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封昭武喜迎卿,歸府心怯見跪禮

話說良怡從懷風殿回來後,竟然大病了一場,說是風寒,偏偏又憂思難解,愣是咳嗽著拖了幾個月。病略好後,更是不願踏出嵐華宮,終日對外稱病不出房門,隻在房內書寫文章詩詞,或聽宮女聊談徽國事宜。

是日一早,嵐華宮內便吵吵嚷嚷,良怡自床上下來,隨意搭了件綠萼梅繡的披風便出了房門。

雲閑一見良怡,忙上前去說:“這幾天剛起風了,也不怕凍著,快入屋去,奴婢服侍你穿好衣裳。”

良怡探頭見宮人門圍在外頭看,卻也不知什麽緣故。便聽了雲閑的勸,先入了房內著衣梳妝。

“雲閑,外頭怎麽了?可是太後宮裏出了什麽稀罕物,讓這些宮女太監都恨不得湊前去看。”

雲閑一邊為良怡綰發,一邊笑著說:“奴婢說出來,公主定會歡喜的,隻是也要先把頭發梳好才能去見人。”

良怡聽到這話,把手中的胭脂盒放到桌上,看著銅鏡上的雲閑笑道:“你又曉得我會歡喜?何況……我還不樂意去湊這勞什子的熱鬧呢。”

雲閑隻抿唇笑,隨後對良怡道:“陳府的大公子,立下了累累戰功。聽宮裏人傳,說皇上在殿前大喜,讚其勇冠諸軍,封作了昭武郎將。如此英姿豈不讓人心生向往?”

“陳府、大哥?”良怡抬手止住雲閑,回過頭直直看著,“是我大哥?那太後……”

雲閑讓良怡轉過頭去,繼續為良怡梳頭:“太後想來喜陳家兒郎,如今是特意喚了昭武郎將入宮來說話……”

良怡聽著雲閑的話,看著銅鏡,淚水便止不住般往下流,良怡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想要讓雲閑快點把頭發梳好,又想讓雲閑慢點。隻心裏暗自怕自己到了太後宮中後,聽聞這陳府的大公子,不是自己的大哥。

雲閑見良怡哭,一時心裏也有些難受,畢竟良怡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也知道良怡在宮裏,雖是錦衣玉食,但身份地位,無一不是尷尬。除卻明晏和太後,其他嬪妃貴人,皆不敢過於親近良怡,怕遭了皇帝忌憚。長年下來,雲閑也越發自心底地疼惜良怡。

將頭發綰成隨雲髻後,雲閑哄著良怡止住眼淚,又攜著走出了房門。

走到太後宮前,守在門口的宮女笑著要挑簾給良怡進去。

良怡忙低聲止住,又拉緊了些披風,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簾子,偶有笑聲傳出,更是讓良怡心驚又期待。

“公主,入裏頭去吧,遲些隻怕不能說上幾句話,昭武郎將就要告退出宮了。”雲閑見良怡佇立不前,輕聲提點著,又幫良怡整了會兒衣襟。

良怡見雲閑整好衣裳,倒吸口氣,似是下定決定要進去一探究竟。良怡便抬手吩咐打簾的宮女挑開簾子。

往裏頭一看,太後殿內的屏風已然撤去,殿內各物皆入眼中。

左邊側位上,背坐著個男子,解去了外披的罩甲,卻依舊直著背脊,端坐的樣子,猶見其軍人風姿。

太後本就帶著一股鐵血風範,如今看去,越發精神抖擻,笑容有加。一見良怡進來,開口笑道:“你家大哥在這,還不快上前來。”

良怡聽到這句,又是喜,又是不知所措,喜的是這坐著的是自己的大哥,多年未曾相見的大哥,可又不知該怎麽相處,也不知大哥是否如以前那般……

伺候的宮女上前解下良怡的披風,一同放在了罩甲旁邊。良怡見此,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安心下來了。

良怡低著頭上前,依禮參拜完太後,轉身朝坐著的男子施禮。

那男子忙站起身,抱拳回禮後,輕聲喚道:“小妹……”

良怡好不容易穩下來,突然就又哭了,輕顫著道:“大哥,你、你……”話還沒說出口,就泣不成聲。

太後見狀,忙讓尤姑姑將良怡攙上來,坐在自己身邊。太後一手摟著良怡肩頭,一邊笑著朝那男子說:“德潤啊,你們兄妹兩個還有好些日子相處,可別急在一時哭。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哀家欺負你這新封的昭武郎將。”

坐在下頭的陳德潤忙笑著說不敢。

良怡聽到太後的話,強忍下哭意,哽咽著問道:“太後,你、你說好些日子相處?大哥也要入宮嗎?”

太後聞言,大笑起來,指著良怡向陳德潤道:“良怡往日在哀家跟前,是萬般聽話伶俐,今日竟然轉不過彎來了!你可別以為是哀家養壞了你的小妹啊!”

