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離開慕容府(一)
離去,勢在必行…也許,在這裏走過的每一步都將是最後一次…時間進入倒計時…回磬徳軒的一路上,磬兒走得甚是艱難。
時辰尚早,下人們都還沒有起身幹活兒。大少爺此時應該也在香甜的睡夢中吧,不,應該是哥哥…磬兒從沒有以一個妹妹的身份麵對過慕容信羽,走過少爺的房間,磬兒的雙腳情不自禁地拐向信羽的內室。
看一眼吧,哪怕是最後一眼,就讓磬兒以一個妹妹的身份最後為哥哥做點什麽吧…
輕輕推開內室的朱紅色木門,遠遠地隔著繪滿精巧的歲寒四友的屏風,磬兒看到床幃緊緊地閉合著。想必哥哥睡得很安穩,磬兒隻是立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好似能感受到他均勻的呼吸…不敢太靠近,信羽的耳朵很靈敏,磬兒不想打擾他…轉身出了內室…
遠遠地,磬兒看見信羽的書案上展開著一張很大的宣紙。甚是疑惑地走了過去,是一幅畫,一幅仕女圖。發如瀑布、唇似丹珠、眉目傳情,這衣著服侍,磬兒怎麽看都覺得像自己…
“這畫中女子可比我美多了…”磬兒自言自語,回眸凝望信羽內室的門:“哥哥,謝謝你這五年來對我的關照,我不想傷你的心,也不想害了慕容府,因此不能告訴你事實…希望我的離開能讓你漸漸忘了我…”
再顧畫中女子那純真的、儼如陽春三月的笑顏,磬兒哀歎:“這樣的笑容,怕是磬兒久違了的…哥哥不會介意磬兒帶走它吧…”磬兒小心仔細地將畫稿折好,剛想離去,忽的想起些什麽,回身躡手躡腳取來一張信紙,磨墨提筆,幾行娟秀小字揚揚灑灑…
“爺,奴頓首一拜,自知資曆淺薄,不足以侍奉少爺左右。黯然銷魂者,唯別已矣。今將遠離,常年舊事,然才疏學淺,胸中縱有千言,下筆實無一物。無顏麵見少爺辭行,執筆涕零,不知所雲。此行無論身在何處,時常牽掛主子,請多珍重,磬兒頓首再拜!”
寫完收筆,磬兒將信紙平整地放在書案上,拿起畫稿跨出廳堂大門。拉起門環,將兩扇對開的門輕輕掩上。隨著屋裏的光漸漸變成一道線,再漸漸全部隱在窗戶裏,磬兒感覺丟了自己的心一般,真是應了那天自己與頤方戲謔的一句話。“無家可歸”,磬兒黯然,自己真要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冷風嗖嗖,灌進脖頸的衣縫裏,涼的整顆心都跟著顫抖…這究竟是造了什麽孽了…所有的苦難怕是都讓自己趕上了吧…再過不久當是要下雪了。看來,今年的第一場雪,可並不如自己期待的那般美好啊…
回了自己的房間,磬兒走到床前,將被子下麵的包袱和信件取出來。望著手中的信件,磬兒真是哭笑不得。這信紙中飽含著自己的不舍與感傷,僅僅過了一宿,現如今又該多添了些無奈和決絕。
回到廳前的八仙桌,磬兒重新提筆給娘親寫信。以防信件外泄,磬兒沒敢多提及身世,僅僅寫了幾句告別的話,磬兒就匆匆收筆了。不敢再寫、也不敢再去回想娘親的好,磬兒怕會動搖自己離去的決心…真的要走了麽…孤孤單單地來到這個世界,最終也是孤孤單單地離去…
天際漸漸泛白,一點點亮起來,磬兒就這麽愣愣地坐在八仙桌前,手握著給娘親的信件,靜靜地等待著小月來叫自己起床。像往常一樣,小月哈欠連天的,揉著睡眼、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磬兒房門前:“磬兒姐姐,起床了…”
磬兒起身去開門,小月好似很驚訝般瞪圓了雙眼:“啊…怎麽這麽快…”看見磬兒微微低垂的眉眼,怯怯地問:“怎麽看你這般疲憊…還有這衣服也是昨個夜裏的那件,也沒換啊…磬兒姐姐昨晚沒睡麽?”磬兒不答,輕輕拉起小月的右手,將信件塞到小月的手心,連同小月那肉呼呼的小手一起握緊。
“天亮之後,找個時間把這封信送到秀景園,我娘親那裏…什麽都不要問,小月,姐姐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和秋兒都要好好的。替我多照顧少爺,姐姐的工作交給你們,姐姐很放心…”磬兒淡淡地說著,可小月越聽越覺得心裏堵得慌。
“姐姐?磬兒姐姐…你為何說這樣的話?難道你要走了麽…姐姐為何要走啊…”小月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別哭,莫要驚動了其他人…姐姐有事要離開這裏,我的好妹妹,不要哭了,有緣分的話,小月還會和姐姐相見的…”磬兒單手被小月緊緊拉扯著,另一隻手順順小月額前的發絲,就像一位老者安慰一個孩子般,話語中浸透著萬般的憐愛。雖然麵上笑著,可磬兒的心早已糾結成一團。
小月不敢大聲哭,哽咽著,甚是難受的樣子,讓人看著都很心疼。“姐姐,不要走,小月舍不得你走…”
“小月,姐姐希望你能像秋兒一樣獨立起來,雖然那樣也會泯滅掉你純真的天性,但也未必是件壞事。姐姐以後沒辦法幫你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府裏下人們茶餘飯後嚼舌頭,若是說了姐姐什麽,你也不要再為那些閑言碎語強出頭,劃不來的…他們說再多,也掉不了姐姐一塊肉,隨他們去吧…”
“姐…姐姐…這是要去…去哪裏啊…”小月哽咽著。
“出去再說吧…現在我也不知道…小月要幫姐姐照顧娘親啊…幫著姐姐多去陪陪娘親,小月是開心果,娘親很喜歡你的…”磬兒像哄孩子一般,看著小月吧嗒吧嗒地掉淚珠。
磬兒輕輕幫小月擦掉麵頰的淚痕,微笑著說:“好了好了,不哭了…天要亮了,小月去叫秋兒一起幹活吧…別讓少爺等咱們…”
“姐姐呢?”
