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裏的江湖,百花齊放,人來人往。(1)
春峭梨雨涼,落蕊遺殘香。
蘇家後門處,著一襲石青色羅裙的少女望著高高的院牆發呆。嬌俏靈動的小臉皺成一團,苦惱著。
看來她是想進這蘇府去又進不去,正愁著。以至於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階上,素手托腮,鼓著邦子,烏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著,透著狡黠和可愛。
著一襲月白長衫的男子輕搖折扇,眸沉如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抱胸斜倚在樹下打量著她,竟已很久了。
“喂,你看本姑娘幹嘛?”少女氣惱的叉腰大叫,自有悍婦之感不露而出。
“啪”的一聲,男子收扇,月白籠著盛光向她走來,笑得燦爛而欠扁,卻晃花了她的眼。他調笑,“蘭家有女是蘭嬋,九天玄女降人間,蘇州名門難纏女,卻是癡情惹人憐,戀上蘇家俏兒郎,不嫁此郎誓不還,世人莫笑蘭嬋賤,**誰能免,相公若非蘇水色,蘭嬋落發歸塵庵。”
少女的臉募地發紅,石青色將那別樣的紅襯得別樣好看,小女兒家的情態不言而喻。
她正是蘭嬋,蘇州名門蘭家長女。生於蘭花灼開之際。
傳言,那年的蘭,全是血紅,有高僧暗預,其女乃不詳之身,胸口有血斑蘭花狀的胎記。
此詩由她所作,她本就不是那種滿腹才情的女子,卻因為喜歡的人卻參加蘇州詩會賽,當場對蘇水色作詩,被遺為笑柄。此時聽這翩翩佳公子念出來,忽覺難堪之至。不禁跳腳怒道,“你…、你是…?你怎麽能這樣?”
男子見她要急著要離開,忙勾唇賠笑,“在下蘇水色。”說這話時,他略垂眸,一片清冷。折扇在大掌中幾乎被捏斷。
蘭嬋猛的止住腳步,訝然轉身,驚呼,“蘇水色?!”旋即又似想到了什麽,自言自語的搖頭,“可能隻是與水色恰好同名罷了。”再次打量著這個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男子,一臉不屑。
居然也叫蘇水色,簡直侮辱了這個名。
男子見她用嫌惡的眼神看他,不禁笑道,“早聽聞蘭姑娘對在下的仰慕,所以在下特意來這守株待免,果真沒讓在下失望。”
“你…你,我是仰慕蘇家公子蘇水色,誰仰慕你這個*賊?還有,本姑娘不是免。”她又忍不住想跳腳了。這個男人哪冒出來的?!真是氣人。
男子笑得格外開懷,瀟灑的用折扇敲了敲她的額,“你不是免,你是豬。”
待蘭嬋反映過來時,那襲月白風華的男子竟已揚長而去,隻餘邪肆而道的言語飄散在半空。“記住,本公子才是蘇水色。”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出,他定是,笑彎了眉眼,妖豔了俊顏,又或是擾亂了誰的一腔春水癡綿?
平地涼風起,驚擾了誰的美夢。
那個人才是蘇水色?
那麽,那年廟會上救她一命的冷血男子又是誰?那日詩會上的才情男子又是誰?那個她誓必要嫁的名動蘇州的蘇家公子又是誰?
怎麽可能?
蘭嬋失望的回到蘭府,為沒有見到意中人而煩惱,為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而不安。
日日對著菱花銅鏡發呆,是不夠美麽?所以才如此被水色所嫌棄,所不理。
春微寒之季,這倒應證了那句為伊消得人憔悴。清麗的小臉越發瘦小,惹得蘭府上下心疼不已。清俏人兒卻猶不自知,麵璧長歎。
直到那日。
分明是暖陽高照的日子,分明是百花齊放的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待蘭嬋醒來時,頭痛欲裂。
一切也已是萬簌俱靜之時,歌舞升平退卻之後。
夜涼如水。
幽暗昏惑的燭火中,一襲大紅喜袍的男子坐在桌前靜靜的飲著酒。模樣有些模糊不清,暖昧不明,身形有些熟悉。
雕花,果盤,綾帳,鳳冠,喜服。
新郎。。。
她…這是什麽情況?
