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磬兒的畫像（一）
立冬了，剛巧處在秋冬的交替時節，冷空氣給人的感受已不再是秋風送爽，正合了蕭嶢的處境和心情。自從那日與磬兒在慕容府外相見一別，近兩月有餘。猶記得磬兒那漠視自己心意的神情，好似早已不再向往真愛。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那時蕭嶢便暗自下定決心，即便是赴湯蹈火，也要證明自己對磬兒的真心。
為何說這般寒冷的天氣正合了蕭嶢的處境？沒錯，他的確在履行自己的承諾，義無反顧地衝撞了父親大人。從未紅過臉的兩父子，竟然大打出手，動用了最嚴厲的家法，母親隻有偷偷抹淚的力氣，大哥、妹妹亦是幫不上忙、插不上嘴…
這一次，蕭嶢是鐵了心要和磬兒在一起，沒有欺騙、沒有利用、沒有政權之爭…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在父親監司大人的眼裏，都是妄想，這樣不懂得以大局為重的逆子，不配做他蕭國玉的兒子…這一次，蕭嶢第一次忤逆了父親的心意，也僅此一次，蕭嶢被父親下了禁足令，而且處境堪憂。蕭嶢首先要麵對的，並非是和磬兒身份懸殊的問題，而是…一個謊言…
清晨，蕭府上下一派寧靜，可惜不再是以往那麽的祥和…因為違逆了父親的意願、辜負了父親的期盼。蕭嶢被施了家法，傷勢很重，躺在床上足足一個半月，近日才得以下床走動。
緩緩打開房門，這耀眼的光線已然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入冬時節，能遇上如此明媚的陽光真是不易，蕭嶢回眸淡淡地吩咐正在收拾床榻的侍女，“去把平日裏的作畫的物件，擺到園子裏。”
“二少爺，您的傷還沒有痊愈，這恐怕…”那丫頭憂心的說。
“無礙的…宣紙就給我取上等的熟宣！”
“是…”丫頭應聲退下準備去了。
蕭嶢緩緩走在園子裏，心心念念的依然是磬兒。磬兒好麽…此時的她正在做些什麽呢…自己這幅模樣，定是不能去見她的，隻是那些信件她真的有仔細看麽…
為了心中對磬兒的承諾，身上的這點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麽…隻是這日日的思念，實在是折磨人呐。轉身之際，丫頭已經將桌案放置妥當，筆墨紙硯皆是按照蕭嶢作畫的習慣擺好。蕭嶢提筆，丫頭靜靜地立在一邊磨墨。
蕭嶢手握小狼毫，微微閉起雙眼，滿心皆是磬兒的一顰一笑。思慮良久，蕭嶢成竹在胸，眼裏飽含深情，下筆蘸墨。左手懸於宣紙之上，右手輕輕撩起左衣袖。運筆嫻熟、線條筆直流暢、神韻猶存，蕭嶢一刻不停地畫著。兩盞茶的功夫，畫作已經接近尾聲。
最後的收筆，蕭嶢本不該有絲毫的猶豫，一氣嗬成的作品才堪稱完美。可是他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心裏的一點波動，被心中的那個聲音左右著心智，依然是這最後一筆，毀掉了整個畫麵…
“哎…為何總是無法將你畫得完美…”蕭嶢緊握毛筆，心中甚是難過。
“哥哥心中的那個魔不除，這幅畫怕是很難完成的…”
說話之人正是妹妹蕭雨涵，蕭嶢沒有回頭，靜靜地等著妹妹走到桌案前。雨涵深深凝望一眼哥哥，看他憔悴的容顏盡顯低落的表情，心中亦是心疼的…而後細細端詳著畫中婉約曼妙的女。隻是可惜了，最關鍵的點睛之筆，那不合時宜的一頓，甚是煞風景。
雨涵歎息一聲：“二哥對她的愛太過深沉，太過執著便會生了心魔，時時擔憂、日日期盼，久而久之也就食不下咽、事事乏味了…這樣還怎麽能作好一幅畫？”
停頓一下，雨涵輕輕撫摸哥哥手上依然清晰的鞭痕，凝望蕭嶢的眉眼：“這個樣子，哪裏還像當初那個瀟灑的二哥？”
蕭嶢將自己傷痕累累的手緩緩從雨涵手中抽出，悠悠地答：“我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如此深陷、不能自拔…”蕭嶢將筆遞給丫頭，伸手輕輕撫摸著畫中磬兒微笑的麵頰。
“看來，二哥真的愛上了那個叫磬兒的姑娘…七夕那日，雨涵也著實喜歡那個姑娘…倘若她不是慕容府的人，該有多好…”雨涵亦是深深的惋惜，可是一想起為國事操勞的父親，從此失去了二哥這樣的得力助手，雨涵不能再幫著二哥！
“可是，為了那個所謂的愛情，背叛了父親、背叛了使命…二哥，這樣真的值得麽？”雨涵望著蕭嶢一臉執著的神情，憂心忡忡，多想點醒二哥的執迷不悟。
“背叛？”蕭嶢轉身盯著雨涵，認真地說：“連月來，每個人都在跟我強調背叛！我背叛誰了…我隻是想要忠於我的愛情，這樣有錯麽？更何況，我們蕭府並未能真正與慕容府來往，怎麽就知道他們要做叛國謀反的事？難道僅僅是憑借十幾年前的那個傳言，就要定了慕容府的罪麽…”
