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遊永陽湖

永陽湖位於永陽城東麵,三麵環山,占地頗大,四季氣候如春,清爽宜人。湖水呈碧藍色,平如鏡麵,稍有微風細雨便會卷起花邊浪。岸邊多種垂柳、桃花,因為特殊氣候的關係,桃花常開不敗,柳絲終年嫩黃。那圍繞湖泊的三座青山上,各有天下第一寺“雲隱寺”、天下第一觀“玉真觀”、天下第一莊“龍陽山莊”,每日聽得見山間傳來的佛法道經,也就近品嚐龍陽山莊出產的貢茶毛尖,特別是泛於湖麵的各家花船,引得無數鄉紳富賈、大家公子千金流連忘返,或遊湖,或聽曲兒,**非凡。

這夜裏的永陽湖見不得桃紅柳綠,隻遠遠就瞧得見湖麵上一艘艘掛紅的坊船。湖堤上簽了花燈,圍了整個湖岸,月下紅裳中,見不少女兒公子,或群或單,或嬉或笑,解著燈謎,傳著情捎,好不風流開放。

今夜商祿兒穿了一身嫩芽黃的流舞仙袖裙,隻挽了個單髻,俏皮可愛還多了份少女的小嫵媚。可此刻她跟在一身白衣的城曰後邊兒,一臉愁苦,倒像是被賣來做歌女的模樣,惹來城曰一陣輕笑。

“祿兒何事如此愁悶呀?”他笑,拉著她穿過堤上密集的人群還有花燈,不留痕跡地甩了那些從他們出客棧便跟著的尾巴。

自從祿兒出現,城曰就隱隱感覺到周圍總有監視,不過那些人沒有多餘的動作,他自然也就不動聲色,隻是甩掉跟蹤的人,是他這麽些年,身體的一種本能。

“祿兒沒有愁苦!”商祿兒不依地努嘴,“我們不是去坊船嗎?怎麽跑這裏瞎逛來了?”盯盯四周,才發現周圍的小姐們全都一臉豔羨地盯著自己……準確來說是盯著拉著自己的那雙蔥白纖手。

商祿兒不禁雙頰一紅,想要掙脫開來。

“怎麽了?”感覺到手裏的不安分,城曰探尋地轉過頭來,並未停下腳步,“要不拉著你,擠散了真被賣去當歌妓我可管不著!”

“小姐!公子!你們等等我呀!”身後秋竹那嬌小的身子,努力地扒開那些燈籠,生怕不小心就給丟了。

商祿兒轉過身對那秋竹嬌斥道:“死丫頭,不快跟著,就不怕被賣了去!”

“公子拉著小姐靈活得像泥鰍!我自然是跟不上!”秋竹小跑到他們跟前,喘著粗氣,順手再抹掉了額頭滲出的汗珠。

聽她這一說,商祿兒臉更紅了,倏地抽回被城曰拽著的手,小瞪了眼秋竹:“話多!”

感覺跟蹤的人被甩掉了,城曰也不管她抽回了手,奇怪地盯著商祿兒微紅的雙頰,暗歎自己隻想甩人,沒注意到女孩子自然羸弱這馬事。

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商祿兒的額頭,“祿兒要休息一下嗎?怪我走太急了!”

“沒事沒事!”商祿兒連忙製止他的動作,心理暗罵自己的丟臉,怎麽被人拉拉手就麵紅耳赤的了!一定是因為那些女人的目光太嚇人了!這麽想著,她才重新鎮定地抬起頭,笑眯眯地挽了城曰的胳膊道:“二哥一定等著我們了,不知道他找的歌姬能耐如何?”

城曰微楞,隨即笑如春風,“歌姬的好,在於琵琶的技藝!”

“琵琶調不都一個樣麽……”

“琴聲若人心,曲調顯感情。”城曰輕笑,拂了被夜風吹散的青絲。

“城哥哥連這音律也懂?”商祿兒佩服得緊,一抬頭就見身旁的男子薄唇微勾,滿眼溫柔,那神情好似不在當前,不知穿越去了何處。明明周身的笑意,偏就讓人覺著清冷,看不真切。

