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第一筆生意

他重新拿起筷子,又夾過一口菜放到口裏,輕輕地咀嚼起來,那神情,仿佛在回味,又仿佛在沉思,西去的日光,淡淡地照在他的側臉上,清晰得就連他光潔如玉的肌膚紋理,都是一清二楚。

因為沒有和古人談生意的經驗,所以,此時的洛雪隱,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了從寧軒薄唇裏葉出來的任何一個字眼。

可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兩個同樣俊美絕倫的人兒,靜靜地坐在桌旁,仿佛一副十分完美的靜坐圖,可是,再近一點,就會清晰地看出,兩人中,一個明顯在等,另一個卻忍著不說。

等待,也是極限,極限的背後,就是爆發。

終於,在洛雪隱眼裏的希望一點點地碎掉,她再一次有些不耐地動了動身子時,那個沉默了半晌的人,終於說話了。

他側了側頭,望著那個沒有十分耐心的女子微微一笑:“隻能說……”

等了半天,話隻說了一半,洛雪隱的心,仿佛從秋天,跌到了冬天,有那麽一瞬,她真的想敲開寧軒的腦袋,看看這裏麵究竟裝了些什麽。

隻能說?怎麽樣嘛……

知道寧軒這是在吊自己的胃口,洛雪隱眸子裏的急切慢慢地淡去,心裏開始不悅起來。

看來,這小子很會玩心理戰術嘛,繞了半天,又停了半天,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可就是不肯說出主題。

寧軒再微笑起來,仿佛細雨落在筍尖時的清爽,他笑,然後才慢吞吞地說道:“味道……真的很不錯。”

洛雪隱先是一滯,再次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嘛,是嘛,這才是做生意的人嘛,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呢?

那樣的笑,落在寧軒的眼裏,明朗而且欣喜,活生生就是貓兒見到腥味時的迫不及待。

可是,寧軒卻不能不承認,那笑容,沒有一絲做作,沒有一點討好,純粹隻是為了開心而笑。那樣的笑,真的很美……

就在寧軒望著這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女子,想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快樂的時候,洛雪隱卻驀地笑容一斂,下一秒鍾,她咳了一聲,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麽,我們來說說錢……也就是銀子吧……”

什麽才是夏天的天,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

說的就是洛雪隱這種,不論你說到天涯海角,她都有辦法扯到銀子上去的人……

寧軒的眼神又一次凝住了。下一刻,他開始啼笑皆非。

這女子的心裏,難道除了錢,就沒有其他了麽?

可是,他們之間,本來就是從銀子和利益開始的呀,於是,寧軒輕輕地啜了口茶,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好,我們現在就來談談錢吧……”

錢?可是銅錢嗎?難道,這女子的胃口,就隻是一串一串的銅錢這麽簡單?

不象,不象。

再想起她奇怪的言辭,還有某些連李師傅都聽不明白的注解,寧軒忽然開始懷疑起這女子的來曆……

……

洛雪隱將寫好的合同,擺在了寧軒的麵前,那上麵,一條條,一款款,清晰明了。

上麵注明,由湛八,也就是洛雪隱提供菜譜和製作方法,然後交給幸運樓出售。而洛雪隱將從菜品的營業額中提取百分之十的勞務費。

……

手裏拿著那份合同,寧軒望著洛雪隱,感覺到難以相信,這個如此喜形於色的女孩兒,竟然能撰寫出如此全麵而且周密的合同書。

既然一切就緒,那麽,就隻剩下談價錢的方麵了。

依寧軒的意思,是隻給百分之八的。然而,洛雪隱的一番話,就說得他無話可說。

她說,百分之十,已經是最少。

比如說這個紅燒豆腐,豆腐兩文錢一份,加上油鹽醬醋肉沫等佐料,成本也不過十文錢,可是,你的售出價是半兩銀子。

半兩銀子,再提十分之一,也就是六十文出來,扣去成本,你還能淨賺五百五十文,這樣的生意,你還嫌不夠?

