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月兒捧著韓氏的靈位,從主屋裏走出來,屋子外的一大群人呆愣在原地,過了許久,才嘩啦啦的跪倒一片,不敢再有半點造次。

賈氏手裏的帕子幾乎要撕碎,恨不得一掌打掉那刺眼的牌位,摔成碎片!

“榛兒,你這是何必?”

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甄榛冷著臉,瞥了一眼母親的靈位,心中愧疚不已,卻也在這一刻安了心。如此僵持下去也不行,於是她打算退讓一步。“何必?若非你逼我,我又何至於會去擾了母親的安寧?”

賈氏怒氣盈胸,並未聽出甄榛話裏的退讓,冷冷一笑,勉強將怒火壓下去,才說道:“若非榛兒你太過固執,我又怎麽會跟你置氣?”

甄榛心知她氣不過,卻不欲在與之多做糾纏,隻是不想讓人起疑,她還是推脫道:“無憑無據,你就要搜我秀風院,若是搜不出什麽呢?”

賈氏總算回味過來,聽出甄榛是鬆口了,但是方才實在太氣人了,她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此事擺明與秀風院有關,難不成你想包庇凶手?”

甄榛嗤笑了一聲,“不就是死了一個婢子,反正是我院子裏的人,我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清白不清白的,我自己心裏明白就行,別人怎麽想又與我有什麽幹係?再者,任憑誰想動我秀風院就能動,往後甄府還會有我秀風院的立足之地?”

賈氏臉色又是一沉。

她瞥了一眼韓氏的靈位,暗自拽緊了拳頭,沉聲說道:“若是搜不出,我以後不會再管秀風院的事。”她話鋒突然一轉,“倘若證明事情跟秀風院有關,榛兒可莫要怪我手下無情。”

甄榛又冷笑一聲,“我怎麽知道你的人會不會在搜查過程中捏造偽證陷害我?”

她這說的是大實話,打死她也不相信賈氏今晚真的是來處理家務的。

聽到這赤裸裸的懷疑的話,賈氏在瞬間動了殺機,“目無尊長!”最終還是強壓下就要噴薄而出的恨意,因為她知道甄榛這種人其實很痞賴,根本不會在乎與她撕破臉皮。她抬手輕輕一揮,身後走出一個中年男人,定睛一看,不是馮管家又是誰?

甄榛自是無話可說,雖然馮管家不會偏幫自己,但至少也不會偏幫賈氏。

秀風院的下人都被集中在一起,而甄榛這個主人則在主屋裏,與賈氏相對而坐,一起靜等消息。

就在等待的過程中,甄仲秋披著鶴氅,鐵青著臉洶洶而來。

秀風院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他這個一家之主居於清泉居,也聽到了動靜,一聽是秀風院裏又死了人,夫人賈氏帶著一大群人闖進秀風院,而二小姐請出母親靈位與之僵持,他就一腳踹了自己的小廝,就怒氣衝衝的趕了過來。

賈氏見到自己的丈夫,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怒火,冷冷淡淡的起身施了個禮,“妾身加過老爺。”

甄仲秋臉色愈沉,周身籠罩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甄榛將兩人的反應看入眼中,微微顰眉,也起身對甄仲秋行了一個禮,下一刻,就聽到甄仲秋的叱吒:“一個半夜三更搜查女兒的院子?!一個捧出自己母親的靈位堵人?!傳出去像個什麽話?!”

“妾身隻是為了府裏的安寧著想,若是做錯了,老爺事後盡可處罰妾身,但是今日之事涉及到人命,已經不單單是秀風院一院的事情,妾身既然掌著府裏內院的事務,就要對內院的人事負責。”

賈氏的不鹹不淡說道,甄仲秋臉色越發陰沉。

“父親,反正我秀風院也不怕人查,既然出了這檔子事,秀風院難免讓人懷疑,既然夫人執意要查,那就讓夫人好生查一查,免得又讓人說什麽我包庇凶手。”甄榛淡淡笑著勸慰難得來一趟秀風院的父親,清淩淩的眸子裏卻是寒光凜冽,直射向對麵的賈氏。

賈氏陰著臉對上她的目光,彼此眼眸深處,似有刀光劍影。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喧囂,馮管家帶著人極是嚴肅的回到主屋,分明是找到了什麽可疑的東西。

孔嬤嬤眼中光芒大盛,然而一抹笑還來不及綻開,卻聽馮管家說道:“這迷魂藥是在孔嬤嬤的屋子裏找到的。”

賈氏大驚,這怎麽可能在孔嬤嬤的屋子裏?下意識的,她的目光射向對麵的甄榛,隻見甄榛冷冷一笑,說不出的嘲諷。

“不可能!”孔嬤嬤失聲喊道,這根本就和計劃完全相反了!待她看見賈氏神情憤憤的看著甄榛,立時便明白了幾分:隻怕是這小蹄子做了手腳!

甄榛冷笑一聲,緩緩起身,“鐵證如山,難道你懷疑馮管家誣陷你不成?”

馮管家神色不變,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孔嬤嬤,那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肅殺之氣,讓孔嬤嬤覺得遍體生寒:馮管家當然不會誣陷她,而是甄榛事前動了手腳,刻意構陷她。

思及此,她不由恨意洶湧,咬牙切齒道:“老爺!夫人!老奴可以對天發誓,老奴絕對沒有這些東西!”她狠狠的剜了甄榛一眼,賭咒道:“誰弄的這個東西,誰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甄榛輕聲一笑,全然不將這毒咒放在心裏:要是詛咒有用,她何苦要這麽步步為營?每天詛咒賈氏一千遍就能報仇了。

她的笑落入孔嬤嬤眼中,直恨得兩眼冒火。

驀地,她笑意一斂,眸中射出寒光:“東西是在你那裏搜出來的,不是你的又是誰的?”