“嗬嗬,我哪裏懂得音律,不過旁聽來的。”他笑,竟是滿眼憂傷。

見他如此神色,商祿兒一時也沒了話,就閉上了嘴跟著他朝前邊坊船走去。

“小姐可真奇怪,一對上公子就變化多端的……”秋竹疑惑地嘟嚷一句,也靜悄悄地跟著去了。

湖岸邊停了眾多船坊,各船之間傳了琴聲歌聲,聲聲入耳。城曰三人站在其中最大的一艘麵前,好奇地打量著。

這坊船分了三層,暗紅配金黃的搭配,頂蓋用了木質紡琉璃瓦的設計,船頭做了青鳥孔雀的形狀,羽翼為船身,兩側還蹬了前爪,雀尾展開,每一片羽毛上都鑲了金片寶石,奢華大氣,整個坊船比別家的多出一倍有餘。

此刻三人就站了那孔雀頭的下方,盯著那龍飛鳳舞的“孔雀樓”匾額,竟生出分想一探究竟的念頭。

剛要邁步進去,隻見那緊閉的一樓艙門大開,霎時從裏湧出一片鶯鶯燕燕,捏著小手絹兒,搖著小葵扇,邁著金步搖,走路是扭扭捏捏,動作卻是在三人還來不及反應時便圍了個水泄不通。

“唷~哪兒來的俏公子,可是來聽曲兒的?”一女搖著金邊仕女小香扇,不時遮了半邊臉,朝城曰拋了個眉眼。

“公子~奴家唱得可好了!”一女著了煙湖紗裙,半露的酥胸(和諧)推了推前邊兒擋路的人,一臉倩笑。

“她們的破曲兒可沒看頭!”一女對著眾展示女掃了掃她手裏的大紅牡丹絲絹,纖細的玉臂撩開了薄紗袖,柔若無骨地纏上了城曰純白的肩頭,“奴家可給公子更好的?”

“公子,我會春香曲!”

“公子,奴家可會跳舞了!”

“公子!”

“公子……”

不過才片刻,那一個個花哨的姑娘便爭搶起來,一個兩個牟足了勁兒,紅撲撲地盯著麵前的白衣公子,隻見他雙手環胸,好奇地盯著她們,笑顏盈盈。

倆小丫頭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秋竹見商祿兒一臉不耐,連忙站了前麵,雙手叉腰:“走來!走開!都走開!我們公子用不著你們伺候!”

那些個青樓姑娘看見一個小丫頭倒來唬她們,不免氣急,停止了內鬥,一視過去,那描得精致的眉清一色擰起,憤憤地瞪著秋竹。

“哎喲!我倒是才瞧見,還有兩個大姑娘來逛花樓了呢!”也不知是誰開了腔,酥麻麻的聲音故意抬高了強調,失了本該的勾魂,滿滿刻薄。

“小姑娘莫不是也來尋歡了?我們這兒可沒小官兒~哈哈哈哈……”又一女接了腔,末了還一陣調笑,惹來身後姑娘們越說越笑。

“原來找小官兒來的……”

“如今的小姐可真大膽!”

“可不是嘛~嗬嗬嗬嗬……”

那些個花姑娘越說越起勁,站在同一戰線又是嬌笑又是揮手的,旁人不知還以為孔雀樓大開船門當街攬客來著。

“吵吵吵!你們皮癢啦?!”艙內突然傳出一個飽滿圓潤的聲音,此刻提了音調,倒聽出分尖刻。隨後從內走出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穿了身深紅綢緞裙,上了濃妝,雖是三十的年紀,卻成熟嫵媚,風韻猶存。

“媽媽!”一件來人,那些吵鬧的姑娘立即溫順地俯身,再不造次。

看來是這孔雀樓的東家。那女子站在眾姑娘中間,挑了眉大量門前的三人,突然神色微變,立即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恭了一身道:“請問可是城曰公子?”

“正是!”

“哎喲!快快請進!二爺可等些時候了!”那老鴇見城曰頷首,連忙下了台階,熱情地邀著三人進船去。

那門口的姑娘們一件商祿兒和秋竹也跟著進了,一臉的不樂意,可礙於老鴇媽媽也不好發作,隻得小聲地哼氣跺腳表示不滿。

三人跟著老鴇進了大廳,不免驚奇。那大廳隻規則地擺放著小檀木桌椅,有聚有散,正對大門的中央是一個圓形的舞台,也是檀木材質,放了琴架椅子,四周開闊,並無過多擺設,一目了然。

廳裏坐了不少客人,個個衣著光鮮,吃著茶水。剛好舞台上換節目,緩緩走上一個身穿白色絲衣的姑娘,隻欠了身便坐下撫琴,見她揉指輕挑,音樂便起。

“空有一副技巧,毫無半點靈魂。”隻聽了幾聲,商祿兒搖便搖頭,卻在對上城曰微笑的臉龐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想到這孔雀樓外觀華麗,裏麵卻是這麽清幽的啊!”

