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傷流·迷散·指暮天

立秋已經很久了,氣溫依然很高。

高一的新生還在進行長達半個月的軍訓,操場上一片片的綠,濃的化不開。

新學期的開始,長歧選擇住校,秦雅楠因為奶奶身體不好的原因選擇轉學。

母親擔心長歧的身體,問他要不要再休息一陣,晚一點在入學。擦汗那個氣告訴母親不要擔心,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身體不舒服會休息的,母親同意了,因為忙,很少在家,沒有辦法照顧長歧,住校也是一個選擇。

剛開始住校的生活並不習慣,比如半夜宿舍裏會很不安靜,早晨又有人起得很早。又比如有一段時間長歧整夜的失眠,而到了白天又開始犯困。走一小段路就會覺得累,不能亂動,不能跑跳,每天還要吃一大把藥調理身體,每到陰天下雨傷口就會一陣陣的刺痛,嚴重時長歧就捂著胸口低低的呻吟。

辛子和穀澤每周都會打電話來,說說他們的大學生活,軍訓是如何苦,舍友們是如何搞笑,利用休息日會到各個景點旅遊,並寄回一些小禮物和照片。也會聊起過去,辛子的聲音會變得沙啞,接下來是沉默。長歧便會岔開話題,聊些別的事。

整夜失眠的時候,長歧會整夜的做著習題,早晨早起在樓頂的天台上眺望操場,背背單詞。當初是三個人一起站在這裏,沐浴著同一片陽光。

高三的畢業照,長歧一直夾在筆記本裏,一張張熟悉的笑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卻咫尺天涯。辛子長歧穀澤站在最右邊的位置,全部黑壓壓的校服辛子趁老師不注意的時間偷偷的做了個鬼臉,於是畢業照上記錄了那個瞬間。那一天,陽光很燦爛,都很美麗。

人不而來就是由許許多多個瞬間組成。

如同合歡,在開到最燦爛的時,在一夜之後全部凋零。

如同蘆葦,翠綠過後,又迎來一季的枯萎。

如同爬山虎,瘋長過後,轟轟烈烈的死亡。

眼淚在流幹後再見笑容。

長歧,睡了嗎?

沒呢,你先等一下,我到外麵去接。他們都睡了。

很晚了。怎麽還不睡呢。

睡不著就撥了你的電話。

現在還好麽?

還好,你呢,學習累嗎,要注意休息,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

嗯,我知道。

??????

這樣的電話每周固定會有兩個,平時偶爾也會有。開著無聊的玩笑卻是彼此都了解關心著對方,隻要知道他好就足夠了。

長歧回到宿舍,繼續做習題。

長歧,怎麽還沒有睡啊。突然傳來的聲音有點啞啞的,還帶著濃濃的睡意,嚇了長歧一跳。長歧轉過身,看著韓晨坐在床上揉著眼睛。

嗯,睡不著,韓晨。

韓晨??????對方已經完全沒有了反應。讓長歧懷疑,韓晨是否在說夢話。

沒什麽,你繼續睡吧。長歧朝著韓晨揮了揮手,示意他躺下。

夜濃的化不開,整層樓的燈幾乎都熄了,整個世界被籠罩在一片黑暗裏。天空陰沉沉的,大概會下雨吧。長歧感到一陣不適,於是也關掉燈躺下來。

不久長歧就聽見韓晨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剛開學時,長歧和韓晨分到一個宿舍,第一節課,大家互相做了自我介紹。

我叫韓晨,高考不理想,所以就複讀了,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同樣漂亮的一個男生,長歧總覺得他擁有同穀澤一樣漂亮的雙眸。深邃叫人才不明白。