“老奴要這些東西來做什麽?害死羅兒有什麽好處?”孔嬤嬤高聲大喊,無比哀戚,“老爺!夫人!老奴確實是冤枉的啊!這東西分明是有人栽贓給老奴的!你們可要為老奴做主!”

甄榛掩袖笑起來,直笑得彎了腰,“照你這麽說,不管是哪個凶手,被抓到了隻管喊冤枉,就真的可以完事了,那還要官府做什麽?大理寺也可以直接拆了……”

那笑聲清泠悅耳,猶若泉水叮咚,卻是說不出的諷刺。

“放肆!朝廷的事豈能容你兒戲?!”甄仲秋狠狠拍案,陰鶩的眼神掃向座下的幾人。

甄榛識趣的閉了嘴,閑坐一旁看賈氏如何辯解,還猜想父親會怎麽處置這件事。

月兒就站在她的身後,卻是清楚的看到她袖下緊握的手,便不動聲色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見她偏過頭來,就回了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給她。甄榛心裏還有些不明白,但是看到月兒的神色,猜到在自己摸進孔嬤嬤房間的時候,恐怕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不過讓月兒解決了。

饒是知道不會有事,但是她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孔嬤嬤被查出有迷魂藥,賈氏應該不會坐視不管,何況父親素來偏袒那邊,得提放賈氏給父親灌迷魂湯。

沒過多久,搜查的人全部回來了,除了在孔嬤嬤的屋子裏搜出那些藥物,還在秀秀的屋子裏搜出兩套夜行衣。對此,秀秀的解釋是以前行走江湖時留下的,她江湖出身沒有刻意隱藏,府裏的人都知道她是甄榛沒有賣身的婢女,也是貼身護衛。

這樣的解釋雖然牽強,但是也找不出破綻,賈氏當然要抓住這個話題大做文章,“我們相府是正經的官家大戶,你放一個江湖人士在身邊未免有些不妥,萬一牽扯到江湖恩怨,牽連到府裏人的安危怎麽辦?”她看向秀秀的眼神滿是鄙夷,“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該有一些防身的東西,見不得光的手段怕是不少……”這是在暗指秀秀有一身功夫,可能深藏毒藥,是最可能害死羅兒,也是最可能栽贓給孔嬤嬤的人,再進一步說,秀秀栽贓給孔嬤嬤,明顯是受了人指使,而那個能夠指使秀秀的人,不消多想就能知道是誰。

秀秀麵露怒色,甄榛素手輕輕一抬,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孔嬤嬤人證物證俱在……”她看著甄仲秋,驀地跪下去,“還請父親還女兒一個公道!”

她完全不理會賈氏對秀秀的懷疑和指控,直接請求甄仲秋辦了孔嬤嬤,半點緩衝的機會也不給賈氏和孔嬤嬤——多說無益,她的目標的就是孔嬤嬤,眼下萬事俱備,她不會讓她們有機會反撲。

“孔嬤嬤並非我秀風院的人,乃是夫人賈氏借口派過來的,自從她來到秀風院,秀風院裏就意外不斷,女兒原不想將話說的太難聽,但時至今日,孔嬤嬤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叫女兒不敢再留她。再者,今日秀風院連連損人,結果卻是有人惡意作亂,事實證明是孔嬤嬤所為,請父親秉公辦理。在事前夫人曾經說過,若是與我秀風院無關,從此以後不再管秀風院的任何事,這點還請父親親鑒。”

甄榛一口氣說完,又俯身一拜,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甄仲秋,等著他為自己做主。

實際上,她這一番話說出來,已經逼得甄仲秋不得不為她出頭:鐵證如山,哪怕這“鐵證”是偽造出來的,但如果孔嬤嬤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是被誣陷的,這個害人的罪名就一定會落實,甄仲秋身為一家之主,自然得為自己的女兒出頭,除掉孔嬤嬤這惡奴。

他縱橫官場幾十年,早就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今晚的事情稍稍細想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孔嬤嬤是被構陷的絕對不錯,但關鍵是孔嬤嬤沒辦法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而孔嬤嬤是賈氏的人,賈氏三更半夜會帶著一群人來秀風院搜查,如果不是做了什麽安排,絕對不會來這裏鬧事,結果還鬧出了孔嬤嬤這事。

這其中,必定是賈氏先做了安排,結果被甄榛發覺,將計就計倒打一耙,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麵。

賈氏見他神色沉凝,馬上就猜到了他會怎麽處置孔嬤嬤——他一直都是冷心的,如孔嬤嬤這樣的奴婢於他而言毫無作用,興許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孔嬤嬤為她做了許多事,到了這個時候,孔嬤嬤明顯無法脫罪,他根本就不會再花費心思去為孔嬤嬤開脫。

孔嬤嬤接收到賈氏的眼神,便知自己今晚是凶多吉少,心中恨極,她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喊道:“老爺!夫人!老奴真的是冤枉的!老奴雖是一介奴婢,可絕對做不出那等傷天害理之事!蒼天可見!”她哽咽著,淚水橫流,衝賈氏喊了一聲:“夫人!恕老奴先走一步!”

說著一頭撞向角落的柱子,頓時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