“姑娘見笑了,青樓女子哪裏上得了台麵的!”那老鴇媽媽聽商祿兒這一說,便知這姑娘有些名堂,自然順著她的話嘮,“不過二爺召的煙姬可是我孔雀樓第一才女,不單彈了一手好琵琶,那詩詞歌賦更是一絕!也隻有二爺來了,才請動了她!”

“哦?這可難得!”城曰笑笑,也不看那台上的女子。

“三位隨我來!”說著,老鴇媽媽站在樓梯口,做了個請的姿勢。

這二樓又是一番風景。才關了二樓大門,便聽不見一樓的琴聲,想來是做足了隔音設計的。二樓隻一條直道,兩邊分了六廂房,左邊過去依次是杏月、荷月、蘭月,右邊分別是如月、玄月、涼月,門簾也分別做了杏、粉、紫、紅、青、藍六色,配以紅木金漆華麗又不失(和諧)精致。

老鴇媽媽領了他們到右廂最後的涼月房前,輕叩了兩聲房門,“二爺,人到了。”

“三位請!”說著,推開房門再做了請。

“有勞。”城曰向她微微頷首,率先進去。

房裏坐了三人。那商祿兒的二哥換了身玄色袍子,依舊拿著那把象牙玉骨扇,見了城曰三人連忙迎上去。

“可讓我好等!”他那細長的桃花眼非笑似笑,見著城曰也不顯生分。

“秋竹參見二……二少爺!”秋竹連忙欠身見禮,弱弱的聲音緊張得都打嗝。

“免了!”那商祿兒的二哥大手一揮,倒是頗為豪爽,“你照顧祿兒也辛苦了!”

那秋竹像得了特赦令,鬆了口氣,乖巧地退到了商祿兒後邊。

廳裏另外一個自然是白天的那黑衣男子,現在也仍舊一身黑衣,麵無表情地站在那二爺旁邊。另外一個卻是女子,手抱了琵琶端坐在窗前,她梳了個簡單的流仙髻,隻在髻邊插了支翡翠簪子,一身純白紗裙,膚若凝脂,細眉大眼,倒算得上一個難得的美人兒。見城曰和商祿兒大量著她,也不拘禮,隻微微頷首,以示招呼。

“這是孔雀樓的煙姬姑娘,公子看著可滿意?”那二爺自若地介紹著,不留痕跡地觀察著城曰。

“有孔雀樓頭牌花魁相伴,今夜不枉此行。”城曰朝那煙姬姑娘一笑,竟看得那煙姬呆愣了一瞬。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二爺豪爽一笑,邀了眾人坐下,“就請煙姬姑娘彈奏一曲罷!”

“是。”煙姬溫順地俯了身子,坐定後舉手覆於琵琶上。

柔夷動,樂聲起。屋內瞬間安靜,隻聽得見琵琶繞梁,廂房內左右各四扇花窗開著,有湖風灌入,吹動窗前人兒發絲輕動,彈著一曲胭脂秘,時而淒婉,時而無奈,時而停歇,好像聽得間那作曲之人滿腔的哀怨,如夢似幻。

至情處,煙姬花瓣似的唇微動,歌聲才出:

夜蟬清簫弄紫萱,殘秋冷月伴無眠

罪是薄酒飲青天,子無戀,不解芳愁怨

側看昔謠,夢中魂牽

似還一曲將軍羨鴛

裏瑟荊棘見,杯酒思華年

無端,無端,無端

巧人念

當年有嬌(和諧)娘,孑立花棠,石榴笑蘇楊

將軍令,**獻盡

十載徐娘,人說牡丹豔,淮畔樂鳴仙

作琵琶賦,鸝鸚舞

故請酒中仙,侈醉吟

苟不見,問誰路?道蒼遠

一曲終,那煙姬合著的眼才睜開,隻見那一汪黑潭中泛起絲絲水霧,滿臉繚繞不去的哀愁,仿佛方才所唱之詞寫於己身般,惹人憐惜。

“煙姬姑娘果然不同一般,這琵琶,這歌聲,可比樓下那些庸脂俗粉好聽多了!”商祿兒聽著歡喜,激動地喝了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姑娘謬讚了。”煙姬垂眸,卻是掃見商祿兒喝茶的動作,眼裏閃過一絲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