她最後說:“寧公子,做人可不能貪心不足啊……”

……

寧軒思忖了半晌,終於點頭。兩人就這樣敲定了。幸運樓每售出一份菜品,就提百分之十的銀兩給洛雪隱……

其實,相對於一心鑽到錢眼裏的洛雪隱,他考慮的更多。

他知道,以洛雪隱調製出來的特別的口味,定能留住那些口味極刁的貴客們。那樣的話,自然是幸運樓賺了,可是,商謀其財,當然沒有嫌多之理,更何況,洛雪隱隻是提供一個創意而已,這提成,若是太高的話,於他來說,即便變不成負擔,也會覺得不甘心。

而且,一道菜的百分之十,自然不少,所以,他當然要討價還價。

“小……公子,什麽事這麽高興啊?”才一出來大廳,好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亂轉的青兒就迎了上去。

要知道,洛雪隱這一進去,就是大半天,早等得青兒心急火燎。此時,看到洛雪隱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她除了深出一口氣,再就覺得納悶。

怎麽小姐這見了老板出來,就好象揀了寶一般的呢……

因為要見掌櫃,洛雪隱就沒有讓她進去,現在,一切談妥,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那間大大的廂房裏,呆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之多。

大大的廂房裏,明顯地采用了較先進的隔間設施,所以,她乍一走出來,耳聽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的喧囂,竟然微微地不習慣起來。

那個寧軒,還真是會享受生活的主兒呢……

洛雪隱淡淡的笑著,毫不掩飾的驚喜。她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說道:“什麽事?當然是好事啊……”

洛雪隱笑著,一步一步地朝青兒走來:“小管家,我們要回去了……”

夕陽的流光,仿佛是璀璨的溶金,點點灑灑在她的臉上,而她微微眯起的眸子,更像是一隻懶慵的貓兒,好象剛剛捉到了一隻大老鼠一般的滿足不已……

青兒並不知道這其間洛雪隱經曆過什麽,可看到她如此滿足幸福的表情,她自己也開心起來,於是,她用力點頭:“好的,我們回去了……”

“回去了,我們的幸福日子就要開始羅……”洛雪隱一邊笑,一邊擺手,也不理還在問東問西的青兒,隻和掌櫃簡單地道別,然後,就甩著手中的折扇,大搖大擺地出了幸運樓的門,開心地向前走去。

今天,真是收獲頗豐啊……

當然,因為開心的緣故,她早將先前被人偷窺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可是,她早已忘記的事,卻不代表別人也不記得了。

於是,在洛雪隱沒有看到的角落,她們的身後,有兩個人,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

看到兩人在湛王府的牆壁外一躍而入,那兩個人才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離去。

幸運樓裏,寧軒靜靜地站在窗前,聽著那女子的歡呼,望著她那張因為高興而神采飛揚的臉。

一暗紅,一青綠的身影,就是那兩個人,漸漸地融入到如水的人流中去,就好象一滴油滴入大海一般,淹沒了,沉下去了。

站在窗前的他,不由地跨前一步,再想努力地辨認,可是,人流如潮,哪裏還有那兩個人的影子?

