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淚
菊一扶著城曰回了逸小軒旁邊的小竹屋,剛準備開門,就見身後倏地竄出兩個小影子,“砰”地一聲,便將門給撞了開。商祿兒定睛一看,原來是方才亭子裏花小凡牽著的兩個小人兒,男娃穿了藍色小襖,昂著小腦袋拉著身後穿粉紅小襖的女娃,生得一樣的臉孔定定地瞧著門前眾人,似乎是不滿把她們忘在亭子裏這一事實。
花小凡上前一步,手一攬便將女娃抱在懷裏,拍拍那男娃的小腦袋,“羽兒,快讓開!”
“城哥哥怎麽了?”那小女娃趴在花小凡肩頭,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伸出肥小手摸了摸靠在菊一肩頭的城曰。
花小凡歎了口氣,回頭深深看了昏迷的城曰一眼,再轉身將小女娃放到門邊,鄭重地說道:“小雨兒乖,跟哥哥邊上去玩兒,姐姐給城哥哥治病,不然城哥哥就不能跟你們玩兒了!”
小雨兒雙眼瞬間附上水霧,擔心地握住花小凡的手指,小聲說道:“城哥哥會死嗎?”
花小凡一怔,隨即咧開一個溫柔的微笑。
“不會!”
聽了這話,小雨兒才安心地笑了,啪嗒啪嗒跑到羽兒身邊,牽著他就乖乖站到邊上去。
商祿兒跟在菊一後麵,奇怪地看了眼門前的兩個娃兒,卻發現他們兩個也正一臉不爽地盯著她看,這讓她不覺好笑,難不成她還把這倆娃兒也給得罪了不成?不過先前花小凡對她們的態度卻讓她大開眼界,一直以來花小凡給她的印象都是目中無人又心狠手辣的,沒想到對這兩個娃兒卻這麽有耐心,而且還會那麽溫柔地笑——若是自己從前沒見過她,隻怕要真以為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大姐姐了……
甩甩頭,商祿兒丟掉腦子裏出現的一連串奇怪的想法,跟到了床邊。
這小竹屋裏麵東西極少,隻有一張竹床,一扇窗,衣架及一張竹桌、竹椅,看樣子是常年無人居住,不過卻一塵不染。商祿兒看了看正小心翼翼把城曰放到床上去的菊一,該就是他每天進來打掃的吧……
待菊一把城曰安置妥當,花小凡才坐在床邊,執起他的手腕,靜靜地號脈。
床邊空間不大,花小凡坐在床沿,菊一站在床頭,陌小遊站在床尾,商祿兒隻呆呆地站在他們外圍,不安地看著城曰。明明相見了,可為什麽,會覺得隔得如此遙遠,不止是被這些人遮擋的距離……商祿兒呆呆地看著城曰蒼白的臉,還是如初見時那般美麗,柔和,全身似乎白得透明,即便是不省人事,也似乎感覺得到他從內散發的光環——隻是現在,他有忠心的仆人,有關心他的朋友,而她,已什麽都沒了。他還記得她嗎?會記得那個隻相處了幾日的人嗎?
明明他走的時候,說了,不讓她來找他的呀!
許久,花小凡才放下城曰的手腕,轉身,麵色不佳地看著菊一。
“他怎麽回事?”
菊一被她問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在看病嗎?”
“我是問你!他是怎麽回事!”花小凡突然怒了,猛地蹭起身,惡狠狠地瞪著菊一,“明明身體如此虛弱,明明都是快死的命了!居然還如此不愛惜自己!你居然還讓他一個人下山去賭命!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商祿兒心猛地漏了一拍,怔怔地開口道:“什麽……叫做快死了……?”
菊一顯然被花小凡的話給震住了,嘴張了張,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憂傷地看著床上的人,無聲地歎息。
“小凡……城這是受傷了還是怎麽著了,我怎麽沒明白過來……”陌小遊見她們都不說話,有些著急,“你倒是說清楚呀!”
