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彼岸花顏空奈何（上）

花顏的記憶：

一襲青煙，淺淺淡淡籠罩著來人。由遠至近。那是一個青衣的男子，步履內斂而緩慢。婆婆坐在石凳上，手中托著一隻碗。碗內鮮豔欲滴，紅得透亮。

她微笑著，雙手微微抬高，將碗遞給來人。男子輕聲道，我不喝。語意堅決。婆婆帶著慈愛的笑容，搖了搖頭。

“我不喝！”霧氣晨靄中，男子向後退了一步，聲嘶力竭，“我說了，我不喝！我不喝……”

婆婆起身，仍然是溫存的微笑。她伸出一隻手，食指輕輕點在男子的眉心。那隻碗緩緩遞交到男子手中。明豔透亮的紅色，在雲霧繚繞中發出奇異的流光溢彩。美得攝人心魄。

傳說，這是一劑可忘前世今生的靈藥。

名喚，孟婆湯。

一

我拿著晶瑩剔透的玉湯匙，輕輕攪動鍋裏的紅湯。它們沉寂的躺在那裏，美豔絕倫。無味。

“花顏，花顏。”

婆婆的聲音綿長的傳來。我應一聲，起身回頭。婆婆慈祥的臉映入眼眸，“花顏，時候到了吧？”

“嗯。”我點點頭。婆婆伸手舀了一碗，握在手中。鮮豔欲滴，紅得透亮。“婆婆，”我偎在她的身邊，不解的詢問，“你為何定要讓人喝下去了？”婆婆撫摸著我的長發，慈祥的笑，“有一天，你會懂得的。”

有一天是哪一天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小花顏長大了啊。”婆婆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發絲。

我叫花顏。是長在黃泉路上的一株彼岸花。

黃泉路上，上千萬朵的彼岸花。安然美麗的生長在一枝枝青色的枝椏上。花開無葉。我不知婆婆為何會把我帶在身邊，亦忘記自己如何化成人形。我每天幫婆婆煮一碗一碗的孟婆湯。看著魂靈心甘情願或萬般拒絕的最終喝下它。

婆婆說我有一雙冥界最美的眼睛。清澈明亮。

“有它好看嗎？”我指著一碗孟婆湯。婆婆笑，“比它好看。”

有一個黑衣的女子，隔三差五便會從奈何橋經過。她有一張很美麗的臉，卻總是隱藏於黑色的麵紗之下。

偶爾婆婆會喊她過來小坐一會兒。她會送我一些美麗的東西。有時是幾顆美麗的珠子，有時是一些沒有生命的花。她教我把它們戴在發梢，耳垂及手腕。她告訴我，在人間，這些東西被叫做“飾物”，能讓人變得更漂亮。

“不過，花顏已經非常漂亮了。”她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眉心。眼睛彎下來，很美麗。

“冥影姐姐，人間好不好？”我拉著她的手。“嗯……”她沉思了一下，回答，“有很多人，很多事物，很多很多東西放在一起，很，繁華。”

很繁華是什麽樣子呢？我實在想不出。我坐在奈何橋的橋頭，托腮望著忘川河出神。

冥影站在伯伯的船上對我揮一下手。漸行漸遠。

“我的小花顏，想要去人間對不對？”婆婆看著我歎氣，“不可以，花顏，你不可以。”

我知道。我隻是一株彼岸花。生長在黃泉路上。幻化成人已是有違天命。我隻能羨慕的纏著冥影姐姐，求她給我講解人間。她是人界與冥界的使者，可以任意穿梭於兩界。

而我，隻能呆在，如此靜謐的冥界。寂寞如斯。

那一日，婆婆被冥王召去議事。

冥影姐姐給我帶了一串晶瑩剔透的東西。她說這叫糖葫蘆，可以食用。酸酸甜甜的味道，是我從來沒有嚐過的感覺。

她說人間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有些甚至連天界都沒有。我拉拉她的衣袖，小聲道。冥影姐姐，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人間？

“不行。”她搖頭。我把手覆在眉心，取下一顆透亮的珠子，“我把它送給你。”

她怔了怔。我知道，她有多少次盯著它發呆，對我萬般討好，卻始終沒有開口。婆婆說這是與生俱來隻屬於我的東西。可是，我卻總不記得自己從何處得來。

“好不好呀，冥影姐姐？”我把珠子托到她的眼眸下。

我穿著冥影的隱形衣，走上伯伯的渡船。

伯伯撐著篙，回頭笑，“小影啊，今天抓的亡靈是不是沒有全部留下，怎麽重量有些不對？”“哪裏有！伯伯真會開玩笑。”冥影故作輕鬆的笑。我忐忑不安的緊緊拉著她的手。生怕伯伯發現我，把我趕下船。

