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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十五的中秋晚宴上,我認識了黎安。

大學同鄉的學姐接下了這場私人晚宴的拍攝工作,但臨時居然讓她談成一個更大的單子,攝影師一下子不夠用,她便打電話給我這個業餘攝影師救場。

宴會在北京東麵近郊的某棟別墅舉辦,離我住的地方半小時車程。學姐派了車子送我過去,遠遠地就看見美式庭院大排建築透過花樹隱隱燈光,路邊停了蓮花,寶馬其他我不認得的豪華車係,大廳的落地玻璃門開著,院子和客廳都擠滿了衣著光鮮的男女,還有白衣仆人不停的往露天長桌上添置酒和食物,庭院裏的菊花開得正好,樣式繁多,品種複雜,甘菊,小紅菊,紫花野菊,菊花腦,蟹爪菊,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要是耿子義在,他肯定對這些花花草草如數家珍。

透過落地窗,客廳裏的水晶吊燈耀目,歐洲風格絲質壁紙,土耳其羊毛地毯,梨木茶幾上品質上乘的英國瓷器。客人們都在賞菊喝香檳,音樂如水,混雜著人們輕聲聊天對話。我看著就覺得好笑,跟拍電影似的,絲毫沒有真實的感覺,瞬間頭腦裏蹦出四個字“虛假繁榮”。

我隻好硬著頭皮一路詢問主人在何處,一個說英語的鬼佬伸手指給我客廳裏坐在沙發中間穿白襯衫的中年男子,這位黎先生正在與幾位坐在沙發上的太太們聊天,我上前打了招呼,他抬頭掃了我一眼就打發我去找他女兒,我隻得訕訕的又走回庭院一路去找黎小姐。

路上碰到那個鬼佬,麻煩他再指出黎小姐給我。我順著他手方向看去,便看到一個年紀同我相仿的女孩,身著紅底菊花紋桑蠶絲拽地小禮服,領口的扣子有中式旗袍風格,女孩長相並不分外十分漂亮,皮膚也是有些曬得發黑,但她端著香檳在一群人中間就很突出,氣定神閑輪流切換中英法文和客人聊天,甚至講著英文版的嫦娥奔月。

就是這位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的黎小姐,她父親還嫌她沒出息,學了一個不痛不癢的英國文學專業。

她親切的和我聊了幾句,說了照片的要求和規格。看我尷尬的不知如何把這群人集中到一起拍合影,又體貼的召集大家到一起,說說笑笑就把照片拍完了。

拍完照片,宴會也差不多接近尾聲,我偷偷揣了兩塊布朗尼在包裏,跟黎小姐告別後步行穿過花園去馬路邊等車子來接。

今晚果真是賞月的好天氣,天空有些薄薄的烏雲,月亮又圓又大,勾勒出烏雲的輪廓。

這附近都是相似的建築,馬路平坦寬闊,隻有私家車來回開過,方圓幾公裏肯定是不通公車的。我坐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開始煩躁,學姐忽然來電話說車子在市中心拋錨,要另想辦法。夜幕沉靜無聲,空氣清冷,我不願再等,便告知她不用安排,我自己會想辦法回去。

又累又餓。翻遍電話本,想想今天又是團圓夜,沒有可以求助的人,我猶豫一會兒,便撥通了耿子義的電話。

電話那頭吵鬧至極,八月十五他還是去賭,我大聲喊話以便他能聽清楚我說什麽,說了兩遍我的位置他就掛了我的電話。我根本不確定他是否聽明白我在說什麽,也許他手頭正熱,很難保證他會出現。但除了等他來接我,我也沒什麽別的辦法。

我坐在馬路邊上掏出蛋糕來吃,後悔沒有把酒灌滿礦泉水瓶帶出來一些,正噎的不行,黎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遞一瓶無糖紅茶給我。

“我在房間裏看到你坐在這兒有一會兒了。”她伸手指給我她在二樓的房間窗戶,透過冬青樹隱約可見“是遇到麻煩了麽?”

“不,我在等朋友來接。有點小問題,他會晚點過來。”我跟她解釋自己並沒有問題。心裏懊悔真是倒黴,我穿著球鞋T恤狼狽的往嘴裏塞蛋糕被抓了現行。她穿著禮服溫文爾雅毫不在意的讓人對自己生氣。

正想著,站起來看到耿子義遠遠的開著他的半截小貨車駛來,車上還拉著幾麻袋不知什麽水果,我想更糟的果然來了。

黎站在原地看我跳上了小貨車,對我揮手再見。

“再見。”

耿子義啟動車子,用一貫戲謔的口吻說,真是正點的姑娘,那個女孩。

我把頭扭過窗外不接話,。

他卻笑得很大聲,怎麽?吃醋了嗎?又一邊伸出胳膊把我攬到胸口。

我掙紮的坐好,叫他小心開車。自然也就釋然剛才的不快。我問他怎麽這麽快找到路,他說有朋友住在這兒。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麽氣派的朋友。

是我們村子的人,靠黑活賺了資本,後來開公司。我以前跟他幹過一陣,後來洗手。

我聽了不再說話,不知道身邊的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見不得光的事。他把車在空曠的馬路上開得飛快,夜晚渾濁而冰冷的空氣混著北方秋天獨有的草汁味兒吹進車裏,霧氣漸漸彌散,路燈也變得不清晰,黃暈暈的一團團,耿子義扭開車上的收音機,午夜電台懷舊檔放著很老的情歌,鄧麗君甜美的聲音讓這夜晚時光倒流。

我們都沉默,困意襲來,我靠著窗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