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宮 上
子夜,大周皇宮一角,燈火通明。
偌大的宮殿裏嫋嫋白煙,帶著淡淡的檀香味兒,透過高價上擺放的靈牌騰騰冒著。這放靈牌的架子還是半月前工人連夜趕製的,紫木為基白玉裹角,高三丈,直連了房梁,上做了易家八卦圖形,隻在及人高處置香爐架子,上奉白菊美酒,精美的設計隻覺古色古香,絲毫不覺陰氣懾人。
商祿兒上完香,由宮女攙著退去身上的白服麻衣,換上湖色睡袍。宮人散了她頭上的單髻,黑發如絲撒落腰間,她神色清冷,稱一身湖色少了少女的嬌羞,倒看著幾分嫵媚出來。
秋竹給房內的宮人打了眼色,待人都退出去了才走到商祿兒麵前,攙著她道:“公主,今天是守喪期的最後一天了。”
“噢……”商祿兒回眸看了眼架上的靈牌,低聲道:“那把喪服都收了吧……”
“那些俾子們會做的,奴婢隻是怕公主不記得……”秋竹攙著商祿兒進內堂,小心地瞅著她的臉色。
“嗬嗬……”商祿兒眼尖地看出了秋竹的顧慮,笑道:“闕哥哥已經走了半個月了,再怎麽傷心,我這日子還要過的不是。”
“公主!”聽著商祿兒的話,秋竹眼淚婆娑地看著她,滿眼感動。
白了秋竹一眼,商祿兒撇嘴道:“你這蹄子,是整日想著我鬱悶得死是不?”
“秋竹哪裏敢啊!”秋竹連忙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秋竹每天都在求菩薩,拜二殿下拜瑜妃娘娘,拜天拜地想公主快些振作起來呢!”
“你就隻知道誇張!”商祿兒翻著白眼,賞了秋竹一記爆栗。
秋竹蒙著中獎的腦袋,也不喊痛,隻含著淚傻笑道:“嘿嘿嘿嘿,公主會打秋竹了,說明公主是真的好了!”
“嗬嗬,大概現在就隻有你關心我的死活了。”商祿兒笑道,坐到了梳妝鏡前。
“公主……”秋竹語塞,難過地看著商祿兒。
商祿兒透過銅鏡看著秋竹難過的表情,再看看鏡中的自己,眉是宮人細心休整過的細柳,未上妝,唇隻淡粉,原本肉肉的臉蛋兒消了不少,突得眼睛更大,隻是缺了以往精氣十足的神采,商祿兒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不禁努嘴,現在這鏡子裏的人就像斷氣的黃瓜。
“秋竹,這些天你是怎麽伺候公主我的,怎麽成這副鬼樣子了?!”鬱悶地擦擦眼睛,商祿兒再確定鏡子裏的人是自己後,不滿地轉過身瞪著一臉無辜的秋竹。
“公主冤枉啊!”秋竹連連擺手,“是公主你自己每日不梳妝吃得又少,睡得又……”
秋竹吞了吞口水,在商祿兒殺人的眼光中自覺地消了音,隻暗地搓著腳丫子,宣泄著她的不滿。
剜了秋竹一眼,商祿兒鬱悶地拿起梳子刮頭發,瞟著鏡中的自己,說得語重心長:“這女人呐,一輩子就這麽幾年青春時間,受不得氣,受不得累,受不得傷,要是內心鬱結,那毀了青春容顏是小,一命嗚呼才悲劇……”
說著,她把梳子遞給一臉懵懂的秋竹給自己梳頭,繼續歎氣,“這我今年也十七了,再過兩年就是人們俗稱的老姑娘了,瞧瞧現在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二十好幾,已經嫁人生子了呢……”
這不是您自個兒弄成這樣的麽……秋竹腹誹,麵上卻一臉諂媚,嘿嘿笑著:“公主金枝玉葉,這皮膚一直都像那羊脂玉一樣,這幾天辛苦勞累了,過些日子就恢複了!”
“你懂什麽!”白了秋竹一眼,商祿兒繼續哀傷道:“隻要還身在這皇宮,總有一天,本宮年輕鮮活的美麗生命,就像那……就像那,嗯……花園裏的小野花,枯萎那是遲早的事啊!”
“呃……?”秋竹梳頭的小手猛抖了一下,不祥的預感嗖地一聲串遍全身。
“公主……您,您這是又想幹啥了?”
“這皇宮已經沒了我的掛念……”商祿兒突然轉頭,一臉認真地盯著秋竹道:“我留在這裏無非就是遭人白眼的,與其在這裏寄人籬下遭人白眼,我還不如離開這裏,天下這麽大,還不能自己闖出名堂,再殺回來嗎!?”
秋竹驚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商祿兒磕了倆響頭:“公主去哪裏,秋竹就跟去哪裏!”
“可是公主……就算要走,咱們能去哪裏,又怎麽活呢……?”
蹺起二郎腿,商祿兒撐著腦袋,思付道:“經過闕哥哥的事,現在皇宮的守備一定加嚴了,我們想溜出去那肯定不成,大大方方出去,還得想個借口啊……”
“皇後娘娘駕到——”
宮門口突然傳來太監的喊報,嚇得秋竹一下從地上蹭起來,慌張地抓著商祿兒大叫:“公主!皇後怎麽來了!啊!她一定是來抓我們的!怎麽辦啊!”
“你怕什麽?”商祿兒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她又不知道咱們現在在說什麽,把你眼淚擦幹,出去看看她半夜跑我這兒來幹嘛來了!”