良怡隻覺得自己腦子一團亂,還沉浸在初見大哥的情緒中,太後的說話,一概地想不通,便邊擦著眼角的淚,看向大哥陳德潤。

陳德潤恰好也看向了良怡,笑道:“皇上允了嵐華公主入住陳府,直至出嫁徽國。”

話音剛落,良怡便突兀地站起身,想要說些什麽,又隻顧著笑,偏先前的淚還沾在臉頰上。

太後將良怡拉回來坐著,邊遣了個宮女去打溫水來伺候良怡洗臉。

良怡這回是真的把心放穩了,倒也有了羞意,便又起身,羞怯地笑著,隨宮女入了側間洗臉,整理妝容。

待回來後,恰好陳德潤起身告退。

良怡一急,快步上前拉著陳德潤的衣袖,可一見陳德潤唬了一驚的樣,又忙收回手,焦急地看著太後。

“太後,不如讓嵐華公主隨臣一同回府吧,也好討得家裏歡喜。”陳德潤一句,正好中了良怡的心事。

太後坐在位上,笑道:“良怡是巴不得快些回府上,當真舍得哀家了。”

良怡聞言,忙跪下道:“太後……我、我……”想要解釋,可自己的確是萬分想隨大哥回府,要是直言,又怕太後會因此怪罪下來。這番折騰,讓良怡憋紅了臉,眼見著又得急哭出來。

太後指了尤姑姑去扶,笑罵道:“你這丫頭,今日倒是遭靨了!腦筋鈍得很!哀家也不留你,免得你怨哀家。”

良怡被尤姑姑攙起來,急著朝太後道:“太後,良怡從不怨太後……隻是,良怡也想回府看看。”

太後聽到這話,倒沒有什麽不愉的神色,反倒大笑,吩咐道:“賜哀家的青綢馬車,以公主的儀仗,隨著昭武郎將,風風光光回府去罷。”

良怡與大哥陳德潤相視一眼,均跪下叩頭謝恩。

……

天色見晚,陳府門口,聚劉氏等人,個個按品大妝,規規矩矩地站在大門口,等著良怡及陳德潤歸府。

陳府院內,帳舞蟠龍,花燈爛灼,鼎上焚新香,眼見熱鬧之極,卻又靜悄得很,無一人敢大喘咳嗽。

街頭巷口,都打上了帷幕,不許平常布衣百姓探見一二。

周氏看著靜悄悄的街頭,不禁歎了口氣:“德潤喜封作昭武郎將,本該風光過市。卻恰好和良怡一同回府,也隻得如此了。”

劉氏雙手交握地按在腹前,瞥了眼周氏,方低聲喝道:“莫要胡縐其他了。你也別老喚良怡,便是我這生母,也得喊她一聲嵐華公主。你心裏也別生怨氣,我隻盼著她回來,就是好的。”

“姐姐,我……我沒生怨氣……”周氏小聲說完,便偏過頭抹起淚來。

劉氏知道周氏性情懦弱,又不禁得說,便不再理她,隻探頭看著有沒來人。

忽見一對將士,手執長戟,很是威武地踏步而來,隨著便在陳府門口站住。半日又才見一對將士,身穿披甲,騎馬緩緩走來,身後隨著的,正是紅衣戰甲的陳德潤,騎一匹黑色大馬,笑著朝陳府而來。

陳德潤翻身下馬後,讓人把馬趕出帷幕之外,便隨著劉氏等人,站在府門口候著。

少時忽聞細樂之聲,劉氏忙看向陳德潤,陳德潤笑著朝劉氏點了點頭,劉氏便曉得,這該是良怡的儀仗到了。

數十個宮裝女子自街頭而來,手提金枝爐,焚著宮裏的禦香,到陳府門口時,都站到兩邊。隨後是一對橙黃縷金衣裝的宮女,手執雉羽夔頭,後麵方是一架青綢馬車緩緩駛來,馬車兩邊的宮女均手捧香珠、繡帕。最後則是青衣太監,肩擔著良怡宮內的衣物用具。

良怡坐在馬車上,時不時便讓雲閑撩開簾子看到了沒有,直至馬車停下,雲閑下去,打開馬車的簾子,喚良怡下來。

良怡隻聽見外頭的跪拜之聲,哪裏敢出去,隻雙手交握,不停地輕顫。

“嵐華公主入府!”雲閑第三次喊時,特意大聲了許多。

良怡這次下定決心,探頭出去,卻不敢看,而是握著雲閑的手,堪堪下了馬車。

待定下心抬頭一看時,若不是雲閑扶著,良怡幾乎後退摔倒。

除卻大哥陳德潤戰甲在身,隻單膝代禮外,劉氏等人,無一不跪下叩首。

“還不快攙扶起來!”良怡指著宮人,又是急,又是怒地喝道。紅著的臉上,幾乎又要見淚水。但良怡此時卻不敢哭,而是率先讓雲閑扶著入了陳府。

良怡坐在了正位,硬是受了劉氏等人的獻茶跪拜。

隨著而來的宮女太監,服侍完畢後,才向良怡施禮告退。

至室內僅餘下雲閑一個宮女時,良怡已然是滿眼含淚,上前攙著劉氏,就要跪下,劉氏卻起先一步,帶著室內眾人先朝良怡跪下,口中直道公主爾爾。

良怡見狀,萬分不敢再隨意拜見,而是雙手扶著劉氏,雙雙垂淚無言。

半晌,劉氏才止住淚,強作歡笑道:“府上的大房已經備好,公主可是要先去休息?”

良怡抿唇搖了搖頭,說:“我且要我的那間房。”

劉氏也不多勸一句,隻笑道:“也已經備好。”說完,便引著良怡去了房內。

到了房門口,良怡讓小廝把燈打高,看著門上的蝦須卷簾,窗台也非金窗玉欄,這才破涕為笑,連說:“一樣,一樣,與我想的都一樣……”

劉氏手捂著良怡的手,歎道:“總覺得你會回來,便天天遣人來打掃收拾,連你幼時的衣裳,一概沒丟。”

良怡突兀想起了明晏當初回宮說要住對麵的殿,那明晏的宮裏,一如自己的房內,太後也是日日遣人去打掃收拾。

良怡淚意湧上來,卻不敢再哭,而是強笑著道:“娘,你也回去休息,明日再來。我讓雲閑將東西收拾進房內,便休息去。”

劉氏施禮後,邊抹淚邊朝自己房內走去。

欲知後事端詳,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