“啊!這是哪?!”
男子緩緩回頭,燭火映在他臉上,陰鬱冷酷,諷刺不已。“蘇府,我們的洞房。”
他的麵容逐漸清楚…是他,是他,竟是他。
那日,月白,*賊,他自稱蘇水色。
這一瞬間,蘭嬋就想,怎麽冷到了骨子裏?
在這個叫蘇水色的男子嘲諷的目光中,在燭火搖曳中,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也明白了一些事。
自那日回蘭家後,她一直病怏怏的窩在閨房裏,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沒興致。
某天清晨,二房生的妹妹蘭娟風風火火的衝進她的房內,似乎是說“姐姐!蘇家公子來找爹爹提親了,說是要娶我們,現在就在花廳呢。”
情緒低落的她,哪怕平日再聰明狡黠。也沒有刻意去聽妹妹的話。
從而忽略了。
蘇家公子,提親,我們。
所以,蘭家上下就以為她不同意出嫁?就強行下了藥迷昏了她直接送來和這個蘇水色拜堂?
於是,她醒來時,就是這番模樣。
一身大紅,鳳冠霞帔,安安靜靜的躺在這個洞房裏,躺在這張喜床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拜過堂,甚至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誰,甚至不知道一向寵她的家人為什麽會這麽對她。
她愛蘇水色,不是這個和她成親的坐在這兒品酒的蘇水色。而是那個一直對她冷冷清清的蘇州人都知道的風華絕代的蘇家公子,蘇水色。
這其中盤根錯接,她開始驚恐這其中的事實。
蘇水色仿佛看出了躺在床榻之上依舊不能動彈的蘭嬋眼中的困惑,絲毫不見初見時的痞態,放下酒杯,徑直起身上前向她走去。
“你要幹嘛?”蘭嬋恨不得一口咬掉他伸過來似乎是要摸她臉的手。
那隻修長有致的大手忽的就用力的擒住了她下頷,疼得她想流淚。
蘇水色絲毫不理會她眼中倔強的淚水,冰冷邪肆的開口,一字一頓,“蘭嬋。你聽著,你們蘭家已經把你和你妹妹蘭娟賣給了我們蘇家,我才是真正的蘇水色。你是妻,蘭娟是妾。而你一直所愛的那個蘇水色,不過是我師妹假扮的而已。”
似乎是說到師妹了,他手上的勁鬆開了來,神色有了一絲落寞。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她竟有些許同情他來。
莫名其妙。
看著她那似憐憫的眼神,蘇水色絕然的揮袖離開。
那衣袂翻飛刮出的冷風,門簾打開湧進的寒意,忽的,讓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的落下。
蘭家為什麽要賣了她和蘭娟給蘇家,其實她懂。
蘭府在蘇州本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大戶,以養花聞名。可是,自從十七年前她帶著血斑蘭胎記出生後,蘭家開始衰落,從骨子裏爛了。每年進貢朝廷的花草都不合聖意,賣到各個鄰國的花草往往在半路就給壞了,經濟網斷了。她的爹索性決定蘭家改行,改賣胭脂水粉,正好那些花花草草也派得上用場。
可若是這樣,就必須有蘇府的支持。
所以蘭家上下才會任其追隨蘇水色,能嫁給蘇家公子,還怕蘇家不同意麽。
隻是沒想到,那個蘇水色竟是假的!
