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鳳家兄弟

“砰——”

雕工精細的紅木大門被一腳丫無情踹開,因為受力過猛,以至於還借著風力吱呀吱呀地在門柱上來回晃蕩。

那踹門的人憤怒地回頭,吃人地瞪著那不安分的朱門,竟抬腳又想踹上去——卻被一隻手把腳給捏住了,動彈不得。

來人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挑眉看他說道:“你這跟門生哪門子氣?”

“放開!”鳳離人一把推開鳳離辰,氣惱地一屁股坐到圓凳上,雙眼冒火,臉上卻還是毫無波瀾,一派深沉。

“嗬嗬……哈哈哈哈——”鳳離辰捧腹大笑,也坐到凳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了,卻在鳳離人吃人的眼神中擺擺手,笑道:“我沒笑你什麽啦!就是看你如此冒火,這人皮麵具也波瀾不驚,確實是個好東西!不錯……不錯……哈哈——”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那鳳離人氣結,居然一揚手,撕下了自個兒臉上的臉皮——露出一張和鳳離辰七分相似的臉來。二十出頭的模樣,白皙幹淨的皮膚,不似鳳離辰那股子脂粉氣,眉宇英挺,薄唇緊抿,噴火的眸子死死地瞪著笑得開心的鳳離人。

鳳離辰突然停止了嗤笑,撐在桌上打量了鳳離人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說道:“這樣才適合你嘛!那張老人臉怎麽能配合你這火爆脾氣的表情演變呢?真是失敗……”

“鳳、離、辰!”鳳離人咬牙切齒,上吊的鳳眼眯得細長,死死地瞪著鳳離辰笑得變形的五官。

“得得!我笑夠了!”鳳離辰識相地收回笑意,恢複本能,吊兒郎當地靠著鳳離人的肩膀,說道:“我覺著你就是跟這大周犯衝!才剛在皇宮吃了悶虧,現在又被一個小子指著鼻子罵,咱們還是明兒個一早就動身得了,免得多呆一日,你不知又要受什麽苦難!”

鳳離人冷笑,本來他是想借著和大周聯姻鞏固勢力,給鳳離心一個下馬威,居然被那個商祿兒給擺了一道,原先計劃打亂不說,還害他千裏迢迢來這墨京城受辱!

“很好!商祿兒!這梁子,咱們結下了!”

“你笑那麽惡毒幹什麽?”鳳離辰機警地看著鳳離人,颼颼的涼氣差點沒讓他抖索。

“哼哼——沒什麽!”鳳離人扯了笑,在腦子裏幻想商祿兒被他折磨的模樣,突然好心情地轉頭看著鳳離辰說道:“這些天你觀察墨京城,可有什麽收獲?”

“收獲倒談不上……”鳳離辰吃了口點心,正色道:“雖然現在是劉皇後那個女人執掌大周,不過一路過來,各個關口城池都守備森嚴,而且守軍威武不凡,顯然花了不少心思訓練,再說這大周百姓,個個開放大膽,茶館酒肆都敢議論朝政,這可難得……這國都墨京,繁榮昌盛自不必說,這麽大的城池,無犯罪、無惡事,國力如何,可想而知!”

鳳離人冷聲道:“嗬……表麵上看,確是這樣不錯!”

鳳離辰瞟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讚賞之色:“確是,表麵上看,大周國泰民安,經濟繁榮,根基穩固!不過前些日子發生的商闕謀反一事,可是個不得了的突破口!商闕反皇後,和商寧爭天下,可商闕卻是被商無憂殺的……傳聞這商無憂從五年前開始,就不問政事,這輕而易舉就破了商闕的大事,可不正常!”

“噢?離辰可有想法?”鳳離人挑眉問道,除了眼神不一外,那挑眉的動作角度,就和先前鳳離辰一模一樣!

鳳離辰笑道:“商闕死了,還跑了一個商祿兒,他們大周自家的事,我們隻管看戲……坐收漁翁之利!”

