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百裏鳳熙
一行五人在掌櫃點頭哈腰帶領下,直直的越過他們,朝著裏麵的包間走去。
南攻城見他們走遠,這才放開握劍的手,輕輕噓了一口氣。
“公子,這些人絕非尋常,我們早些離開才好!”南攻城壓低聲音,一臉謹慎的說道。
綰意沉思片刻,視線不自覺地朝著那包間望去,透過窗的縫隙,正好對上那帶頭之人的眼。水波婉轉,琉璃清眸,那眸似海,看似一片平靜,實際上眼底卻是一片波濤洶湧。綰意收回視線,她看的出來,這些人不是一般人,個個深藏不漏,不過從剛剛那一眼她感覺到他們對自己來說,雖非友,但絕非敵人。
而此時天色漸漸西沉,如果此時動身的話,天黑必然得露宿荒野,如果這些人是敵非友的話,他們這一動豈不是正好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想到此,綰意方開口道:“不必,是禍躲不過,按照原定計劃,今日就在此處打尖。”
南攻城還想說什麽,卻被綰意堅定的眼神壓了下來,隻得起身,命人安排廂房。
是夜,綰意一臉平靜的和衣躺在床上,臉上始終掛著淡漠疏離的笑。
窗外樹影摩挲,時有昆蟲鳥叫傳來,突來一陣陰風,刮開了窗欞,一道暗影閃過,不多時,綰意床前的椅子上便坐著一道頎長的的身影。借著月光,那銀光閃閃的水波,好似月灑湖麵泛起的盈盈波光。
綰意輕輕的睜開眼,饒有興味看著黑暗中人的動作。黑夜遮蔽了他的容顏,透過稀疏的銀光,看著他執起桌上的水壺,為自己滿上一杯,慢條斯理的啜飲起來。
“茶已涼透,公子深夜來訪,是蕭某招待不周!”綰意心知,以此人的功力定是早已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她也就不再意圖裝睡,索性起身,點起燭光。
燭光照在來人的臉上,將他的妝容映襯的更加細致。一根嵌玉白底金邊綢帶將黑色長發鬆鬆的綰起,潔白而寬廣的額頭下兩卷黑亮濃密的的眉,那眉下的眼,看似清亮透徹,實則底蘊十足,一不小心,波濤洶湧,翻江倒海。高挺的鼻梁恰到好處的連接著唇與眼,那如同姑娘家塗了胭脂般的唇正一口一口輕抿著毫無熱氣的茶,那安逸滿足的神態好似正在飲著瑤池仙境的美酒,這樣出塵的人物不是今日所見的該投奔佛祖懷抱的人是誰!
那人端坐在那裏,手中執著那白底青花的茶盞,絲毫沒有夜闖人房間,擾人清夢的尷尬。
見他不語,綰意也不催促,反而坐到桌子的另一邊,學著他。給自己倒一杯茶,抿了一口,眉頭不適的皺了起來,倒也沒顯出什麽反常,隻是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
“茶涼澀口,且帶蕭某換壺熱茶!”說罷,便要起身。
“公子且慢,在下飲的是品茶的心情,若無品茶的心情,就算公子換一壺絕頂好茶,也不過是白白浪費了一壺好茶!”
“公子高見,蕭某自認也是愛茶之人,卻不如公子灑脫,如今想來倒是浪費了不少好茶!”
“公子來公子去,著實聽著別扭,在下百裏鳳熙,請教公子大名!”百裏鳳熙雙手抱拳,一雙沉靜如古井般的眸直直的射向你。
綰意一愣,不由的多看此人幾眼,百裏鳳熙!如果她未記錯的話,眼前這人便是她和親的對象,也就是他未來的夫婿——流雲國赫赫有名的少年丞相。一時之間,感慨萬千。
“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百裏公子若是不介意,喚在下蕭墨便可!”綰意心知現如今不是坦誠相待的時候,這人真假尚未定論,雖然感覺不到此人的惡意,但是她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蕭、墨!”百裏鳳熙暗自咀嚼著這兩個字,神色詭異看著綰意,“如此月色,如此美景,天涯難遇知音人,不知道蕭兄弟是否肯賞臉,陪在下遊一遊這涅城夜景!”
語畢,不帶綰意回答,修長結實的手臂毫不怯弱挽住綰意的腰身,足下幾個輕點,二人已經在客棧之外。
身體突然懸空飛起,一時之間,綰意有些慌張得摟緊百裏鳳熙的腰,緊閉著一雙眼睛,不敢往下看。
綰意的窘態落在百裏鳳熙眼中,頓時引來一道歡暢淋漓的大笑。
“蕭兄弟,你這腰怎麽這麽細,膽子也這麽小,跟個大姑娘似的!”