小船蕩啊蕩，終於到陰陽路。

我們跳上岸。冥影對伯伯揮揮手。伯伯笑著往後退。我突然感覺，他的目光分明已經看見我。

二

我穿著雪白的輕紗裙，站在大街上。

這是人間。

明亮的陽光照在大地。車如流水馬如龍。各種各樣的氣息縈繞至身邊，各種各樣的聲音撞擊耳膜，目不暇接如此多的新鮮事物。

這是不是就叫做繁華了？

和煦的風輕柔佛起我的長發。我發現有些人很驚異的看著我。

我有些慌亂。我的衣物和發飾皆是冥影姐姐幫我弄好。她說這是人間女子慣有的裝扮啊。

“糖葫蘆欸！又大又甜的糖葫蘆欸~”身邊傳來一聲叫喚。我回眸，看見自己在冥界吃過的東西。在人間的陽光照耀下，它們熠熠閃光，更加奪目。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要一串？”賣糖葫蘆的老大爺對我微笑，並拔下一串遞過來。

“嗯。”我快樂的點頭，伸手去接。“兩個銅板。”他說。並對我伸出一隻手。“銅板？”我有些發愣。

對啊，他送我東西，肯定也想要我給東西他。就像冥影姐姐送我好看的飾物，是想要我的珠子。可是，我沒有他說的銅板呀。

我收回手，搖搖頭。然後，看著他的糖葫蘆出神。真好看。像婆婆煮的湯一樣。

“老大爺，給我兩串。”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沉穩內斂的好聽。

“給你。”兩串糖葫蘆放在我的手上。

我抬頭，眼簾映出一雙清涼的眸子。他有棱角分明的臉頰，幹淨的眉目，薄薄的雙唇緊閉有略微上揚的好看弧度。是個很好看的男子。非常非常好看。可是，他沒有笑。他的聲音是溫和的，卻帶著冷漠。整個人透出生人勿近的清冷，舉手抬足間卻優雅得令人沉醉。

我拿著糖葫蘆，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姑娘。”他終於忍不住，轉身對我開口，“是需要在下送你回家嗎？”我搖頭。他牽著的那匹馬在旁長嘶一聲。我走過去，抱著馬的脖子，迎上他清亮明澈的目光。笑靨如花。

離殤。他是楚離殤。

他在林中搭了一棟竹屋。他說這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周圍是大片的竹林，有很多有香氣的花，蝶飛蜂繞。門前是清淩淩的小河。我很喜歡。

我每天早上醒來，都可以聽見清脆的鳥鳴。我的離殤抱著我。他纖長的睫毛緊閉，幹淨的臉，嘴角有微微的笑意。

這是多麽美好的男子。我們近在咫尺。

他是，屬於我的。

我問離殤，為什麽那天那麽多人那麽奇怪的看著我呢？

他微笑，輕輕吻我的臉頰，在背後溫柔的擁著我，因為花顏很漂亮啊。我的顏兒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不，我轉過臉，認真的反駁他，離殤好看。我的離殤是世上最好看的。

傻丫頭，他笑，聲音溫柔充滿溺愛，男人是不用好看來形容的。更何況，在楚離殤的眼中，除了花顏，世上再無最美風景……

“花顏，花顏。”

那個黑衣蒙紗的女子出現在我眼前。已是一月之後。

是日，離殤不在家。我正在林中采花。

“我總算找到你了。”冥影微微皺著眉，“一到人間，你就私自亂跑。明知道我忙，也不乖乖呆在家裏。想出來逛，跟我說即好。我閑了就帶你。來，花顏，跟我回去。”

她牽著我的手。

“不，”我抽回手，對她粲然的笑，“冥影姐姐，我有家了。我的家就在這裏。”

我把她帶到小竹屋，“你看。”

冥影慢慢掃視屋內的一切，然後看著我，“花顏，你快樂嗎？”“快樂呀。”“花顏，你幸福嗎？”“幸福呀。”“可是，花顏——”

“冥影姐姐，”我打斷她的遲疑，莞爾，“我們是有交易的哦”。跟著我的離殤，我終於學會用詞語形容。

她看著我，靜了半晌，輕聲道：“花顏，你真的覺得非常快樂幸福嗎？”我重重的點頭。

“那麽讓我見見他罷！”冥影幽幽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