整整比長歧大一個月,至於那個高考不理想,長歧過後才知道,那個分數比穀澤的還高。又是一個很強勁的對手。

花開了又謝,謝了還會再開。

天堂鳥高傲的站在枝頭,天堂鳥很美的名字,很美的花。

像是韓晨,有些孤傲,有些冷漠。

而自己仍舊喜歡那些粉紅色的可愛的花朵。

快看快看,那個就是長歧,英雄呢。

哇,好帥,我的白馬王子。

看,他旁邊的那個,也好帥啊。

聽說高考成績很高,卻複讀了,真是搞不懂。不過可以大飽眼福了。

嘻嘻……哈哈

長歧和韓晨對視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

那就是長歧,英雄呢。我的白馬王子。韓晨尖這嗓子學著剛才的女生。

你想死啊。長歧追著韓晨打。

我錯了,我錯了,我的白馬王子。

還說,下次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兩個人打了一會,大男生打打鬧鬧,在女孩子眼裏總是覺得怪怪的。所以一路上不少異樣的眼光向他們投來。

他們不會是那個吧。

有點像,不要啊,我的長歧哥哥。

原來那麽多女生追他,他不答應,難道真的是??????女孩使勁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這種小誤會真的很多,兩個男孩子天天粘在一起,開玩笑時還會說些肉麻的話,韓晨還會對著長歧放放電。難怪別人會誤會。長歧是很喜歡韓晨,不過僅僅是喜歡,那種呆在一起很舒服的感覺。長歧不喜歡女孩子,不是因為他性取向有問題,而是覺得女孩子太麻煩,太囉嗦。

喂,韓晨,你快點找個女朋友吧,我們又被誤會了。韓晨微微皺著眉。

你為什麽不找,我可是心有所屬。

我也一樣啊,嗬嗬。

就叫他們誤會好了,我無所謂啊。韓晨的臉上又恢複了剛才的笑容。

十九歲的陽光很燦爛。

十九歲的少年很燦爛。

兩個人看著那一大片開始發黃的蘆葦。秋已經很深了。

你怎麽找到這個好地方。

就這麽走著發現的唄。

不會吧,對方臉上露出詫異的眼光。

開玩笑啦,我們從小就在這個學校,所以學校的角角落落都被我們摸得清清楚楚啦。

韓晨從書包裏拿出素描本和鉛筆,筆尖在紙上遊走,一幅素描很快就有了輪廓。很顯然,畫畫的人有很深的功底。

長歧驚訝的張大了嘴,眼前的這個十九歲的少年像是一幅靜止的油畫,有著華麗的色彩他像一支高傲的天堂鳥,靜靜的佇立在哪裏。惟妙惟肖。幹淨的白襯衣,黑色的校服外套,有點長的劉海,分明的輪廓。挺拔的身姿,再加上聰明的腦子,簡直就是完美。如果自己是女孩,一定會喜歡上他的,即使當一個花癡,默默地欣賞著他,也是一種幸福。他偶爾抬起頭,然後手腕靈活的運動。韓晨抬頭的瞬間,看見長歧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不好意思的臉紅了一下,你幹什麽盯著我看。

真美。長歧有感而發,卻沒有想到對方卻誤解了。

什麽,你個大變態。

我是說你的畫。韓晨因為剛才的誤解,自己想歪了,臉不由得更紅了。

很久沒有畫了,有些生疏了。

你畫得這麽好,怎麽不考美院呢?以你的成績,上最好的學校都沒有問題。

你以為我不想啊,是我老爸不讓,就這水平,都是我平時的零花錢省出來偷偷請老師學的。

你能幫我畫一幅麽。我很喜歡蘆葦,可是冬天就看不見了。

你喜歡的話,這幅送給你好了。下次再給你畫幅更好的。

自從長歧出事後秦雅楠也轉學去了另一個城市,奶奶一個人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秦雅楠就被派去照顧奶奶。