她的容色,並非傾城,她的氣度,也並非大家。可是,他卻從她的身上,發現了種即便是王孫貴族都沒有的驕傲,以及高貴。

而且,她是一個簡單的人,用極其簡單的眼光,看待世人和世事,歡樂時就笑,不開心時就皺眉,好象這世上,還有什麽,能夠奪去她的快樂……

那樣的一個女子,仿佛不屬於這個塵世,而她臉上的笑,不論如何的單純和明媚,始終都帶著一種忡忡的憂傷,還有色澤淡薄的淡漠。

那樣的表情,隻是一種感覺,可是,寧軒卻明顯地感覺到了。看到她離開,寧軒就派人跟在她們的身後,想要知道這個女子,究竟出自哪家。

可是,跟去的人回來了,卻也帶來了令他震驚的消息,她的身後,除了他們的人,竟然還有另外的兩人在跟蹤,而他們反過來想要跟蹤那兩人時,卻被那兩人發現,最後竟被甩掉了。

她們的身後,還有人跟蹤?也就是說,在他之外,還有人在關心那個言行奇特的女子……

寧軒好看的眉,忽然蹙了起來,他這一脫口答應,是否幫自己找了個天大的麻煩回來……

遠天外,落霞與孤騖齊飛。

那樣的海天一色,仿佛是篷萊仙境裏的倒影,使人一望之下,不由地賞心悅目。

長軒外,裝飾華麗的馬車旁,定定地站著一身身著黑色錦衣的男子。他神情威嚴,容色肅殺,那樣的集威嚴和華貴於一身,令人烈烈不敢仰視。

此時,他眼神淡漠,靜靜地望著長天秋水,可是,那眼神卻空蒙遙遠,隱隱的遊離,他仿佛望著一處,又仿佛透過那一處,望著雲天外的輕逸翻卷的白雲。

四周都是侍衛,氣氛肅殺凜冽,男子站在車之側,卻仿佛將方圓一裏的動靜,全部都入收眼底,隻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輕轉眸子,冷然回望。

看他那神態,應該是在等什麽人。

忽然,有人自遠方來。

先是輕俏,然後沉重,一陣急促的腳步仿佛寸踏清秋一般,由遠及近。

男子負手轉身,隻看到兩個年青地黑衣男子,正單膝跪倒在男子的麵前,開始急急地稟報起來。

男子的眉間,蹙了又鬆,鬆了又蹙。他沉吟良久,終於對一直侍立在身側的年青男子說道:“侍劍,命人監視湛王府……”

年青的男子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手一揮,率領剛剛歸來的兩個男子,瞬忽遠去了。

男子這才轉身,在登上馬車之際,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你等著,我會回來的!

……

洛雪隱沒有想到的是,她們前腳才進蘭心居,淨水湛後腳就跟了進來。

當然,他的來到,是被某人騙來的。

而那個某人,就是上次被洛雪隱嚇走的臭屁小孩八王爺淨水複。淨水複,排行第八,是淨水湛的所有兄弟之中,唯一得到淨水湛眷顧的一個。

可能就因為他看到自己的藍瞳不會懼怕,可能因為他某一日流露出來的無助,令淨水湛想到了自己的幼兒時期,所以,即便他的母妃對自己交不友善,可隻要是淨水複的要求,淨水湛無一例外地全部照辦。

所以呢,若非淨水複左纏右纏,而且左哄右哄,再加上左騙又騙,淨水湛是說什麽,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的。

出征在即,千頭萬緒。

這一次的淨水湛,以一人之力,敵四國之眾,所以,這背水一戰的當頭,他甚至動用了他手下的所有包括朝廷之外的力量。

暗人,細作,早年潛入四國的手下,甚至包括了還有他多年苦心經營,隱藏在朝野之外的,另一股巨大的力量。

於是,在這一段時間裏,他忘記了妻子,忘記了家,當然,也早就忘記了那個在新婚之夜,就被他扔進蘭心居的、可惡的女人。

淨水複發了三天的噩夢,他是知道的,淨水複攪得錦秀宮裏雞犬不寧,他也是知道的。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想去理這件事,因為,在他看來,那些小孩子一般的恐懼之類,純屬被人嚇到,過一段時間,自然也就好了。

然而,淨水複並沒有放過他。這不,他整天纏著他說蘭心居裏有一個惡鬼,差點兒就吃了他,所以,一定要淨水湛去殺了她。

淨水湛終於被他纏得沒有辦法,再加上,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回門,在丞相府裏看到的那一張素淨的容顏。所以,他忽然想去看看,那個曾被他折斷雙手的女子,至今怎麽樣了……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因為他這一趟來,改變了很多事,也令洛雪隱下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決心,她要從軍且隨著大軍出征。

當然,她並非為了報效國家,也並不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她至所以要跟著他,除了斂財積富,就是伺機報仇,就是要令他生不如死……

當然,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洛雪隱的出現,勝日皇朝的征南大軍裏,多了一個威名遠震的將軍,而淨水湛,也在最慘烈的一次戰鬥中,在九死一生之際,終被她救起……

沒有人知道……

在走近蘭心居的時候,淨水湛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毀掉姐姐一切的洛雪隱,一直是喜歡著他的。

他記得,每次她望著他的眼神,都是溫柔如水,含情脈脈。可是,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新婚之夜,她那又黑白分明的眸子,全部都盛滿陌生的,以及透骨的恨意。

恨麽?

