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真相大白(一)

寂靜的夜,磬兒獨自坐在屋裏的床榻上,等著、靜靜地等著府裏的更夫敲響三更的銅鑼。

身前放著一包衣物,是磬兒早前收拾好的行李,不多,隻有兩套換洗的衣物和一些銀兩。桌子上還放著一封寫給娘親的信。暖暖的屋子,和外麵寒風淩厲的呼嘯,形成強烈的反差,磬兒好一陣心寒。

等啊等,就是不見更夫的打更聲。磬兒的心緊張地怦怦跳,因為此刻的逃離,也因為今後的前途渺茫…突然,“咚咚咚”幾聲清脆的敲門聲,磬兒著實嚇了一跳。

直直地站起身子,卻不敢去開門。“咚咚”又是兩聲,卻聽不見外麵那人的任何響動。磬兒誠惶誠恐地問:“誰?是誰在外麵?”

沒有人答應,隻是“咚咚”地敲門。

磬兒將包袱藏在被褥下麵,將信一同塞在被子裏。轉身緩緩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開門。是個女人,磬兒想了一下…

“磬兒姑娘,請跟我走一趟…不要吵醒其他人,什麽都不用帶,就這麽跟我走吧。”那女人故意壓低聲音,和娘親的年紀差不多,磬兒想了許久,終於想到,這不是老爺回府那日,在老夫人房裏見過一麵的燒鍋老婦麽…

見那女人轉身欲走,磬兒喚了一聲“等等…”,那人甚是不滿地回頭說:“什麽都不要問,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磬兒不好再說什麽,關上門隨那女人走了。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下人,府裏有規定,入夜時分,下人不得出入園子。磬兒很是疑惑,這女人不就是老夫人園子裏的婢女麽?怎麽這般神神秘秘的…難道是老夫人要見我?可是,也不至於選在這個時辰啊…

想了一路,不知不覺真的走到了慈敬園門口。立在門前,那女人從懷裏取出一條長長的黑色絹帕,磬兒疑惑地看向那人。

“把這個蒙在眼睛上,不要問這麽多。”那女人聲色俱厲,磬兒隻得從命。

什麽都看不見,那女人拉著磬兒的手,緩緩前行。穿過一條彎曲的石子路,磬兒能夠感覺到腳下凸凹起伏的路麵;走過了一片竹林,因為耳畔皆是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鼻子嗅著清清的竹葉香;進了一間屋子,應該是佛堂,因為有好濃的燒香味兒;四周有人,雖然都不說話,可是磬兒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

果然,正前方有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都摘下麵巾吧…”磬兒緩緩伸手解開絹帕,跌落的瞬間,磬兒有些不適應地眨眨眼睛。

四圈都點著燭火,可是並不明亮,隻有正前方的燭台非常耀眼。這裏是佛堂沒錯,但卻不是老夫人常常拜見的那一座。磬兒從沒來過這裏,也是第一次見如此莊嚴、昏暗的佛堂。老夫人坐在佛像前麵的椅子上,二小姐站在身後。待看清之後,磬兒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周圍不但有幾名下人,還有娘親、康叔在。

“娘?”磬兒不由得驚呼出聲。

娘親看到磬兒,也是一驚,正欲走過來,卻想起正前方的席位上,還坐著一個人。娘親緊張地環顧四周,看到磬兒和康德忠皆是一臉茫然,扭頭瞧見正位上坐著老夫人,旁邊立著慕容可欣,皆是嚴肅的模樣。終於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老夫人,老奴有罪啊…”娘親哭訴著。

磬兒慌了神,急忙跑過去想要扶起娘親,可是娘親揮開了磬兒的雙手,兀自朝著老夫人磕頭。那聲音甚響,每一下都撞在了磬兒的心裏,疼的揪心。

康德忠也緩緩跪下:“老夫人,康德忠做了這般傷天理的事,老奴無顏見您了…”

“康叔…娘…你們這是怎麽了…”磬兒回頭望著康德忠,又轉身看著不斷認錯的娘親,磬兒不知所措,急的淚流不止。

“鬧夠了沒有…都給我起來!”老夫人的話威嚴有力,不容反抗。停了一會兒,見磬兒緩緩扶起奶娘和康德忠,老夫人接著說:“不相幹的人都下去吧…出去之後,這裏的一切都給我掏幹挖盡,誰敢傳出去,知道後果的!都聽明白了麽…”

“是”三個婢女齊齊應聲退下。

磬兒第一次見老夫人如此威嚴的一麵,驚得有些坐立難安。撫著娘親站在那裏,恐懼地低下了頭。

老夫人側頭對身後的慕容可欣說:“二丫頭,你要的人,我都叫來了…這場鬧劇你究竟要做什麽…”