“姐姐忙了一宿,先睡會,不要打擾我哦…去忙吧…”磬兒微笑著緩緩關上房門,無力地靠在門後。聽到小月走遠,磬兒強忍住淚水,提起包袱,頭也不回地出了秀景園。一路上盡量避開下人,走得甚是匆忙。
慕容信羽緩緩睜開迷茫的雙眼,盯著床幃頂愣愣地出神。說到迷茫,許是因為昨個夜裏的那個夢…夢裏看見磬兒對自己笑,笑得絕然…可是自己伸手,她卻漸漸遠去…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磬兒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亦然如此重要。雖然娘親沒有同意讓磬兒做正房,可即便是做妾,他慕容信羽娶了磬兒就不會再娶其她女人。如此一來,磬兒實則還是自己唯一的女人。隻是,這名份上怕是要委屈磬兒了。
想著今日定要與磬兒把自己的想法說說清楚,信羽一撅而起,緩緩穿上昨夜磬兒放在床榻前平整的衣服。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磬兒像往常一樣按時端來洗漱的清水。
正疑惑間,有人敲門。“咚…咚咚…”這敲門聲卻不似往常那般幹脆利落,不是磬兒。磬兒根本不必等主子答複,敲門後便會自己推門而進。信羽皺眉,淡淡的應了聲“進來”。
果然,推門而進的是秋兒和小月。兩人躡手躡腳,今天的她們格外小心謹慎。這讓信羽的眉頭又緊緊一擰。
“磬兒呢?”信羽將束腰整理好,走到屏風外麵,坐在八仙桌子前挑眉看向眼前的小月。小月端著洗漱的盆具,怯怯地低著頭站在信羽麵前。這樣的問話,早在兩人進門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隻是這一時刻真的降臨,小月依然緊張的不知道怎麽回答。
秋兒收起屏風移到牆邊,轉身走到信羽麵前,頷首低眉:“大少爺,磬兒姐姐…早上離開了…”小月的身體不由得抖了一抖。
信羽眯起雙眼,麵前的兩人表情太奇怪了。“離開?什麽意思…”
小月咬著下唇,一顆淚珠在眼眶裏滾了滾:“大少爺,寅時三刻小月去磬兒姐姐房裏叫門,姐姐塞給小月一封信,說是給王嬸的。還交代小月照顧好王嬸,然後…姐姐說她一宿沒睡,就先休息一下,讓我們不要打擾她。可是等小月再去叫她的時候,姐姐房裏已經沒有人了…”
信羽不敢相信,什麽?磬兒這是…
信羽噌得一下站起來,胸膛急速起伏,小月和秋兒嚇得雙雙跪在地上。“信呢?有沒有提到去哪裏?不許隱瞞,否則都給我滾出府去…”
小月小聲啜泣著,聲音有些哽咽:“大少爺息怒…信…給王嬸了…姐姐沒有提去向,小月真的不知道啊…”
信羽望著麵前嚇得瑟瑟發抖的兩個小丫頭,的確,自己從沒有對她們發過脾氣。可是,磬兒走了,就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自己,竟然隻留給她娘親一封信。那自己算什麽…什麽都不給自己留下,就這樣灑脫地離開,難道自己的心意真的就一文不值麽…
“你!”信羽目光淩厲地盯著秋兒的頭頂,伸手一指窗外:“速去秀景園把奶娘叫來,信也給我帶回來!快去!”小月和秋兒膽怯的抬頭,秋兒一看指的是自己,急急起身應聲飛奔出去。就剩小月一個人更加害怕了,頭垂的很低很低,眼淚吧嗒吧嗒,一會兒麵前就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