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倒黴新娘

夜,是繁複交疊的暮色,層層連接的黑暗。

當夜的黑,黑的沉如潮水般的彌漫,整個世界,就進入了完全的休眠狀態。

湛王府裏

深宵的風卷起墜落的花瓣,在花前,在燈下,輕輕地掠過,那樣的輾轉飄零,更象是一線飄搖的螢光,敲響了廊前的鐵馬,晃花了一盞一盞的氣死風燈。

咚……咚……咚……

三更的更鼓點水般地響過,院子裏的燈,又熄了一半。廊下的樹影,與風共舞,幢幢綽綽,使整個王府顯得更加的幽暗起來。

王府的西北角,是一間稍微寬大的屋子。隱藏在黯夜裏的飛簷獸角,正帶著某種近乎隱秘的表情,靜靜地觀望著屋子內的旖旎春色,不聞,不問,不言,也不語。

寬敞的屋子裏,窗門緊閉。

透過雕著繁複花紋的窗欞,隱約可以看到,那裏麵紅燭閃耀,燈光通明。再往裏看,就是大床。那裏,水紅色帷幕如水般地垂下,覆住了床前擺得整整齊齊的繡花鞋。

透過淡淡的粉色,寬大的床上,一健碩,一妖嬈的兩個人影,正靜靜地呈一對一的覆蓋式交疊,毫無聲息。

而床前的地上,則是東一件,西一件的衣物,零亂地丟了一地。水紅色的女子衣裙,以奇特的姿勢半掛在椅背之上,上麵的大紅牡丹圖案清晰入扣,仿佛在陽春三月裏最華麗的綻放。

案幾之上,那一對象征著喜慶的紅燭,煙為幽魂蠟為淚。正無聲無息地燃燒,無聲無息地折損。

有人說,紅燭,是新娘的眼淚,其中燃燒著的,不是幸福,而是她曾經鮮活明亮的生命。

當紅燭燃盡,蠟淚涸竭,就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段旅途的開始。

水紅色的帳幔,水紅色的衣物,再看看滿屋整齊有序的箱箱櫃櫃,均貼有粉色雙喜的字樣。看來,這是納妾新喜的男女,在極度的纏綿中,不小心睡著了。

夜更深了,夜更靜了,靜得風都失去了蹤跡。隻是,在這無邊的寂靜裏,仿佛有什麽在蜇伏著,隱蔽著,一到時機,就會張牙舞爪地出現,吞噬一切。

忽然,寂靜得近乎詭異的夜裏,有無數的火把亮了起來。

火光之下,有數不清的人影正悄悄地向這邊移動。

無數腳步,踩踏在青石板鋪就的路麵上,雖然帶著十二分的小心,落在萬籟俱寂的夜裏,卻依舊顯得紛繁而且嘈雜,那樣的近距離可聞的喧囂,更象是被夜半敲響的鼓槌,擊落在夜行人的心上。

那一群人,是清一色的家丁打扮。有些人,應該是剛剛起床的,睡眼惺鬆,衣衫半天。而所有人的手中,則全部不約而同地拿著木棍等可以防身的物什,正穿街過巷,直朝著紅燭閃閃的那間大屋,呈半包圍的形式,慢慢地圍攏過去。

夜棲的飛鳥被驚了起來,撲閃著離開了暫時休憩的木槿花樹,然後在木棉花樹最高的枝頭停下,睜開惺忪而且懵懂的眼睛,吃驚地望著如狼似虎的人群,眼睜睜地看著,卻不明所以。

滿府都是黑暗,隻有那一間屋子裏依舊光影幢幢,像有找到了目標的獵人,一群人有為首一人的指揮下,有秩序地分散,分別將房門窗門都圍了起來。

了切準備就緒,隻見當頭的男子對身後作了個手勢,然後右腳伸出,猛地用力……

隻聽“乒”的一聲巨響,案幾上的紅燭都被嚇得顫了一顫。下一秒,緊閉的紅木大門敞開了,無數人吆喝著湧了進來,正“嘶嘶”燃燒著的火把,吞吐著火焰,散發著熱氣,將黑暗遠遠地驅趕。隻不過刹那間,整個房間頓時清晰明亮如白晝,毫發畢纖。