慕容可欣緩緩從老夫人身後走過來,站在康德忠身邊,直直地跪了下去,低著頭說:“大娘,可欣今日的話皆是事實。在府裏這麽些年,大娘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哥哥也是對可欣愛護有加。可欣不忍心看到哥哥一錯再錯,即便是可欣失去這二小姐的地位,可欣也要把事實說清楚…哥哥不可以娶磬兒,做妾也不行!因為…磬兒才是真正的慕容二小姐…是哥哥的親妹妹…”

磬兒愣住,眼神急速流轉,看到老夫人的驚訝之色,看到康叔的躲閃雙眸,磬兒深深凝視娘親:“娘,二小姐在說什麽…”

“磬兒啊,娘對不住你…”娘親幾乎是哀嚎著,撲通一聲跪在了磬兒麵前。嚇得磬兒連連退卻好幾步,愣愣的搖頭:“不…娘…你是我娘…有了你,即便是世上最好的一切,我統統都不稀罕…”

磬兒急忙上前,想要拉起癱軟在地的娘親:“娘,你起來…你不可以給女兒下跪的…女兒要遭天譴的…娘你起來啊…”淚水止不住地流,磬兒渾身無力,最終亦是雙腿一軟,跌坐在娘親身邊…

“王麗顏!”老夫人一聲怒吼,將滿室的哭訴震住。

娘親跪著蹭到老夫人腳下,忍住淚水:“老奴在…”

老夫人氣急,稍稍平緩一下,皺著眉頭說:“這一切是真的麽?”見腳邊跪著的女人不答話,老夫人敲著椅子扶手,狠狠地說:“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麽?”

好似想到了什麽,老夫人悠悠地說:“當年慕容府落難,我甚是感激你的救助,兩個月後也將你和康德忠帶回府裏,給了你安定的生活,還應許你不必換慕容府下人們的名字,你就是這樣回報慕容府的麽?還不把事實說清楚麽…”

“是是是…老夫人責罵的是…老奴這輩子因為此事,已是愧疚萬分了…老奴都招,老奴早該將這一切說清楚,就不會釀成今日的大錯…”娘親的額頭一下一下磕在地麵上。

一字一句將十五年前的那段陳年往事說的清楚明白,一個一個清晰的畫麵在磬兒眼前不斷閃現。那個女人,那個雙眼堅毅睿智的女人,那個堅持了兩天兩夜生下孩子的女人…是母親…是磬兒的親生母親…

難怪覺著她那樣的熟悉,同樣喜歡清幽的環境、同樣愛好百轉千回的細致唯美…原來,她是自己的娘親…爹爹那麽愛她,為她建造了桃園竹舍和秀景園…磬兒越想越難過…娘啊,倘若沒有我,您就不會因為我而死,一定會和爹爹相伴到老…磬兒是罪人…

“磬兒是罪人…磬兒是罪人…”一遍一遍重複著,磬兒失魂落魄地半臥在地上,淚水浸濕了一片。

老夫人見磬兒這般欲生欲死的模樣,無奈地歎息:“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康德忠低著頭,緩緩地說:“老夫人,一切皆是我們兩人的錯,任打任罰,我們全都服罪…兩個孩子是無辜的,請老婦人明斷,莫要傷害了兩個無辜的孩子啊…”

“你也知道不能傷害這兩個孩子啊…可是你們的所作所為,已經把兩個孩子都傷的體無完膚,還要我明斷麽?我能怎麽做…”老夫人氣憤地不斷敲著椅子扶手,康德忠不知如何回答,緩緩跪下。

老夫人稍稍平緩憤怒的心緒,悠悠地看著跪倒在自己腳下的四個人,淡淡地說:“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既然已經知道了事實,就不能再任由信羽胡鬧。事已至此,你們想想對策吧…”

四下又是一片安靜,老夫人就知道會是這麽個情況,隻好兀自發話了:“二丫頭,今天你有勇氣把這一切說出來,可見你良心未泯。這十幾年來,你乖巧可人,也深得我心,大娘就不責怪你知情不報了…現在,你說說你的想法吧…”

可欣仔細地想了一會兒,可是依然沒什麽頭緒,還能說什麽呢,哥哥的心已經無人能夠說得動,唯有道出磬兒的身世,才能阻止這樣一場不論之戀啊…可欣定了定神,堅定地說:“大娘,可欣六歲知道了真相,此後一直折磨著我。今天,可欣終於解脫了…即便是將這二小姐的位置還給磬兒,可欣也是毫無怨言的。”

老夫人點頭,轉而看向磬兒:“磬丫頭…難怪我總覺得你這孩子甚是眼熟,現在想來,這才發現你繼承你母親的那雙眉眼啊…哎…”老夫人歎息,起身立在菩薩像前拜了一拜,接著說:“這一切皆是緣分,上天注定了你有此一劫啊…”

老夫人轉身,走到磬兒身邊,彎腰扶起磬兒:“孩子,對於這件事,你是怎樣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