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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過去十幾天,我連耿子義的影子都沒見到過。我也不想打電話給他,即使打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如果他隻把我當成送錯門的免費外賣,我也隻能為自己感到羞恥。想到他肆無忌憚盯著我的眼神,我居然沒有生氣和害怕,臉頰因為酒精燒的滾燙緋紅,是這樣投懷送抱的。

早晨七點鍾不到電話就響起來,沒人會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我恍惚預感是耿子義,接起來卻是個女人聲音。

你好,林月棠。

是我。有什麽事。

我是黎安。我收到你發給我的晚宴攝影冊子設計草稿,有幾處改動我想和你當麵談談。黎小姐用耐心溫柔讓人無法拒絕的口氣讓人生不起氣來。

好吧,什麽時候,在哪?

不如現在,我想你還沒吃早餐,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現在開車去接你。

好。

我掛了電話就跳起來洗澡,套上一條髒牛仔褲裏還算幹淨的一條。照照鏡子,又想起上次在她家門口的遭遇,又脫下褲子去衣櫃裏找合適的衣服。

秋天的衣服除了牛仔褲就是襯衫,隻有一條舊裙子,棉布料子很薄,還是母親送給我的舊貨,藍底白花高腰長裙,因為年代久遠洗的顏色不正,我試穿在身上,又把頭發小心盤起。這樣子見黎小姐大概還相襯。

下樓梯時才發現腳上球鞋還是髒的,但也沒有時間換了,黎小姐已經等在樓下。

她開了一輛白色甲殼蟲,車內也是統一白色座套,把車窗搖下來在抽煙,樣子有些疲憊,看到我露出微笑,整齊的白色牙齒,非常好看。

我昨晚去跳舞,整夜沒睡,早晨出來天都大亮了,就想約你出來吃早餐。吵醒你了吧。

我隻是搖搖頭。她的聲音總是親切愉悅的,從沒聽她說話太大聲急切的想表達什麽,照片裏的黎小姐也透著一種沉靜的美感,就算現實裏她可以掩飾,但照片不會騙人。

我想這是從小優越環境和黎先生教導的結果。家境平庸的女孩,努力教出來也隻是小家碧玉,不夠大氣,沒有家教而家境殷實人家的孩子更是不用提。

黎小姐把車開到新街口外大街一家西點屋門口,點了煎蛋,火腿喝咖啡,自作主張的為我也點了同樣的。我早起從不喝咖啡,因為空腹傷胃的緣故,但我還是默不作聲的把麵前的東西吃光,不想顯得窘迫。

我們商量了一會兒宴會照片冊子的設計細節,我都一一用筆記下來。約定下個星期出貨。

我眯著眼睛看早晨的陽光漸漸輕盈明亮的籠罩在城市的街道,行人和建築上,到處都是光,這光仿佛天堂裏的光亮,城市變得美好而沒有罪惡,單純的像是MTV裏色彩明亮的畫麵,黎安逆光坐在我的對麵,一身對我來說充滿羞恥感的白色衣服在她身上穿的一塵不染,而我隻能穿著牛仔褲跑活兒,跪在地下測光,坐在街邊肮髒的護欄上等車都是常事。

她又和我聊些別的話題,近期的畫展和電影,核輻射,攝影之類。我平時並不關注這些,隻是聽,坦然說自己對她聊起的新銳畫家和地下電影一無所知,她便執意帶我去現代美術館看一位畫家的展覽。我本並無興趣,但最近沒有工作,一整天也無事可做,於是跟著她去看畫展。

這一整天我們看完畫展已經一點多,為了趕去百老匯電影中心看一場小型放映,中午隻好在車上一人一塊三明治填飽肚子。

黎小姐說想找一些書,我指路帶她開車到東五環的舊書市場淘貨。這些收舊書的小店書目繁多也很少整理,堆在地上就是一大摞,我們分頭翻找,折騰下來太陽都快下山,她又說請我吃晚飯,我拒絕,執意讓她送我回家。最近我的存款捉襟見肘,更不想欠她人情。

她對我的堅持隻是聳聳肩,然後驅車送我回去。

我下車和她告別。

再見,黎小姐。

叫我黎安。

她把半個身在伸出車窗,把我攬到胸口,親吻我的頭發和額頭。

再見,再見,林月棠。我今天很開心,多謝你帶我去書市!

我隻是抱著手臂看她開車離去。

這一天滿滿的活動讓我非常疲憊,洗完澡隻想躺著不動,盡管胃已經餓得隱隱作痛。

歇下來不免又想到耿子義,想起他的念頭時刻壓抑在身體某個隱秘的角落,隻要一靜下來被壓抑的想念就會冒出泡來。但幸好我早已不是少女懷春,對心懷愛慕的男孩撕心裂肺的想念,感情衝破封鎖著它的一塊塊混凝土磚瓦,不斷湧上心頭。我現在隻要從冰箱裏倒一杯酒,幹杯,然後蒙頭大睡,就會把什麽都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