怔地看著菊一,腦子一下亂轟轟地。

“夠了菊一!你無權這麽說!”流塵不知何時回來了,歎了口氣,道:“馬車準備好了,可以啟程了!我已經先讓冥火宮的人帶小雨和冷兒去了。”

“走吧。”花小凡起身,去幫著菊一把城曰背在背上。

“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商祿兒突然抬頭,一臉堅定地看著花小凡。

“公主!不可以!”李琨突然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跪在商祿兒麵前。

“你瘋了嗎?弦月就在天山上,你去了,不是白費城曰一番心意了?”鳳離人吼道。

花小凡驚了一瞬,回過神,冷淡地說道:“他們說得對,你去了,也沒半點幫助!還是想怎麽善你自己的後吧!”

“誰說我沒有幫助!”商祿兒撐起身,看著花小凡道:“除了菊一和流塵,你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蕭冷月和城哥哥甚至動都不能再動!若是路上遇到什麽危險,你能保證全身而退嗎?”

她轉身,炯炯地盯著鳳離人道:“況且,你們不是要找我商量大計劃嗎?我猜肯定對你們兩兄弟十分重要吧?若是你們兩個願意送城哥哥安全回到天山,什麽條件,我商祿兒都答應你們!”

“公主!”李琨大駭,反對道:“你不能這樣做啊!”

商祿兒抱歉地看著李琨,蹲下身,朝他一跪,振振道:“對不起,李琨!你們一番將士的心意,祿兒怕是又要辜負了!城哥哥如此待我,我怎能在他危難時棄之不顧?待祿兒眼見城哥哥身體好轉,定當立馬回來,向眾位負荊請罪!”

鳳離人呆愣愣地看了商祿兒許久,才冷哼一聲,道:“你這是要利用我兄弟二人?”

商祿兒轉頭,起身道:“不過相互利用!你也不吃虧!”

“哈哈哈哈……”鳳離辰突然笑道:“小祿兒啊小祿兒,你可真有趣!”

商祿兒喜道:“你們是答應了?”

“花小凡!他們答應了!”隨即,她立馬轉過頭,定定地看著花小凡道:“我猜你們也不會全員都回天山,至多一兩人回去把白石郎叫下山來?我說得沒錯吧?”

“變聰明了?”花小凡挑眉,隨即扶著菊一背上的城曰,跟著流塵走了。

“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的大計劃,對你可沒什麽好處!”鳳離人起身,冷冷地看著商祿兒。

“沒事!”小祿兒朝他感激地笑,隨即蹲下身,對李琨說道:“你受傷不嚴重,且先回去,我辦完事,第一時間回來!不用擔心!”

說罷,便追著前麵的人,走了。

李琨看著月下越走越遠的人,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殿下,你的選擇,是對了嗎?”

☆☆☆

眾人先回了雲來客棧,簡單地處理傷口還有梳洗換衣。街上很熱鬧,歡歡喜喜像過節,看著他們一行人又傷又血的,也見多不怪,淡定地繼續自己的事。

“看來劍靈山莊的事,還沒人知道。”才進院子,流塵便歎了口氣。

“能死的都死了,還有誰出來傳話呐!”鳳離辰笑道,似乎方才的經曆,隻是他旁聽來的個笑話般,口氣輕鬆。

“你這麽說,也對。”難得,流塵竟隨了鳳離辰的幽默。

這倒讓鳳離辰不知說什麽好,隻悶悶地回屋梳洗去。

待眾人都各自回屋,流塵卻獨自走到後院小池塘邊,對月發呆。

商祿兒進屋前就看流塵往後院去,心裏有些記掛,回屋快速換了衣服,就急急跑到小池邊,這霖鏡流塵,雖然很冷話也不多,卻意外地讓她想去接觸。

流塵似乎感覺到了商祿兒,收回對月的眼,眼角瞄了瞄她,道:“你跟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不換衣服嗎?”商祿兒小跑過去,問道。

流塵卻撩起自己的袖子,遞到商祿兒眼前,反問:“你看得見血嗎?”

商祿兒楞了楞,眨巴著眼看了好一陣,愣是沒從她身上看到半點血漬,或者,是她衣服豔紅如血,分不清了吧。

“這衣服,叫魍血袍。”流塵放下衣袖,轉眼看著小池靜如畫的風景,輕聲道:“是用千人的血,織染而成,所以不是色如血,而是血成色!”

見商祿兒受驚,她竟淺淺地笑了。

“你這反映,就和我當年聽到,一樣。”

“當年?”商祿兒回神,奇怪地問道。

“這袍子,因浸千人血,故有靈,不沾世俗汙漬,自然也就不沾血了,或者血沾上了,看不出來吧……好一段時間,被稱為妖邪之物,人們都怕它,總覺得它身上太多怨魂,極為不祥!”

“不過,卻是我的寶貝。”流塵說著,柔柔地摸了摸那透著月光的紗衣。

“是你哥哥送給你的嗎?”

商祿兒脫口而出,卻讓流塵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流塵轉過臉,好一陣,才輕輕地開口,“他死了,是被我殺的,你信嗎?”

商祿兒吸了口冷氣,嚇得睜大了眼睛。這可和外麵的傳聞不一樣啊!卻見流塵,徑自轉身,走了。那被月光浸著的身子,微微泛著血管,帶起的風,似乎吹散了一世憂傷。

眾人收拾妥當後,隨即退了院子上馬車。

流塵卻在走之前,拒絕了想一路跟隨的重夜雪。本是多個高手護航,方便得多,不過流塵既然不願,眾人也不便插嘴。

可是重夜雪不依不饒,更是在雲來客棧大廳當眾給流塵跪下。

“聖女!就讓夜雪跟著你們吧!”

大廳一陣唏噓,唧唧歪歪地討論著冥火宮八卦。

“我早已不是聖女,你現在不是宮主嗎?怎麽對一個被逐出家門的人下跪?你這也是要侮重氏門威?”流塵冷冷地看著她,也不扶她起來。

“當年是事,叔叔們都很後悔……”

“後悔?哼……”流塵突然輕笑出聲,隻是那雙向來冷靜的眸子,又恨又怒:“我若是道一聲後悔,是不是可以回去把冥火宮端了?”

“流塵,走了!”馬車上,花小凡探出頭,喚了一聲。

“你回去吧……”再看了眼埋著頭的重夜雪,流塵利索地墊腳,上了馬車。

“駕!”菊一揚鞭,馬車嘎吱嘎吱地奔馳而走。

這邊剛走,就見幾個門派弟子氣喘籲籲地跑到雲來客棧,喊道——

“不好了!各家掌門都在劍靈山莊遇害了!”

嘩然與慌亂中,重夜雪突然起身,給了掌櫃的住店錢,踏著馬車駛過的痕跡,步行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