沒有人說話。

氣氛仿佛被繃到了極限的弦,哪怕一個小小的觸動都會斷裂。

寂靜

隻有火把“嘶嘶”的燃燒的聲音,和細微的呼吸聲在整個空間流動。所有的人自動散開,留了一個寬敞的通道,仿佛忠實的奴仆,正在迎接晚歸的主子。

火光的盡頭,就是黑暗,一抹血一般的紅,正靜靜地仰望長空,負手而立。那人影,高大而且健碩,鮮紅的衣袂無風而過。

燈光、火光,斜斜地照了過來,將他的身影倒映一木槿花樹之上,形同巨人。看到人影散開,有人上前細聲稟報,他才醒悟一般地轉過了身子,一步,一步地朝屋內走去。

在光和暗的交織中,在靜和窒息的間隙,那個高大健碩的身影,赫然穿著一襲代表新郎身分的紅衣,一拂衣擺,大踏步地越過重重光影,一步一步地向屋內走來。

他的每一步,更象是踏在人的心上,混各著本身已經混亂的心跳,鼓點般地響著,令本來就緊張的氣氛,更加地緊張起來。

近了,再近了。

火光照耀著他的側臉,現出了他極為完美而且個性的輪廓。

明亮的燭光和火光下,終於可以看清,這是個極英俊的年青男子。

他長眉斜飛入鬢,眼神凜冽鋒銳。挺如山峰的鼻,薄如刀削的唇,襯托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卓爾不群,英姿煥發。

最神奇的是他的眸子,那是不同於平常人的墨黑,漆一般的暈染,斜斜地望了過去,卻是水晶一般的湛藍。

那瞳仁的藍,仿佛深海的極致,天宇的明晰,那樣的隱隱的冰藍。倒映著無數光點,仿佛湛藍天際裏,閃耀的群星。

可那泛著神奇色澤的光芒,又是極冷的,仿佛足可以凍結一切的深潭,令人一望之下,不寒而栗。

墨染般的長發用墨玉挽住了,細細地梳在腦後,和緊繃著的臉上,一絲不苟的神情,相映成趣。

他的身上,穿著一身金絲滾邊的大紅錦袍,衣擺、領口、袖口處,都用金色的絲線,繁複地繪繡著雲紋的裝飾,同色的腰帶上金線繞邊,繡著繁複的梅紋,一隻墨玉墜飾佩在腰間,身形一動,風風雅雅。

那件代表著喜慶的紅衫,襯著他略為蒼白的膚色,顯得他更加的氣質高雅,鋒銳凜冽。

他的鋒芒,更象是眉的刀,又或者是笑的冷,一舉一動都與眾不同。

無可否認,那是一個身份極為尊貴的男子。又或者說,對於他那樣的人,無論什麽人站在身邊,都隻是陪襯,而非主導……

神態高貴的男子,一身新郎打扮的年青男子……

又或者說,如此半夜三更,有如此興師動眾的新郎嗎?

慢著……

若他是新郎,那此刻正在新娘子抱在一起,正睡得昏昏沉沉的那個,又是誰?

真相不能猜測,現實總是殘酷。

水紅色的帳子,好象隔開時空的紗幕,張開和收攏,就是另外一番風景。隨著家丁們的粗魯動作,被隱藏在那一片朦朧後麵的風景,一寸一寸地在人前展現出來。

繡著枝蔓交錯粉荷的粉紅色床單上,錦被零亂。一個粗壯男子,正以絕對壓倒性的姿勢,張開四肢,靜靜地俯在年輕女子的身上。

而那個年輕女子仿佛睡著了,任由男子如此霸道地覆蓋著自己,伸長的玉臂有半截垂在床沿上,無聲無息。

被照得明亮如白晝的空間,在被水紅的色澤渲染得美侖美奐的新房之內,麵色如鐵的男子拖著長長的陰影,帶著令人心顫的戾氣,一步一步地上前。

他的每一步,都好象踩在家丁們的心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小心地後退半步,以避免城牆失火,殃及池魚。

隱約朦朧的粉色紗帳,將燭光幻化成六星芒的形狀,隨著光芒的移動,變化成各種姿態,在那色彩絢麗的光和影中,男子的側臉,一分一分地變成鐵灰。

他的整個人,更象是被封鎖地雪窟裏的雕像,美的耀眼,冷的刺骨。那樣近乎凜冽的冰冷氣質,沒有一絲的熱度和溫度,也杜絕一切的綠意和生機。

世人皆知,漣漪王朝的三王爺淨水湛,天生擁有一雙藍瞳,所以,這許多年以來,他也是以異類的身份,旁若無人地生活著,那樣徹頭徹尾的漠視和那樣近乎恐懼的巴結,是他生活裏的絕大部分內容。更因為他手中掌握著的重兵,“淨水湛”三字,也順利成章地演化成世人的噩夢。所以,隻要他想,從來沒有人能看到過第二天的太陽。

滿室的喧囂,驚醒了床上的女子。

洛雪隱慢慢地醒來,感覺到身上被巨大的物體壓著,幾乎就連氣都喘不過來。她蹙眉,是否又是小紅那個頑皮鬼趁自己睡著了,又跑到了自己的床上來?

而且,最近的它,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甚至不經自己同意,就跑到自己的床上來,甚至還壓著自己?