戲謔的話語從耳邊傳來,綰意卻無從反駁。綰意在他忽高忽低的飛躍之下,仿佛覺得在做升降機一樣,不多時,這折磨人的體驗終於結束了。
重新回歸地麵的綰意怯生生的睜開一雙琉璃眸,頓時被四周的景色嚇住了。黑壓壓的一片荒城,到處是殘垣斷壁,那被大火燒過得痕跡,經過歲月的沉澱,變得更加的深沉,黑的就連白晝也照亮不了。
“這是?”綰意震撼了,難以想象這繁華熱鬧的涅城居然還有這麽一塊腐朽黑暗的地方。
“這是前墨國的皇宮!”身邊的聲音再無前一刻的輕鬆,那沉重的話語是要經曆怎樣的淬煉才能以這麽平常的姿態敘述而出。
“墨國?是十八年前被滅的國家嗎?”綰意問,對於這一段曆史雖然一些雜記上麵會寫,但是畢竟是野史,半真半假。
百裏鳳熙沒出聲,隻是用一種綰意看不懂的眼神凝望著這一片荒蕪。那神情似是在哀悼,似是在憤怒,似是在哭泣,可是他的臉上隻是淡淡的,淡得就像西湖清晨一抹青煙。
綰意不知道該幹什麽,隻是安靜的待在他的身邊,感受著他淡而濃鬱的悲傷,淺而深重的悲憤。綰意看著這一片斷壁殘垣,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象著,那場大火中,最撕心裂肺的呐喊,那是一場火所不能泯滅的,正如荒城中生不出一絲草,因著這被血色浸染的土地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痕跡。
不知過了好久,綰意瘦削的肩上早已被霧氣打濕,和著冷冽的寒風,那寒氣鑽入身體的每個角落,綰意不自覺的開始瑟瑟發抖。突然一道暖流從肩膀上傳來,驅散了那刺骨的寒意。
“多謝!”綰意真心的謝謝他的細心體貼。消耗內力為她驅寒。
“不用,是我該謝謝你才對!”百裏鳳熙收回綰意肩上的手,望著那漫無邊際的黑暗,幽幽說道:“那一年的大火將墨國百年的基業毀於一旦,誰也不知道那火是怎麽起的,隻知道在裏麵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出來!我在宮裏當差的親人就在這場大火中魂飛魄散,就連屍骸都找不到!”
綰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是一個孤兒,從小便是孤零零的長大,雖然穿越到蕭綰意的身體中,但是三年相府生活,冷漠的蕭相國,惡毒的相國夫人,奸詐的姐姐,還有一個不知道流落何方的哥哥,前世的親情對綰意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這一世的親情卻是綰意唾棄鄙視的。因此她不知道怎樣勸慰這個失去親人的男子。隻能安靜站在他的身邊,當一個最忠實的聽眾。
他說:“你知道嗎?我這一生最不該做的就是鼓勵我爹前往墨都謀前程,我寧願還是住在那個湖邊小屋,雖然沒有大魚大肉,沒有錦衣華服,但是有妹妹的笑,娘親的溫柔,爹爹的怒斥,這些都是我用生命都換不回來的……”
他說:“我一生拚死守護的不過是一個安穩的家,可是到頭來,這個家隻有孤零零的我一個人……”
他說:“我恨,恨那些總是以一種神的姿態出現在裏麵的人,他們總是讓你衍生出最可怕的欲望,然後為了追逐這種欲望,將會付出血的代價,而他們確實是在憐憫世人一般,發出最無用的歎息……”
他說了好多,多到月亮的光輝逐漸被掩去,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天亮後的墨國舊都少了一份詭異和沉重,卻平添了一分蒼涼無力。回去的路上,百裏鳳熙並未帶著綰意施展輕功,反而,饒有興致的閑庭散步。
從最開始的荒無人煙,到漸漸的出現塘前低柳,鬱色青蔥,那一排排的柳樹,甩著柔嫩嫩的長辮子,時而調皮的輕點湖麵,濺起一道又一道漣漪,時而安靜的看著湖麵,感受著魚兒的崇拜與追捧,或者是伴隨的來往的風,鼓動著純粹自然的音樂,給那些早起的行人致敬……
綰意細細的感受著,煙鎖畫橋,風簾翠幕,市列珠璣,戶盈羅綺,這涅城真如其名涅槃重生,更甚往日的風采!紅牆綠瓦相映襯,亭台樓閣聳立,街頭兩邊越來越熱鬧的叫賣聲,那為著生活勤勞奔走的腳步聲,無不讓綰意覺得生活是多麽的美好。
看了一眼身邊人沉重的臉色,綰意心念一起,拉著他便朝前奔去。
靜如處子的垂柳舞動著碧綠的發絲,漫天飛舞的柳絮狂熱的旋轉著,小池中的寒鴉呱呱的叫著,他們十指緊握,好似那千年前的戀人,一同奔向那幸福的彼岸!
些許青絲垂落,有些淩亂的掃過綰意清冷的麵頰,淺淺的笑意帶著對幸福無比向往的心,那宛若滌蕩在碧水中央的清眸,透亮透亮的,映襯著清晨柔和的陽光,將希望灑在百裏鳳熙的心裏。
百裏鳳熙想,怕是這一生再也看不到如此剔透的玲瓏眸,如初升的朝陽,溫暖他那顆早已枯竭的心。這一刻,這一景,哪怕連這一瞬間的呼吸都將成為他這一生最大的幸福!臉上的冰寒不自覺的散去,那經過千錘百煉萬般磨難早已變得世故虛偽的雙眼奇跡似的剝下那一層層的偽裝,像個嬰兒一般,因為眷戀,所以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