“哈哈哈哈——”鳳離人大笑,拍著鳳離辰的肩膀道:“你我果真同胞兄弟,想法絲毫不差呀!”

鳳離辰卻嫌惡地扯掉鳳離人的手臂,走到窗口斜睨他道:“其他的,可就差多了吧……”比如性格!比如長相!比如受歡迎程度!他鳳離辰自知可都在他鳳離人之上!想著,鳳離辰禁不住好心情地轉臉看窗外風景。

卻意外地看到樓下兩個一白一藍的身影,就那麽大大咧咧地坐在人群裏,也不管周遭的指指點點,一動不動。這可讓他好奇,禁不住盯著看了好久。

鳳離人也不介意他明顯的蔑視,重新戴上手中的人皮麵具,轉眼又成了先前那不苟言笑的冷麵男人的模樣,隨即他無聊地撐著腦袋,幻想著商祿兒的模樣——被他逮住後折磨得不成人形,跪地求饒的模樣!

隻見那雙上吊的鳳眼突然好心情地彎了,咧開嘴,嘿嘿笑了起來。

商祿兒鬱悶地盤腿坐在大街上,閉著眼,努力不去聽周圍過路人小聲的議論。先前隻顧著看秋竹傷著了沒,沒發現自己的腳給摔崴了,待要起身走路的時候,方才一陣劇痛,摔到地上來。

秋竹小心地揉著商祿兒腳踝,眼角掛著淚卻在商祿兒警告的眼神下怎麽也不敢掉下來,隻得邊揉邊歎氣。

“公子,不然秋竹去給你請個大夫過來吧!”

“腳又沒斷,我們身上又沒幾兩銀子,揉一下能走路了先去找個便宜的客棧住下,再想起他的吧……”想著自己現在的模樣,商祿兒不禁抬頭,一臉憤恨地瞪著麵前的客店大門。

“可是公子,要是腳這麽一直腫著,咱們也走不了路不是?”

“話多!照我的話做就是!”商祿兒氣惱地吼道。

秋竹嚇了一跳,不敢再說話,難過地埋下頭,隻小心地揉著腳。

天色突然陰了下來,商祿兒奇怪地抬眼,見先前還明晃晃的太陽被一大片東移的烏雲遮了精光,雲層迅速聚集,越來越厚,不過片刻之間,驟風來襲,飛沙走石,寬闊的大街立馬就被風籠罩得灰蒙蒙地。

先前還熱鬧喧嘩的大街一下變得慌亂,行人見天色突變,紛紛加快腳步行走,街邊小販更是立馬收了攤子,迎著風擔走商品,街麵行人躲著風,來來往往,皆匆匆。隻有商祿兒和秋竹,依舊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秋竹第一時間用手臂提商祿兒擋住驟風,嘴裏吃了沙子含糊不清地說道:“公子,怕是要下暴雨了!秋竹扶你起來,咱們快找個地方避雨去!”

“嗯!”商祿兒應著,任秋竹攙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公子!公子慢步!”剛轉身準備走路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

商祿兒轉頭,見客店小二迎著風,朝自己小跑而來。他的身後,還跟著鳳離辰,他由小廝拿傘當著風,笑眯眯地跟著店小二走。

商祿兒撇嘴,一臉不爽地站在原地。

“公子!”店小二跑到商祿兒麵前,喘了了兩下氣,便伸手遞給她一個黑乎乎的瓶子,見商祿兒不解,他摸著後腦勺傻笑道:“先前看公子一直坐在門前不走,好奇就躲在窗後看了眼,看到您小童在給您揉腳,猜想定是先前不小心崴到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手中的瓶子,繼續說道:“這是我來城裏做工的時候,我娘給我的跌打藥,是我娘自己采草藥做的!”

商祿兒怔怔的看著店小二粗糙的手掌中那不大的藥瓶,突然覺得喉間一陣咽梗,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秋竹欣喜地接過藥瓶,深深地朝那店小二鞠躬說道:“謝謝!謝謝!”