手機震動,長歧拿出手機,有三條信息。

長歧最近好麽,很想你啊。現在在做什麽呢?辛子。

長歧,今天晚上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吃晚飯了,你自己去吃。別忘了。

韓晨。

小歧,媽媽很想你,周末回來吧,媽媽。

長歧放下手機,停了一分鍾,又重新拿起,屏幕上出現兩個字,好的。然後消息報告顯示:發送成功。

不知不覺已有半個月沒有回家,到了周末就出去買一些吃的,然後在宿舍裏呆半天。用韓晨的話說,這叫修煉。

因為是重讀所以老師在各方麵管的都不嚴,上早自習的人一樣少得可憐。所用人寧願夜裏看晚一點也不願早起,甚至有人連早飯都犧牲了。

自從住校以來,長歧就開始習慣早起,去操場上背書。想到過去,自己每天都是踏著鈴聲進教室,還光榮的被老師稱為踏樂者。

長歧,周末回家麽?

嗯,我媽叫我回去,天冷了,回去拿些厚衣服,你呢?

回去也是一個人,無聊。

相處時間長了,長歧還不知道韓晨有怎樣的一個家庭。他從來沒與說過,長歧也從來沒有問過。韓晨也喜歡長歧這一點,話不多,安靜,不會去問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他的每件事做得都恰到好處。這一點叫韓晨很佩服。

不如,你去我家吧。

深秋的天藍的深邃,像是小孩子的眼,清澈明朗。沒有一朵雲,微微吹起的小風,叫人感覺很舒適。

爬山虎開始幹枯,然後靜默。一年過去了四分之三,時間過得很快啊。

長歧和韓晨踩著落葉,在街道上走著,以前熟悉的路現在卻有些陌生。走了十年,每天來來回回,閉著眼都可以找回家,現在卻感到了陌生。是因為葉子落了麽?

兩個人一路上都保持沉默,長歧說一兩句話,韓晨就一句一句應著。書包有些沉,長歧換了個肩,又動了動剛才被壓疼得手臂。

天色有些晚了,街邊的昏暗的路燈像是沉睡了很久剛剛才睜開眼睛,眼睛充滿了朦朧感,叫人懷疑眼前一切的真實感。

就在前麵的小區。從這個路口拐進去就到了。

長歧伸出手,四肢彎曲有規律的輕輕叩門。門很快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看起來很年輕有著和長歧一樣漂亮的麵孔,應該說是長歧遺傳了母親的美貌吧。

媽,我回來了,這是韓晨,我朋友。女人露出笑容,真的好美,韓晨在進門之前還在想該怎麽麵對第一次見麵朋友的母親,他不太擅長這些,本來自己就沒有什麽朋友。

長歧母親的那一笑把距離拉近了很多,氣氛變得緩和很多。

阿姨好,韓晨有禮貌的向長歧母親問好。並送上了同樣迷人的笑容。

快進來吧,別站在門口了。說著母親就要從他們手中接過書包。

不用了,挺沉的。我自己來就行,您也挺辛苦的。

我們家小歧長大了,懂得心疼媽媽了。母親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媽,快別說了,我們先進屋了。長歧對站在一邊的韓晨說道,先去我的屋子。

嗯,韓晨應道。

從外麵看這些房子有些年頭了,可是進來了感覺卻完全不一樣。房間裝飾的簡單雅致,一看就知是主人精心打理的結果。整個房子是白色調,明亮幹淨,一塵不染,想到長歧有點潔癖,看了他家就不覺得奇怪了。走廊的盡頭擺著兩盆植物,一色的綠,給整個房子增加了不少生氣,簡單別致和房子的陳設很搭配。

韓晨,這是我的臥室。

米色的地毯,中間是一張大大的雙人床,窗子是很大的落地窗。邊上的有很寬的台子,鋪著潔白的毯子,可以坐可以躺,窗子旁邊是書櫃,裏麵陳列著各式的書,名著,小說,詩詞,古今中外的都有,書櫃的最低下一層放著許多舊磁帶,然後是一大堆CD。書櫃的旁邊是電腦桌,很寬敞,也充當著長歧的寫字桌。桌上放著四個相框。第一個有些年頭了,照片開始泛黃,照片中是一對年輕夫妻,中間他們的孩子,那是長歧七歲時的照片,和現在沒有太大的變化,可以說現在的長歧臉更加精致了。八歲父親去世,那是最後一次和父親留影。第二個是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三人組,穀澤辛子還有長歧。第三張是一家四口,新組合的家庭,在那一年過年時被母親拖去照的。第四張是長歧和一個女孩子。你女朋友?韓晨指著照片說。