這個*賊才是真正的蘇家公子。
蘭家的人都了解她的脾氣,先派蘭娟去試了她的意思,可是那陣子她怎麽會想這麽多?所以大家就以為她不同意,就直接迷昏了她給送到蘇家了。
是吧。
真冷…
她的確不能接受嫁的人是這個*賊,可是她更不能接受的是,那麽寵她和妹妹的家人竟然會賣了她們。
權勢,錢財,地位。
當真就那麽重要麽。
天統五年,蘇州蘭府其女下嫁蘇府公子。
妻,長女蘭嬋。
妾,小女蘭娟。
同嫁蘇水色。
姐妹共侍一夫,譜寫娥皇女英的傳奇。惹得蘇州人人豔羨。
而這樣薄峭的春日裏,蘭家也成功轉行賣起了胭脂。
隻是,在這樣由春至夏的日子裏,又有多少人還記得那個著石青羅裙的空靈少女?又有多少人還記得那個對蘇家公子死纏爛打的難纏女?又有多少人還記得那個十七年前出生在血蘭盛開的日子裏的少女?
曾經,她是蘭嬋。
現在,她是蘇蘭嬋。
蘇水色的正妻,冠夫之姓。
看著那道月白身影手持折扇風度翩翩的迎麵而來,蘭嬋忽的想逃。
麵前楊柳依依,如畫般美,風情別樣。
蘇水色徑直向她走來,身邊竟還依偎著一個嬌俏的人兒,蘭娟,也是蘇蘭娟。
“豬姑娘,逃什麽?”男子戲謔的輕笑,邪肆如初,俊美無鑄。仿佛成親那晚陰鬱的不是他。
她怒,“哼,誰逃了?我不過是給你們讓道。”麵容清冷,並非絕色,可那極易紅的小臉卻分明格外吸引人。
她真不爽,他當真是蘇水色。在他們第一次相遇之後,蘇府就召告了全蘇州。他是蘇水色,而一直假扮他的,是他的師妹。
江湖。
江湖。
蘭嬋愛著的,竟然一直是那個冷漠傾城的女子,江湖。
於廟會上救她的是江湖,在詩會上和她鬥智鬥勇的是江湖,一直拒她於千裏之外的是江湖。
江湖,自幼父母雙亡,與蘇水色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自幼一同被送去拜師,師成回來,長住蘇家,如今依舊。
蘭嬋不知蘇水色與江湖到底親密到了何種地步,但府上人都說,成親那晚,他離開洞房後,並未去蘭娟那裏,而是去了竹苑,江湖的住處。
成親三個多月以來,從未歸來,而蘇家兩老也不管。這事傳盡蘇州,惹得人人好奇。若這蘇水色愛的是江湖,為何不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名份?卻娶了蘭家姐妹。
“今晚,我去你那。”他忽然前進幾步攬住她的腰,湊到她耳邊低語。似喃似歎。她微微蹙眉,欲掙脫開來,卻隻見得他眼中冷光一片,如淬毒般的似無意掃了一眼身旁的蘭娟。
這男人!竟拿妹妹的命來威脅她!蘭嬋憤怒的瞪著他臉上那輕蔑的笑,他篤定她會妥協麽?
一陳涼意升起,看著他悠然的離開,她憤恨的攥緊了手絹,指甲深入掌心,生疼。
“姐姐和相公的感情當真是好啊…”著粉紅薄紗的蘭娟掩唇輕笑開來,柔眸微眯,隱去寒意。她與蘭嬋不同,晚了不過兩天出生,喜粉紅,明媚嬌豔,是蘇州出名的美人兒。“娟兒,這蘇府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比在自家。你…有些話,姐姐不好開口,萬事自己小心。”蘭嬋擰緊秀眉苦口婆心的看著這個嬌縱慣了的妹妹。蘭娟冷笑著悠然上前,蓮步趨趨。也隻扔下一番意味不明的話,“隻要姐姐不與娟兒爭,娟兒自當謹慎。不過,當初姐姐窮追不舍的假相公,如今可是女兒身呢。姐姐不去瞧瞧?”
