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養傷(一)
跟在季默言的身後,磬兒濕漉漉的衣服在秋風中搖曳,更是冷得渾身冰涼。兩人一路上皆不言語、各懷心思。磬兒隻是覺得眼前的事物都在旋轉,強裝堅強,磬兒努力撐著搖晃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得越來越艱難…忽的想起白天和慕容信羽一起熬好的藥還沒有來的及喝下,磬兒苦笑著,自己這究竟是什麽命啊…籬笆根下陪著兔子睡了一夜,病怏怏的卻連藥都沒能喝上,而後又莫名其妙中了一劍,這會兒又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忍受著淩烈的秋風…
越想越覺得委屈,可是心裏一激動,牽扯著那道劍傷疼痛難忍,磬兒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季默言回頭看見磬兒憔悴的樣子,也是嚇了一跳。疾步走過來,蹲在磬兒身前,關切地問:“磬兒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很想說“我沒事”,可是磬兒怎麽都站不起來了…感覺到傷口依然在滲著血,磬兒緊緊地皺著眉頭。突然身子一輕,磬兒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隻是連說一句謝謝的力氣也沒有了,磬兒隻能乖乖地側首躺在季默言懷裏,有些神誌不清…
季默言疾步往竹屋走,此時,慕容信羽正焦急地在籬笆院子裏走來走去,可欣坐在石凳上等待著,當然,她並不是在等磬兒。
信羽遠遠看見季默言抱著一個人回來,他不願相信那是磬兒。飛快地跑過去,看著軟弱無力地癱倒在季默言懷中的磬兒,感覺下一秒就會失去她,這般的痛苦是他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感受。覺得有人在叫自己,磬兒知道是大少爺,緩緩睜開眼睛,是否是天太黑了,她什麽都看不見…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回到竹舍,慕容信羽堅持將磬兒放到自己屋裏,季默言小心翼翼將磬兒平放在床榻上,這才發現磬兒右肩上不斷滲出的血,已經染紅了一大片…季默言低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身上亦滿是血跡。俊顏瞬間失色,方才抱著磬兒的路上,他一直以為是磬兒身上的濕衣服將自己胸前沁透…
止血!要盡快止血!慕容信羽已經顧不得那麽多,拉著呆呆愣在那裏的季默言和一臉驚恐之色的可欣就往門外推,而後插上門,將窗戶的簾子一並拉上,才匆匆回到床前。
皺著眉頭,輕輕撫摸著磬兒蒼白的小臉,緊張萬分地低聲呼喚:“磬兒…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深吸一口氣,信羽默默為自己鼓勁兒,雙手懸在磬兒頸前的盤扣上,回眸望著磬兒:“磬兒,在我心裏早已認定你就是我的妻,今日恕我無禮,可我必須救你!你的清白,我也一定會負責到底!”
信羽忽略外麵不停的敲門聲,眼不斜視、解開磬兒的上裳盤口,小心翼翼盡量不扯痛磬兒,再緩緩掀開褻衣的右肩衣領時,不禁被眼前深深的劍刺傷口痛心不已。回眸望著那樣一張毫無血色、憔悴的臉,信羽雙手有些顫抖。恨不得把傷害磬兒的那人碎屍萬段…
重新平伏了思緒,信羽不能再耽誤時間,從身上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小瓶金瘡藥,仔細塗抹好。而後翻找出一塊幹淨的棉布,緊緊將傷口包裹好。對於這麽大的傷口,這一小瓶藥根本不起作用,隻能盡快將磬兒帶回府裏。信羽萬分懊惱,不該讓磬兒獨自去找可欣的,也許當初就不應該來到這裏…
簡單地包紮完畢,信羽將被褥輕輕蓋好,大步走出門去,卻被可欣拉住:“哥哥,你要去哪裏?”