正在整理東西的長歧掃了一眼,你說秦雅楠,算是我妹妹,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感覺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那很正常啊。她整天到處逛,你見過也不奇怪啊。換作是我,說不定哪個小女生也把我記住了。長歧仰起臉驕傲地說。

你別自戀了,就你這樣,走在人群裏都要費些功夫才能找到你。

那你呢,還不是一樣。

兩個人打了一會,有些累了,躺在床上開始聊天,說到穀澤說到辛子說到秦雅楠,長歧靜靜地說,韓晨就躺在他身邊靜靜的聽,偶爾長歧臉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消失。

人總是那麽奇怪,當你討厭一個人時,你會看見他所有的缺點,忘記他所有的好,哪怕是一點點,當你喜歡上一個人,你可以包容他所有的缺點,所有的錯誤。有時寧願相信一個陌生人卻不願意相信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

比如秦雅楠,長歧覺得沒有理由可以在相信她。

又一次不眠襲卷黑夜,聽見身邊韓晨均勻的呼吸長歧忽然覺得有點安心。

長歧相信緣份,有很多相似的人會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你身邊,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羈絆。時間越久,這之間的羈絆也就越深。如果沒有韓晨,自己該怎麽辦呢?會像當初沒有了穀澤辛子一樣寂寞嗎?

這一年在生命中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而留下的隻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人可以去留,而那些合歡卻一直站在那裏,忍受著一次次的孤獨寂寞。離別。花離開枝頭,被雨水浸濕,然後再被人們踩在腳下,有誰知到,樹的心也會疼。

第二天早晨長歧和韓晨起來家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桌子上有一張紙條:小歧,冰箱裏有飯菜,自己熱一下,還有,累了就回家,媽媽會等你。

吃完午飯,長歧簡單收拾了一下找出幾件厚衣服放在書包裏。

雖說是中午,路上的行人卻少了很多,夜裏又下起了雨,氣溫有下降了一些。

韓晨到幹洗店取出昨天送去的衣服,兩個人一起回到學校。

日記裏夾著一片黃葉,是三年前長歧在學校裏背單詞時發現的,那是初秋黃葉還很少,於是就摘了下來夾在日記本裏,葉子上黑色的筆記九月十三日,到今天剛好三年零一個月。

有一條路,走過了總是難以讓人忘記,因為這條路上充滿了荊棘和坎坷,隻有相信自己才能照亮自己不滅的心燈,通向成功的彼岸。

有一種感情,經曆了總會使人想起,也許有時幸福的含義需要自己去擬定,相信自己才能使你更有準備的把握通向幸福的路,找到幸福的源泉。

有一種高度,總是讓人難以企及,就像攀登一座高山,隻有堅持不懈相信自己,最終你才會是一個成功者,會看到許多美麗的景色。

是辛子喜歡的一段話,從上高中時辛子每一冊語文書的空白處都會用很漂亮的行楷寫下這一段話。

長歧書中這段話是從辛子那裏偷偷抄來的。偶爾翻起書櫃發現還有和他們複習功課時留下的筆記。最後一頁,居然也寫著這一段話。

太過平淡的生活讓人覺得乏味厭倦

機械的重複三點一線會讓人忘卻了本性

是開著燈熬夜做習題

是熄燈後的悄悄話

是熟睡後均勻的呼吸

是帶有洗衣粉味道的幹淨的球鞋

合歡度過了又一個漫長的花季

蘆葦也送走了一季的清香

心裏的一場驚濤駭浪

把我們深深吞沒在無聲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