淨水湛忽然覺得嗤之以鼻。一個毀了自己姐姐的臉,毀了自己姐姐一切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去恨呢?

若真要恨,怕也輪不到她吧……

他再想起洛水心,那又是一個多麽溫柔似水的女子啊。善良而且善解人意。可是,就是那樣的姐姐,卻被自己的妹妹害成那樣……

而且,自從洛雪隱被打入蘭心居之後,她隻要一看到他,還要幫她求情,求自己大發慈悲,放過她。

然而,淨水湛心裏的恨,豈是一兩句話就可以化解的?

她隻要一想起洛水心蒙著白紗的臉,一想起她曾經絕世的容顏,就這樣毀在那個可惡的女人手裏,淨水湛心裏的恨意,又開始蔓延。

回門那天,他自然看到了洛雪隱的容顏,於是,心裏本來平靜無欲的心,又開始思忖,那個傳言中,美過妹妹十倍的姐姐,不知道又生成什麽樣子?

可惜,她將姐姐最美的東西毀掉,使他一生,都無法再看到,所以及,他的恨,她們豈能明白?

一個善良,一個黑心而且自私。

這兩個極致的比較,明眼一下子就可以分辨,所以,洛水心越是為洛雪隱求情,淨水湛就越討厭她,自然,也不會放她出去。

眼下,再過幾天,他就要出征,所以,有必要警告一下那個女子,別妄想在離開之後,誘惑或者威脅洛水心,放她出來。

他發誓,若她敢走出蘭心居一步,他就會令她生不如死……

“三皇兄,我不騙你,我真的在這裏看到惡鬼啊,他就這樣……”小小的娃兒做了一下嚇人的動作,舌頭也伸得老長,兩個嫩嫩的小手,在空中劃拉著,故意扮做嚇人的口氣說道:“我是冤死鬼啊,看我不吃了你……”

淨水湛的唇抽搐了一下。

他望著那個向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弟,水藍色的眸子裏,流露出淡淡的、稍縱即逝的暖意。

他搖頭:“八皇弟,你帶為兄來,就是為了看那惡鬼……可是,這天還沒有黑,那鬼,又怎麽會出來?”

“若真要看惡鬼,我們還是晚上現來吧,現在,我們回去……”

“不要啊,三皇兄……”小人兒一把抱住淨水湛的大手:“晚上的惡鬼,這裏白天也有啊……而且,那個惡鬼還會罵人……”

小人兒說著,再想起洛雪隱上次罵自己野狗的事,臉也紅了。於是,他再搖搖淨水湛的手:“三皇兄,這裏真的有惡鬼啊……”

“好了,八皇弟,我隨你去看一下,然後,你還是好好地回去讀書吧,要知道,再不回宮,天就晚了……”

一接近蘭心居,淨水湛的眉又蹙了起來。他一想起就要看到那個可惡的黑心的女人,又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看到淨水湛竟然止步不前,小人兒的眼珠轉了一下,忽然痛快地說道:“三皇兄,咱們還是回去吧……”

“好,回去……”淨水湛剛要舉步,忽然驚異地望了一眼神情詭異的小人兒,愕然道:“怎麽變得這麽痛快?”

“不是的,隻是上次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個惡鬼說過,這裏麵有很多惡鬼都要找你報仇,我怕你一進去,就被他們吃了……”

小人兒眨眼,一副恐懼之極的樣子:“三皇兄,我不想你被惡鬼吃掉,所以,我們還是走吧……”

……

“有什麽樣的惡鬼,竟然如此囂張?”淨水湛斜眼望著故弄玄虛的小人兒,隱隱地猜出怎麽回事了。

這世上,咒他如鬼,恨他如鬼的人是不少,可是若在蘭心居裏,怕就隻剩下一個了吧……

除了那個可惡的女子,還會有誰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說他是惡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