花小凡看了她一眼,強忍住怒氣,扯過菊一就問:“他自己知道嗎?”
菊一閉上眼,點了點頭。
“這是為了什麽呢?!”
“……”
“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陌小遊問道。
花小凡歎了口氣,“城這是……”
“無事……”一個虛弱卻如水的聲音倏地打斷花小凡的話。
眾人聞聲看去,隻見床上的城曰雙眼微睜,柔柔的睫毛抖了抖,迷茫地掃了一眼室內後,才把視線落在花小凡身上。
“主子小心!”見他有想起身的念頭,菊一連忙將他扶起來墊了靠枕在他身後。
“你醒了!”花小凡大喜,連忙又再替他號脈。
“脈象雖然還是很弱,不過好歹平穩了,想喝水嗎?”
陌小遊忙遞了水杯。
城曰接過水杯,感激地對陌小遊頷首道:“不過從小帶的毛病,隻是收那毒物的時候,不小心被蟄了一下,這才如此狼狽!”
陌小遊了然地點頭,“既然沒事,那就多多休息!”
城曰淡笑,拍拍花小凡的手說道:“隻是要麻煩小凡給我配服藥了……”
花小凡剛想說話,感覺到他拍自己手力道有異,當下明白過來,撇嘴道:“原來是被毒物給蟄了,害我以為你得了什麽大病,這鬼母的毒當真如此厲害?”
“自然厲害!”城曰笑道,“那南疆整片密林裏再無其它毒物,說是都被這鬼母給吃了!”
陌小遊捂嘴笑道:“那該叫雁子那丫頭去收才對,保不準活捉回來,又成那丫頭的新樂子了!”
“那還不如給我直接了斷了的好!”
商祿兒見他們聊得投機,自己插不上話不說,或者都給忘了還有她這麽個人吧……禁不住內心一陣苦澀,想著城曰無事,剛轉身準備離去,就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
“是祿兒嗎……”
商祿兒僵了一瞬,原來,他還認得她!強忍住從心底溢出的淚水,她倏地轉身,對他淡淡一笑。
“嗯。”
“剛才還以為見著幻覺了……”城曰扯開嘴角笑笑,奇怪地看著商祿兒,“怎麽會在這裏?”
陌小遊一臉母愛地笑著,拉過商祿兒道:“祿兒前些天從入口山崖下爬上來的,說是來找你的,我便把她留下了!”
商祿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埋頭道:“明明城……城曰公子說了,讓我別來找你的,我……我這就走!”
“哼!算你還識時務!”花小凡白了商祿兒一眼,“原來記憶力還不錯嘛?”言下之意就是:叫你不來,你還死皮賴臉地跟來!
城曰當沒聽到花小凡說的話,隻從陌小遊身邊拉過商祿兒,一臉溫柔地看著她,“是不想叫我城哥哥了?”
“沒……”商祿兒連忙否認,隨即又埋下頭,輕聲說道:“隻怕你不認……”
城曰卻沒有說話,隻看了看周圍的人,輕聲道:“祿兒才來,定是有很多話想對我講……”
他話還沒說完,陌小遊忙接話道:“瞧,我們都給忘了,那你們慢慢聊,我就先走了!”
“我去配藥。”花小凡滿臉不悅,搶在陌小遊前麵出了門。
“菊一?”城曰扭頭,奇怪地看著站著不動的菊一。
菊一深深地看了眼商祿兒,也不說話,麵無表情地出門、關門。
見人都走了,城曰才長籲口氣,慵懶地撐著腦袋,伸手捏了捏商祿兒的臉頰,“這是祿兒沒錯吧?”
商祿兒被他問得莫名其妙,眨巴著大眼睛盯著他。
“隻是不愛笑了……”城曰聲音突然柔了下來,溫柔地拍拍商祿兒的後腦道:“出什麽事了?”