仿佛是什麽變了。
當初在蘭府,因為子嗣少,就大房生了蘭嬋,二房生了蘭娟。兩個女兒,蘭老爺卻寵上了天,也不提要兒子。
所以,大房二房和睦相處,兩姐妹關係也是相當好。隻是如今…
“嗬嗬,也罷。反正自己又不愛那蘇水色,她若能得到他的寵愛,倒是挺好。”思至此,蘭嬋轉身離開。
搪邊楊柳依依,似誰的悲泣。
竹林深處,竹苑。
月白長衫男子墨發微挽,神情微滯,發呆的看著麵前曠若空穀幽蘭的月白長裙女子撫琴。
琴聲忽沉重忽歡快,忽壯烈忽寧靜。聽來恍若洗耳般享受。一曲盡。
女子緩緩開口,精致的眉目間是冷漠疏離之色,“如若我是男子,定會好好待她。”
男子回神,抬頭戲謔的笑,“你倒是也會說,如若你愛,又何必去管那些刻板的規矩,我倒不介意拱手讓與你。”他話暗藏酸味,她卻似不自知情。
她輕笑,冷戾傾城,卻暗隱怒火,素手一勾琴弦,那琴“猙”的一聲中帶了殺氣,“蘇水色,你負蘭嬋,我必殺你。”這話配上那刺耳的琴音和內力,竟讓蘇水色一口血噴了出來,皆數盛開到女子月白聖潔的衣裳上,絢目刺眼而妖嬈。勾魂嗜血,又有著精致的疼。
“江湖,你可為她對我動用琴刃,是愛她麽?嗬嗬,可是我也愛你呢,這可怎麽辦才好。”男子勾唇,笑得頹然而落寞,仿佛盛世的星辰全隨著他那抹笑而隕落,繁華不再。惹人心疼。
那晚。
蘇水色並未去蘭嬋那裏,而是去了蘭娟那。
夜色深深。
月白的女子倚在小菱窗前不停的咳嗽,腹部似絞裂的疼。攤開捂住唇的手,殷紅的血順著唇角不停的湧出。墜落在衣上,染紅。
她虛弱的苦笑,“蘇水色,你又怎會明白我的意思?你永遠不會明白的,因為,我是江湖。”
燭火襯著窗外的竹影,搖曳生輝,月色依舊薄涼。
而那窗外靜默的看著她的石青衣女子一直呆愣著,直到江湖募然抬頭看到了她。
兩人的目光愕然在半空交匯。
“師嫂……”
“江姑娘。”
夜色濃鬱,壓抑不已。
情濃情薄,又企是一言可盡?
天轉夏,夏入秋。
時近中秋,天氣轉涼。
而在這樣的日子裏,蘇水色要當爹了。
蘭娟雖為妾,卻在這近幾個月極得蘇水色的寵愛,夜夜歡娛。這不,早上說肚子不舒服,用膳時想吐,蘇家兩老一聽,忙請大夫來瞧,原來是害喜了。
“相公……娟兒想吃梅子。”這女人一旦被捧在手心,就會恃寵而嬌。蘭娟明明還未出懷,卻極為嬌縱的霸著蘇水色。
“別鬧,我有事要忙。”他皺眉不著痕跡的推開她。
塘邊滿池荷花衰落,殘敗不已。不管不顧蘭娟的撒嬌,他的目光如矩緊緊盯著那襲往竹苑方向而去的青衣。不禁暗忖,最近蘭嬋與江湖走得很近。
是的,蘭嬋依然一襲青衣,不悲不喜,不爭不奪,再也不見那昔日的歡快機靈,獨守空房卻無任何怨言。所有人都知道,她與江湖走得極近。蘇州城裏甚至開始謠言滿天飛。最離譜的,不過就是蘇夫人給夫君戴綠帽,而這相好竟是蘇公子的紅顏知已江湖。
蘭嬋愛江湖麽?
她不知道。
但她與她於竹林長談,她聽她撫琴,看她起舞,和她說話,為她叫好。朝夕相處,竹林深處,仿佛有生命的靈動。直到某日,她再次盯著江湖美豔不可方物的臉時,突然笑開。
“江姑娘,我確定,我喜歡你……”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但江湖卻聽見了。她暖暖的低眉淺笑,沒了往昔的冷漠,一時恍花了蘭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