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對於走進那扇門,白月光不是不抗拒的。然而施青棠站在門邊,一手還扶著門邊,她就沒有勇氣去反抗。

其實這不算是施家。真要算起來,隻能算是施青棠自己在外麵買的房子,裝修簡單,麵積也不大。然而白月光卻覺得這屋子和施家富麗堂皇的大宅子一樣,壓抑得讓人窒息。

她不喜歡。當然,也沒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喜歡。

白月光走得慢吞吞的,她害怕和施青棠呆在一起,尤其是兩個人都沒有事情做沒有話說,麵對麵的一直沉默。那種感受讓她崩潰。

可是她知道,一旦走進這屋子,等他們分別在客廳落座,那樣難言的沉默就會出現了。

然而這一次,似乎有不同。

“喝點什麽?”他問。

白月光受寵若驚的站起來,“開水就好。”

“看看你的樣子。”施青棠嗤笑一聲,倒水去了。

白月光已經習慣了他諸般看不上自己,遂不以為意。隻是偷偷的打量著房間。

這屋子空曠得很,雖然幹淨正整潔,然而一看就是好久沒有人住的樣子。

白月光來過這裏,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時候她才剛剛上大學,就在她從這裏離開的那一天,她第一次見到了肖在遠。

或許是因為逃離的意願實在太過迫切,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投入對肖在遠的愛戀中吧?她忽然想。

那天她和施青棠大吵了一架。真難想象當時的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勇氣。但也許就是因為曾經那樣爭吵過,所以現在麵對肖在遠,竟然隱約多了一份不在意。

她是偷偷離開施家的。

說是偷偷,好像也不能這麽理解。不過是瞞著施青棠罷了。

時間選在施青棠出國留學的第二年。

那時候施青棠是去斯坦福大學做交換生的,這是一份極大的榮耀和難得的機會,施青棠也沒有放棄。而她的離開,卻也讓白月光看到了希望。

她曾經試圖逃走,但是每一次都會被施青棠發現,真不知道他是太聰明了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所以白月光才對他越來越防備。對於自己不能掌握的,就仔細的戒備著,這是白月光的人生哲學。

那一年她上初三。

中考是一個很好的轉折點,也是她選擇離開的時候。

所以有一天晚上,她走進了施宗明的書房。

“叔叔,在忙嗎?”

施宗明抬頭看見她,眼中出現太過明顯的驚愕。白月光在這個家裏,就好像影子一樣的存在,平日裏他和妻子幾乎不會感覺到她的存在,隻除了在餐桌上的時候。他愣了一會才問,“小月,找叔叔什麽事?是不是零花錢用完了,還是學校裏有事?”

說起來,施宗明對她,在物質上倒是從來不曾苛刻過。

“是學校裏的事,也是我自己的事。叔叔,我可以坐下說嗎?”

施宗明馬上叫她坐下。

“是這樣的,叔叔,再過一個月,我就要中考了。很快我就要上高中了,也是個大人了。所以,我想,中考之後就搬出去住。”她說著微微低頭,不讓施宗明看到她的表情,“叔叔覺得怎樣?”

“搬出去?”因為低著頭,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聲音裏能聽出他的吃驚,“小月,你搬出去做什麽?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不好,你說……”他的話突然止住。

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不好,難道他會不知道嗎?一個幼失怙恃的女孩子,住在別人家裏,並且那家人對自己也說不上多好,這難道還不夠糟糕嗎?

不怪白月光想搬出去。他這樣想著,語氣柔和了些,“你搬出去,我們照顧不到你,會擔心的。”

照顧。擔心。白月光幾乎要笑出聲來了。他們幾時照顧過她?她又有什麽需要他們擔心的?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她仍舊垂著頭。

施宗明歎了一口氣,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挽留如此牽強而蒼白。

“好吧。你搬出去以後,要經常回來看我們。”

這就是純粹的客套話了,白月光點頭。雖然在這個家父母不像父母,哥哥不像哥哥,但是她不願當著施宗明的麵說出一句不好。

她站起來,感覺全身放鬆得幾乎沒有了力氣。

走到門口,拉開門,她頓了一頓,才說,“叔叔,我的事情,不要告訴他。”

這個他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施青棠對白月光的惡劣,已經是人人盡知的事情了,就算是她的學校——不說也罷,反正她已經要走了。

“好。叔叔會給你準備一張卡,小月,你照顧好自己。”施宗明答道。

白月光恍惚覺得,他待自己……很客氣?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問,叔叔,你是我的爸爸嗎?

然而有什麽東西堵著她的喉嚨,讓她開不了口。不能問,問了或許就是萬劫不複。

從書房裏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白月光忽然笑出聲來。

真的要解脫了。從知道施青棠要出國開始,將近兩年的時間,她一直在準備這件事。

以後要住在哪裏,讀什麽樣的學校,最重要的是,怎麽樣讓施家,或者說施青棠,找不到她在哪裏。

她成功了,但也算失敗了,最終還是被找到了。施青棠再一次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考上了大學。就是大一才剛剛開學,還是秋天呢?

白月光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還想著,動作真是快呢,她才來報名,他就找來了。

就如同多年後的現在一樣,對於施青棠能夠找到自己,白月光絲毫也不懷疑,甚至心裏麵知道,隻要施青棠願意,就一定能找到她。而他,是一定會找來的。

或許是隔了三年沒見,又或許是施青棠在國外的這三年改變太大,一開始的時候,白月光跟在他後麵走,是真的沒有感覺到自己從前對他的那種恐懼。

他們走在兩旁種滿了香樟樹的道路上,樹下是修剪整齊的紫葉小檗,空氣裏都是清香的氣息。傍晚的時間,夕陽的餘溫猶在。這場景太美,讓白月光不由得想起了初見施青棠的那個午後。那個時候她想,如果一輩子都這樣美就好了。可惜一輩子太長,而改變發生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