見蕭嶢越說越激動，府裏人多嘴雜，這些都是機密事件。雨涵急忙打斷二哥的話，“二哥，一切以大局為重，你要三思啊…”
這時，蕭嶢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倔強地別過頭去。
“二哥，雨涵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可是有句話，我必須要提醒二哥！如果讓那女子得知，當初接近她的目的動機不純…以那女子清高孤傲的品性，覺得她會原諒二哥麽？現在二哥對她一片癡情，可是她又在做什麽呢…我們派在慕容府裏的探子回稟，難道你會不知道，那個慕容信羽可是很積極呢…磬兒畢竟是那位慕容大少爺的貼身侍女，究竟近到什麽程度，不好說的不是麽…”
“不要說了…”蕭嶢一聽到這樣的問題就很煩心。
“二哥，醒醒吧…小時候你不是經常教導妹妹，親情比一切都重要！在二哥眼裏，父親是像大樹一樣高大、偉岸的依靠，二哥常說父親做的事情，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難道現在在哥哥眼裏，愛情…和那個磬兒姑娘的愛情…真的已經超越了我們原本和睦的家庭，還有哥哥一直信奉的真理麽？”
“雨涵！不要再說了！！！”
蕭嶢的一聲怒吼，響徹整個花園。的確安靜了，可是蕭嶢的內心一層一層不停地翻騰著…
良久，回身看見妹妹望向自己那眼神中的不可置信和無法理解，長長地歎息一聲。
“雨涵…二哥既然愛了，那人就必有值得二哥用整顆心去疼愛的理由…也許現在的你還無法理解二哥，但是二哥相信，當你找到能讓自己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人，那時的你，也會像哥哥一樣義無反顧的…”
雨涵緊緊盯著蕭嶢那堅定的劍眉星目，沒錯！就像當初哥哥信奉心中敬仰的父親和那個鏟除一切罪惡的決心一樣，此時的哥哥那堅毅的神情，與當時的他一模一樣。
“父親是我最尊敬的人，哥哥亦是我的依靠，兩邊都是我的親人…哥哥這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究竟要我怎麽辦…”雨涵妥協了，沒有辦法，哥哥的堅決即便是能言善辯的她，也是一樣的束手無策…
“好妹妹，不用為二哥感到為難…父親和我這般的情況，也許還會發展到更加難以預料的地步，二哥希望雨涵能多去寬慰一下娘親…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知道目前娘親定是無法理解…日後我會親自跟娘親解釋清楚的…”蕭嶢灑脫地一笑，輕輕拍拍妹妹的肩膀，給了雨涵一記堅定的眼神。好似什麽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一般，灑脫地不再與妹妹多說什麽…
當然，那樣的“灑脫”，僅僅是在雨涵的麵前偽裝了一下罷了…蕭嶢心底的那份苦，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
雨涵說的是，磬兒日日夜夜陪伴在慕容信羽身邊…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那個慕容信羽如此的積極，真是令人揪心啊…自己這般費盡心思，先是毀了父親的期盼，又狠狠傷了母親的心…沒想到自己竟然也做了一回大逆不道的不孝子，隻盼磬兒能夠原諒自己的曾經、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接受這樣的自己…
雨涵望著哥哥若有所思的背影，隻能暗自歎息。愛情…怎的人人都逃脫不了這愛情一關？即便是我這號稱風流倜儻的二哥…
愛情…到底是怎樣的迷魂之計？哥哥說，將來倘若我也能遇到值得讓我付出一切的人，那麽，那個人會像哥哥愛著磬兒一樣的愛著我、為我赴湯蹈火麽？
“二少爺，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遠遠走來一個丫鬟，在離蕭嶢幾步之遙的地方微微欠身。
雨涵一聽，驚得不知所措：“天啊，二哥…怎麽辦？你才大病初愈，爹爹就要找你去書房…這可如何是好啊…”
蕭嶢正在檢查磬兒的畫像墨跡是否已經幹了，聽到這樣的話手下亦是一顫，而後恢複了平靜，緩緩將畫像疊好，交給一旁立著的丫鬟：“還是放在原先的那個錦盒裏，不要弄壞了…”而後抬頭望望如此明媚的陽光，笑著說：“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
亦然朝著父親的書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