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蕭嶢的情書

一大清早,磬兒就不停地打噴嚏,秋兒在旁邊幫著擦洗茶具,很是認真的說,“磬兒姐姐莫不是被小人背後戳了脊梁骨,那就是今日喜事臨門,磬兒姐姐有好事了罷…嗬嗬…”

秋兒這丫頭,和小月都是知道磬兒平日裏沒什麽脾氣,也就喜歡隨意的跟姐姐貧嘴、解悶兒。

“鬼丫頭…”磬兒捂著鼻子瞪了秋兒一眼,起身進房裏取手帕,順便添置件衣服。磬兒想,一場秋雨一場涼,許是這深秋一天天涼了,凍著了。做丫頭的,最忌諱沾染一身病,伺候主子哪能還帶著一身病給主子添亂的。等磬兒穿上衣服出門,就看見小月手裏拿著一封信,和秋兒有說有笑地聊著什麽…

見磬兒過來,兩人齊齊地擠了上來。小月興奮地說:“磬兒姐姐,方才下人送來一封信,說是給你的…”秋兒煞是有興致地聽,弱弱地問:“咱深府內院的侍奉丫鬟,竟能知道姐姐的名諱,會是哪家的公子麽?”

“莫要胡說了…”磬兒看見信封上幾個俊朗大字“磬兒姑娘親啟”,這字跡硬朗挺拔、橫平豎直、瀟灑有神韻,卻從未見過。

打開來看,僅有一句小詩和一個簡單的落款,署名“蕭嶢”。磬兒的心隨之“咯噔”一下,有些意外。對著這樣一封信,又有些莫名其妙。這字跡不是那日乞巧節的信函字樣…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

這短詩沒頭沒腦,就這麽一句話,磬兒學過詩經論語,也讀過千百篇的古文名句,這句話的每個字眼磬兒都明白什麽意思,可是偏就湊到了一塊兒,磬兒搞不懂那蕭嶢怎的就突兀的出了這麽個難題。

想不到,索性就不再費腦筋了。那蕭嶢畢竟是書香門第出身,那學識修養、文采隱晦深沉,自己不懂當也不足羞。於是,磬兒轉身將信件放在自己房裏書架上不再理會。

哪知第二日清早,小月又拿著一封信過來,磬兒打開看,落款依然是蕭嶢。

“文短情長,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所未盡者,尚有萬千,何止其也。”

磬兒笑,依然將信函放在昨日的架子上。

第三日、第四日…這樣過了七天。

“天易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

“纖月黃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知否那人心?”

那人心?嗬,磬兒算是明白了…隻是那人、那心皆是讓磬兒苦悶不已的。想來,她磬兒不過是府裏一個丫頭,還是讓二小姐恨之入骨的丫頭。磬兒深知作為一個丫鬟,是無法左右自己的人生的。主子待自己好,許是能在二九年華讓主子謀個好人家便嫁了;主子不上心的話,可能這輩子便成老丫頭一輩子伺候人了…大少爺待磬兒那是著實的好,隻是這女子婚嫁之事,他一個弱冠少年,怕是也不好意思提及的。

“碧落秋方靜,騰空力尚微。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

磬兒手握著這樣一首詩,思慮良久。這首詩一改前幾封信的直接表白、敞露無疑,更多了幾分閑趣和高雅。全詩隻字未提“紙鳶”二字,甚至也看不到紙鳶的形象,卻是在借物寫景、壯景抒懷。

金秋晴朗的天空,風力不大,紙鳶難以升空;若是有那陣陣清風的協助,紙鳶定能騰空與風兒齊飛。這首詩本是想要表達人事騰達還需有所依托之意。磬兒想,那蕭公子將這詩送與自己是何意?

忽而聽見院子裏,小月高聲驚呼:“呀!快看…秋兒快看天上有一隻紙鳶在飛…”

磬兒聞聲出門去,走到庭院一片開闊的花園裏,和小月、秋兒一同仰麵看那紙鳶。白紙糊成的喜鵲,接著風力忽上忽下的飛著。突然,磬兒看到紙鳶上似乎有字。

“磬兒姐姐,你也來啦…快看那紙鳶上好像寫了些什麽…”秋兒開心地跑過來。

“是啊是啊,這都已經進了深秋了,怎的還會有人放紙鳶呢?”小月也是無比興奮地笑著。

“想來,是有人借紙鳶抒懷達意吧…嗬嗬…”秋兒羨慕地說。

紙鳶飛得不太高,磬兒仔細看著,不多會兒也就辨認出那些字樣。

“吾願做鳶相伴,為情隨遇而安,磬燕離去何時歸?心自沉醉不複返。”