“這裏沒有藥材,我必須去一趟府裏請大夫帶上藥過來…”說完,正欲甩開可欣的手。
“不用去了…”可欣這話說的極為幽怨:“季默言已經去了…”
信羽驚訝的抬頭望向籬笆牆外栓馬匹的方向,的確,那裏隻剩下一匹馬。信羽這才鬆了口氣,回身正欲進內室照顧磬兒,卻聽見可欣委屈欲哭的述說著:“為什麽你們都那麽在乎她…”
信羽回身,一手輕撫可欣的頭頂,微笑著說:“可欣,你的心思,哥哥都明白…隻是也請你諒解哥哥的心意吧…不要再為難磬兒了…”
可欣望著信羽進屋後關上門,一行淚水順著雙頰滑落…
哥哥,我的心思…你不明白…
這是一個無眠的夜,可欣幽怨地坐在院子裏,信羽靜靜地守在床前,季默言一路奔波,終於趕在寅時天將蒙蒙亮的時候回來了,季默言駕著駿馬,身後是一輛馬車載著大夫和藥材。
當看到磬兒傷情後,大夫也是一聲歎息:“怎的如此造孽讓姑娘傷成這樣…”
信羽一直相伴左右,一步不曾離開。聽著大夫的話,他這才知道,原來磬兒之所以昏迷不醒,不僅僅是傷口失血過多,還有嚴重的傷寒沒能及時治療,托的太久導致身體再也承受不住…
忽然想起和磬兒一同熬的藥,她一口都沒能喝上,就匆匆去幫著尋找可欣…信羽悔不當初,隻怪自己當時太擔心妹妹的安危,忽略了磬兒有沒有喝藥…
望著床榻上睡得極不安穩的磬兒,揪心般的疼痛:“磬兒,要怎麽樣才能彌補我的過錯…”
大夫重新為磬兒清理了傷口,包紮好後,已經過了辰時。特別強調說,暫時的昏迷不會太久,但千萬要注意傷口不能感染,不能大幅度的挪動,以免傷口裂開。信羽謹記,拿著藥材去廚房熬藥了,季默言讓小廝送大夫回去,而後走進磬兒房中。
在床榻前坐下,望著這樣一張巴掌大的臉,季默言還是第一次如此仔細、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她。在萬千美女中,她不算傾國傾城,卻有著一雙倔強、不屈服的眉眼,隻是現在沒有力氣睜開…高挺的鼻子不似淩曄國女子的容貌特征,但很是和諧地搭配出這樣一張令人難忘的臉。
季默言已經不記得是否是因為這樣一張臉而令自己難忘,卻著實迷惑於她帶給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意外…
“哥哥…”
季默言回頭,看見可欣站在自己身後,很是幽怨地呼喚自己。以免打擾磬兒休息,季默言回頭再看一眼磬兒,起身拉著可欣出門去,不忘帶上房門。
“哥哥,磬兒受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深夜獨自走出竹舍的…”可欣乖巧地認錯。
“知道就好,以後不要再任性了…沒事的,磬兒姑娘不會有事。可欣若是真的有心認錯,我覺得你應該去幫著哥哥熬藥才是…”
“哥哥從昨晚就不怎麽理我了…第一次…這還是第一次,哥哥真的生我的氣了…”可欣語氣很是可憐。
季默言聽著,心裏亦是一聲歎息…想來這慕容信羽是真的陷進去了…隻是,那磬兒的種種怪異…但願是自己多慮了…
“我去幫你勸勸慕容兄,這兩天你也要安分一些,莫要再出狀況了…”季默言安慰驚慌失措的可欣,見她乖巧地點頭答應著,微微一笑,從可欣身邊走過,徑直去了廚房。
慕容信羽將衣擺係在腰間,坐在爐子旁邊的小凳子上,拿著扇子不停地扇著,爐火正旺,藥罐裏不斷冒著熱氣,草藥一經熬煮使得滿廚房、院子都是刺鼻的氣味。信羽卻好似聞不見一樣,隻是不停地扇著爐火。
季默言進來,先是被這濃濃的藥味差點兒熏出去,而後看見慕容信羽這般不顧形象地扇著爐子,也就不好再捂著鼻子。一步跨進去,季默言蹲在慕容信羽身邊,看著不斷翻湧的熱藥湯,悠悠地說:“慕容兄,不要太擔心了…”
“熬藥的時候,我想了很多…這些年來,她一直精心地照顧著我的生活起居,對於她的一切,我接受的理所當然…可是,我卻從未真正了解過她…不知道她是否安康、不知道她究竟是開心還是難過…”慕容信羽直愣愣地盯著藥罐,好似自言自語。
望著他,季默言第一次為天地間這純真的感情而動容。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說的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想來,季默言出生在爭名奪利的深牆大院之中,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為皇儲早做準備,可以諂媚攀親、可以踩踏著親人做墊腳石、可以為了皇位自相殘殺…總之,一切以權利為終,感情是可以拿來利用的。
他不明白慕容信羽與磬兒究竟是怎麽的兒女情長,也不懂這跨越身份芥蒂的愛情究竟還能走多遠…
“等磬兒病情好轉,我決定再次稟報父母,我娶磬兒的心已決,季兄也莫要勸我了…”慕容信羽堅定地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感情天地也要為之動容,隻是這門第觀念森嚴,慕容兄的路還很艱辛啊…”季默言原本還想說說磬兒,可看他這一副生死相隨的表情,怕是他也不會信的。
季默言起身欲走,回身補充一句:“可欣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也莫要再整日一副臭臉對她了…”見慕容信羽點頭答應,回頭望望日頭漸高,暗自歎息,跨出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