商祿兒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內心裏一直空虛的位置——那個似乎荒涼了一世那麽長的地方,突然溫熱。
積蓄了一個多月的委屈、痛苦、仇恨、悲傷,突然化作大顆大顆的晶瑩,刷刷刷流了下來。商祿兒隻無聲地流著淚,流著,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的東西……
城曰從來平靜的眸子閃了閃,心疼地攬過商祿兒,輕聲安撫道:“哭完了,再把委屈都告訴城哥哥!”
商祿兒猛地抬頭,再也克製不住內心的澎湃,“哇——”地一聲,大叫出來。
“死了——都死了!母妃死了!闕哥哥死了!都死了——就隻剩下祿兒一個人了!她們都不要放過我!我不知道怎麽辦——不知道——怎麽辦……”
商祿兒淚如泉湧,一把抱住城曰,哭喊道:“祿兒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嗚——好害怕……我沒有親人了,沒有家了!什麽都沒有了——”
城曰摩挲著商祿兒的頭發,捧起她的臉,伸手擦掉麵上的淚痕,柔柔地開口道:“你還有我呢!永遠都在……”
商祿兒憋了許久,才梗咽道:“祿兒以為……城哥哥也不記得我了,也不要我了……”斷斷續續地說不完一句話,她難受得發不出聲音來,喉間隻不停地抽泣,眼淚似乎一遇到宣泄的理由,便放縱了,再也收不回來。
失去了所有,她隻緊緊地抓住身邊唯一的稻草,自從商闕死後,她便一直都憋著,不想讓那些人看到她的軟弱,所以無論遭遇什麽,她都必須昂著頭顱,絕不透露半點脆弱……可是在見到麵前這個人的時候,那些全副武裝的所有,都好像一瞬間崩潰了,她隻想告訴他,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哀……
隻有他,能讓她毫無防備……
城曰歎了口氣,溫柔地拍著她的脊背,直到商祿兒哭著睡著了,他目光才漸漸沉下來,喃喃道:“商闕……死了……?”
☆☆☆
花小凡牽著龍鳳胎,鬱悶地朝山崖邊走去。此刻午時,烈日當空,照散了山間大半雲霧,看得見晴空萬裏,隻是那碧天白雲之下,映照的是花小凡越來越陰沉的俏臉。
小雨兒見她不高興,三兩下扒著花小凡的衣裙,努嘴道:“姐姐怎麽讓那個女人留在城哥哥房裏呢!應該把她趕出去才對!”
羽兒也不屑地撇嘴,“我看她就是長了一個狐媚相!下次再讓我看到她!就在她臉上劃兩口子!”說完,他還伸出小手在空中有模有樣地比劃幾下,逗得小雨兒咯咯直笑。
“嗬嗬嗬嗬……對對對!就是讓她以後沒臉再去找城哥哥!”
花小凡突然停下,一個娃兒賞了一記爆栗,叉腰道:“你們兩個!什麽時候學的這麽霸道了!”
“誰讓她讓姐姐不高興了!”小雨兒嘟嘴。
羽兒見妹妹不高興,忙挺起胸膛,大叫道:“誰讓姐姐不高興,我們就去收拾誰!”
花小凡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小兒,“你們兩個呀,著實不知道該誇還是該打!不過城哥哥現在生病了,你們兩個可別去找事氣他!不然我可不饒你們!”
兩個小人兒互看一眼,點頭應了。
“城哥哥得了什麽病?”小雨兒仰著頭,脆生生地問道:“姐姐能醫好嗎?”
花小凡蹲下身子,揉揉她的小腦袋,笑道:“姐姐不會讓城哥哥有事的!”絕對不會!
“不過明日姐姐要出山去給城哥哥找藥,你們兩個就叫青月姐姐帶你們來找城哥哥玩兒好不好?”
“嗯!”兩小娃兒點頭應著。
說完,花小凡一手抱一孩子,飛過山崖再朝天山派居住的山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