磬兒低頭淺笑,盡顯女兒家的羞澀與柔美。這是一首藏頭詩,磬兒懂了,也真的懂了…

磬兒懂了,當然,書房裏目睹園子裏一切的慕容信羽也懂了…

一個男子的傾慕之心,磬兒接受的曲折。長久以來,磬兒不懂也不必去懂這兒女情長,詩情畫意。隻道是風月情、人有意,隻是現實擺在眼前,那條鴻溝,磬兒終究是越不過去。複而抬頭,再望那一線之情,磬兒暗歎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磬兒擺好紙筆,娟娟小字流水柔長。

“君是貴家子,吾乃侍婢身,負君情誼切,另尋有緣人。”

寫完後,磬兒轉身出門交給小月出去找尋那個放紙鳶的人,小月一頭霧水,但還是悻悻然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小月回來了,手裏又是一封信交給磬兒:“磬兒姐姐,放紙鳶那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磬兒無奈,隻得打開來看。“夫若水三千,則取一瓢足矣。夫理工芳草,唯獨愛濁而無異乎。”

這癡情子,怎的就是說不通?磬兒深深歎息,將信件握緊出門去。走出府邸側門,是一片綠野空地。幽草叢生,因時近深秋,草兒有些斑斑點點的枯黃,靜謐優雅卻不減一分。

一男子背對著自己,身影極為熟悉,正是蕭嶢。手執線軸,仰麵望天,一襲雪白綢緞長衫,柔風拂過,衣擺輕輕揚起,絕世出塵!身旁立著一名小廝,豆蔻少年模樣。磬兒走過去,小廝最先瞧見來人,急忙知會主子:“爺,又來了一位姑娘。”

蕭嶢回頭,見到磬兒先是一愣,複而開懷一笑:“磬兒,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見到這樣一副焦急等待的容顏,聽見他的那句無奈卻抑不住內心激動的話語,磬兒話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隻好淡淡一笑。

蕭嶢將手中線軸交給小廝,回身走到磬兒麵前,雙眼直視磬兒,早已不再避諱男女之禮,溫柔地說:“磬兒,和我走走吧。”

兩人緩緩走在罕有人煙的慕容府後山澗,磬兒心中有事、無心遊樂,隻是低頭跟著蕭嶢的腳步。蕭嶢倒是好興致,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磬兒終是耐不住這無言的相對,大步一跨回身擋住蕭嶢的路,抬頭直視蕭嶢,望見的始終是一臉的真誠和溫柔。磬兒覺得自己倒像是個紈絝子弟在想方設法甩掉一個珍愛自己的人,沒了底氣的磬兒悠悠低下了頭:“蕭公子,磬兒要說的話,方才的信函中已說的明確,希望蕭公子能理解我,莫要執著才是。”

“蕭某的態度,方才的信中亦說的明確。長久以來,蕭某凡事都在父母、君主的操縱之中,這一回我隻是想跟隨自己的心,單純的愛你。”蕭嶢態度堅決。

這話,讓磬兒的心為之一顫,“跟隨心意”、“單純的愛”,這些在磬兒看來就像書中的善男信女,那海誓山盟終是經不住現實的打磨。

“這樣的愛,怕是詩經中才會擁有罷。蕭公子莫要學富五車就覺得活在了仙界,大同世界一切美好。忽略了現實,也就僅僅能算個書呆子,蕭公子將來必定是淩曄國的棟梁之材,婚配首選門當戶對,最起碼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種我們沒有一條相符。還是另作打算吧…”磬兒長篇大論,回得幹脆、不留餘地。

“隻要磬兒心中有我,願意嫁我,蕭某定會告知父母、擇日上門提親,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蕭某對天發誓絕不辜負磬兒…”

“明媒正娶麽?你是淥城大監司家貴公子,而我隻是個丫鬟,地位懸殊,何來的明媒正娶?”磬兒打斷蕭嶢的誓言,字字擲地有聲。磬兒承不起誓言,發過誓言就必須執行,這對磬兒來說是最大的禁錮,至死方休。

蕭嶢先是一愣,對如此過激的磬兒有些許陌生感,神采奕奕的眼神漸漸黯淡,深深凝望磬兒雙眸,語氣卻依然堅定:“若是磬兒需要奇跡,我會為你去創造…”

這樣堅毅的明眸好似浮上一層霧水,望在磬兒眼裏、望進了心底,令磬兒覺得憋悶的緊。好似胸口堵上了什麽,多想撫平那人緊擰的眉心,拂去那眼底的傷痕,可是理智卻讓她一次次退卻。不知如何言語,隻能兀自低下頭去,心在怦怦然,一時恍惚一時清醒,磬兒掙紮著,這樣的奇跡,當是需要多大的代價啊…

磬兒不敢再想,轉身背對蕭嶢,暗自平複了情緒,故作堅定地說:“不要白費力氣了,好生過日子吧…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暗自神傷的蕭嶢站在原地,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