那小二連忙扶住秋竹,“哎喲!這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禮!不過就一些農家東西,望公子不要嫌棄!”

“二位公子的包袱行禮,我也沒辦法給您拿出來……真是對不住了!”那店小二躊躇著開口,一臉難過地看著商祿兒。

“你在房裏有什麽?我去給你拿出來!”鳳離辰撓開小廝給他擋風的大傘,一臉趣味地盯著商祿兒說道。

商祿兒抬眼,冷冷地瞪著他:“滾開!”

“公子!”秋竹拉著她的衣角,一臉擔心:“他願意還給我們,怎麽不要呢!”

這人眼神說話,竟是這般決絕,毫無二意!鳳離辰呆愣了一瞬,隨即故作輕鬆地壞笑道:“是啊!你可別不識時務,本少爺可不是阿貓阿狗都幫的主兒!”

“那你就撿阿貓阿狗去!”商祿兒也不看他一眼,拿過秋竹手中的藥瓶,感激地朝那店小二一笑:“謝謝你!”

然後便拉著一臉不舍的秋竹,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適時風停,空氣裏飽滿的是泥土濕熱的味道。

突然“啪——”地一聲,豆大的雨珠落在鳳離辰頭頂的大傘上,綻開晶瑩珠花。不過眨眼間,漂泊大雨就稀裏嘩啦地落了下來,雨簾越來越密,鳳離辰就站在雨中,怔怔地立著,直到那兩個單薄的身影被大雨吞沒得再看不見了才轉身離去。

冰涼的雨水打在商祿兒周身重如千斤,不消一刻,她和秋竹就全身濕透,絲絲涼意從她腫脹的關節處刺激著神經,痛得專心!街麵上最後幾個人也快速地跑到酒肆裏躲雨,各家店鋪都以最快的速度靠著木板,隔絕雨水。寬闊的大街上,隻有一白一藍兩個單薄的身影,雨水落在地麵的水裏濺得老高,又迅速落下,就像老天在訴說著傷痛般,淅淅瀝瀝。

秋竹用盡力氣,將商祿兒扶到一家屋簷稍寬的門店前,雨水順著屋瓦落在地上,不少都流進了她的頸子裏,涼得她打了個抖索。

剛剛站定,秋竹連忙擰幹衣袖,擦拭著商祿兒的臉頰,再幫她擰幹衣擺袖子還有頭發裏的水,奇怪地問道:“公子怎麽不要包袱呢?”

說罷,她再蹲下身子,小心地撩開商祿兒的褲腳:“呀!都變紫了!”說著她連忙掏出小二給的藥瓶,倒了一些在手上,一狠心,使力地拍在商祿兒紫紅的腳踝上。

“一定很痛!不過再不上點藥就麻煩了!公子你忍著點兒啊!”

商祿兒強忍著腳上傳來的刺痛感,努力憋出一個笑,看著秋竹的頭頂說道:“闕哥哥說……我是大周的公主,不要忘記自己的尊嚴!”

說著,商祿兒又想起了鳳離人眼裏的不屑,還有鳳離辰眼裏的戲謔,或許以後,在求生的路上,她再沒辦法顧及什麽飄渺的尊嚴,但起碼在這一刻,就讓她最後任性一次吧……

秋竹揉腿的動作停了一瞬,眼淚和著麵上的雨水嘩啦啦地流下來,卻不敢讓商祿兒看見,隻得裝作無事地繼續擦藥。

雨的聲音劈裏啪啦,錯落有致,那從天上連接人間的雨簾把世間裝點成了無染的純白,和著清風,沾染了雨水濕潤的泥土清香在空氣中四處擴散,這剛立夏,不免涼意。

最接近這雨簾上端的一戶窗前,鳳離人倚著窗門,任雨水啪嗒啪嗒地拍打窗沿,濺他周身。他目光冷冷地,又帶著一絲詫異,緊緊地盯著街對麵一家屋簷下,因為大雨而顯得模糊的兩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