“噢!是噢!”秋竹安心地舒了口氣,見商祿兒走了,連忙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漬,跟上商祿兒。
宮裏宮外早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商祿兒領著秋竹剛走到正廳,遠遠地就瞧見一堆人擁著走近的劉氏,商祿兒冷哼一聲,坐到了高座上,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皇後娘娘駕到——”有小太監跑到宮門口,打著千高喊道。
跪著的眾人高喊:“參見皇後娘娘!”
劉氏這才進了正廳,隻見她潛了身邊的宮人候在門外,隻由劉全攙著,端莊地抬手——
“都起來吧——”
“謝皇後!”眾人起身,規矩地埋頭退到一邊。
“皇後可好興致,這都半夜了,還穿戴整齊地降臨我這景菱宮,祿兒惶恐——”商祿兒懶洋洋地起身,朝劉氏俯了下身算是行了禮,再由秋竹攙著慢騰騰移動到皇後麵前。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恭祝娘娘萬福金安!”秋竹規矩地朝皇後行禮後,再退回商祿兒身後。
有宮女上茶,滿室一股清香的味道。
“前幾日景菱守喪,本宮自然不來報喜,這不等著你守喪期滿,我就過來了。”劉氏笑著,不著痕跡瞄了眼側麵高架上擺放的靈牌,由劉全攙著,坐到了客座上。
“報什麽喜?”商祿兒斂眉,冷冷地問。
“就是之前給你配好的,華夷國的婚事啊!”
“什麽?!”商祿兒大驚。
見商祿兒上火,劉全連忙陪著笑:“公主還不知道,今日華夷國三皇子就已經到了咱們皇宮了,可是帶了好多聘禮,因為公主為二殿下守喪,就……就沒來通報,娘娘看今日守喪期滿,可是一直沒睡,等著子時一到,就連忙過來告訴公主喜訊呢!”
商祿兒瞪了劉全一眼,喝斥道:“什麽東西,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劉全大驚,氣得一陣抽搐,卻不敢發作,隻裝作惶恐地垂下頭,不再說話。
“我不是說過不嫁的嗎?!”白了劉全一眼,商祿兒轉臉,冷冷地質問劉氏。
“我也告訴過你,這國家大事,你自己可做不了主!”劉氏蹙眉,不滿地看著商祿兒,“這事已經在朝堂上通過了,而且我們已經收了華夷國的聘禮,已成定局!”
“嗬……不過就是你想和華夷國修好,還指望我去給你拉好關係?”商祿兒嗤笑著,一臉嫌惡地看著劉氏道:“就算你們把我送上花轎,你認為我會乖乖地嫁過去,乖乖地當人家王妃嗎?”
“自古女子出嫁從夫,你嫁去華夷國,我大周就管不了你那麽多了,觸了別人的家法,我就是想救你也管不著別人家的媳婦不是,乖不乖你自己掂量著吧——”
“你這是威脅我!”
“我隻是告訴你事實。”劉氏起身,麵無表情地看著商祿兒道:“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日子已經定了,下個月初八,你好生準備著。”
“小全子……咱們走。”劉全埋著頭,小心地攙著劉氏。
“嫁去華夷國,是你唯一的路。”劉氏說完這話,由劉全攙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恭送皇後娘娘!”宮人又劈裏啪啦跪了一地。
商祿兒狠狠地瞪著劉氏離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了,才轉身進了寢室。
“你們都下去睡吧……”秋竹遣了宮人,也跟著商祿兒進了寢室。
“公主!咱們快走吧!”剛進寢室,秋竹就急忙跑到商祿兒麵前,一臉著急。
“走哪兒去?”
“出宮啊!公主您不是說要走嗎?現在皇後都逼著您嫁給蠻人了,咱們還不走嗎?!”
商祿兒歎了口氣,鬱悶地撇嘴道:“皇後會來告訴我這事,她肯定已經派人守著我這景菱宮了,我們就算變成蒼蠅,估計也出不去。”
商祿兒話還沒說完,秋竹就急得在寢室裏團團跑,不住抱著頭哀嚎:“啊!那可怎麽辦啊?!公主!難道你真的要嫁去給那個蠻人了嗎?!”
“你急什麽!等下三更的時候我們再出去看看,守備總會累會休息的吧?而且皇後剛才才來過,該沒那麽快派很多人手來,今天晚上應該是守備最薄弱的時候!”
“嗯!嗯!”秋竹驚喜地連連點頭,“公主就是聰明!”
“行了行了,別拍馬屁了,快去收拾包袱!”微略思付,商祿兒提醒道:“衣服什麽的一套就夠了,拿首飾珠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挑輕便的懂嗎?”
秋竹一臉興奮,乖巧地點頭:“嗯!秋竹知道!以前我們出去就是少拿了值錢的東西,才會流落街頭的!”
“話多!”
“嘿嘿~”秋竹調皮地朝商祿兒吐吐舌頭,歡天喜地地去搜羅包袱去了。
見秋竹收拾東西了,商祿兒才起身出了寢室。寬敞的大廳息了燈,隻借著窗外月色分得清物件,商祿兒披這外衣,緩步走到側廳的高架麵前。淡黃的月色透過紗窗撒子紫木上,盈盈生輝,架上擺放的菊花色如白玉,在月光下透著一層淡黃的霧氣,像螢火,點亮它旁邊深沉的靈牌。
商祿兒伸手拿下靈牌,微笑著,輕輕地撫著上麵的字,啟唇喃喃:“闋哥哥,祿兒就走了,可是祿兒今天沒辦法去帶走母妃,祿兒知道闋哥哥一定不放心母妃一個人呆在這裏的,所以闋哥哥要連著祿兒的份兒好好照顧母妃哦!總有一天,祿兒會回來接你們的……總有一天!”
說著,她把排位深深地抱在胸口,許久,才又將它放回高架上,轉身離去。月下清冷,寂靜的房間裏,隻得一縷青煙在古木上盤盤旋旋,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