看來,明天得好好教訓一下它才是。現在,睡覺最要緊。

朦朧中,她身子一側,伸出白玉一般的皓腕,用力一推,好看的眉蹙了起來,有些不耐地嘟囔了一句:“小紅,下去……”

然而,沒有動靜。

身上的重物,隨著她掀動的手,隻是晃悠了一下,又更重地壓在她的身上,毫無聲息。

她再用力一掀,隨著重物的應聲倒在一側,一瞬間的輕鬆和手心傳來的熱感和粗糙感卻令她悚然一驚——不對,這不是小紅,至少他身上的溫度,是和小紅是大相徑庭的……

可,是誰,是誰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敢趁著自己睡著時,偷偷地爬到了自己的床上來?

而且,大紅、小紅,還有猛兒他們又去了哪裏?看到有陌生人爬上了自己的床,竟然不來阻止的?

洛雪隱心中一凜,驀地睜開眼睛,頓時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原來,被她推倒在一邊的,卻是一個睡得死豬一樣的男子。

紅燭和火把的陰影,倒映在粉紅色的床單上。那樣嬌豔的顏色,使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恐怖。

他有一張幾近猥瑣的麵孔,幹枯的皮膚。臘黃幹瘦的身上,隻穿著一條七分褲之類的褻褲,此刻被她掀開了,還在沉沉地睡著,嘴角有透明的可疑**流了出來,浸濕了身下的床單。可他的人,卻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這樣惡心的一個男子?

頭,抽筋一般的痛,腦子裏一片混亂。

洛雪隱用手按緊了“突突”直跳的額頭,艱難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四周的火把,還在“劈劈啪啪”地燃燒著,濃濃的鬆油的味道有些重。洛雪隱思忖片刻,卻想不出個至所以然來。

忽然感覺到四周幾近詭異的氣氛,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去抬首,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屋子,紅木的床櫃,古香古色的裝飾。還有案幾之上,正熊熊燃燒的紅燭,再抬首,就發現屋裏屋外都是火把和身著奇裝異服的怪人……

天,這又是什麽狀態?

她愕然環視四周,卻發現那些本來靜靜地望著她的人,卻在觸到她眼神一刹那間,就快速地轉了開去,眸子裏,嘴唇邊,都是同出一轍的鄙夷和嘲弄。

鄙夷?

嘲弄?

她洛雪隱何德何能,在沒有表演的夜裏,招來如此多的圍觀者?

然而,再深想一層,她的臉色驀地變了。

古人的裝束,複古的衣衫,還有粉色的帳幔,古香古色的屋子,甚至貼著喜字的箱箱櫃櫃,都是那結古裝戲上才能有的。

目光遊睃之間,洛雪隱的心再一沉,除了鑽心的頭上,身體上傳來的痛楚,她忽然感覺到呼吸都艱難起來。

老天保佑,希望事情不是她猜測中的樣子……

一陣涼意襲來,直入骨髓,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張了開來,正將四周的寒氣一一吸收。那樣輕無一物的感覺,那樣的透骨的涼意,使她不由地全身發顫,再低頭一看,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發現,向來習慣穿著睡衣睡覺的她,此時,那件舒適的睡衣純棉睡衣卻不見了。她的身上隻有一件水紅色的肚兜,在腰間打了個結,鬆鬆地係著……

肚兜?這又是什麽年代的東東?

洛雪隱的震驚,好象遇到了十三級地震一般。下一刻,不由狠狠地咒了一句,TMD,這是什麽狀況嘛?

無法以正常思緒衡量的事實,使她手足無措。她下意識地向身邊望去,隻穿著肚兜的自己,還有隻穿著短褲的男人?她不會是不好彩地嫁給了一個如此難看的男子吧!

May_gad,天生美男癡的公主,如此遇人不淑,還不如找塊豆腐,直接讓她撞死得了……

這下,欲哭無淚水的洛雪隱的頭,變得鬥一般地大了起來。

空氣中,有不安的因素四處流竄,殺意和敵意,仿佛是流散在空氣裏的毒素,正一寸一寸地侵入洛雪隱的毛孔。

然而,因為極度的懊惱和失落,一向敏感的洛雪隱正深深地陷在懊喪和失落中,第一次,沒有絲毫覺察到近在咫尺的危機。

就如她甚至沒有覺察到,本來如豆的紅燭,為何能照得整個空間,明亮如白晝一般!

洛雪隱並不知道,她的異乎尋常的表情,落在身側人的眼裏,卻成了華麗麗的無視。

身邊的人臉色一變再變。

他望著以手抱頭,神色茫然的女子,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似在嘲笑她的做作和無知。

新婚之夜,紅杏出牆。現在的她,還有心思左想右想嗎?

若真要想,她是否該想一下,自己貪圖一時歡娛的下場呢?

感覺一道眸光,利箭一般地射在身上,頭腦漸漸清醒的洛雪隱下意識地抬頭,目光所到之外,正是一身新郎束裝的淨水湛。

四目相交,麵麵相覷。洛雪隱狠狠地呆了一下,然後,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仿佛日的光彩突破紅雲,珍珠的絕世光彩衝出內匣。那個男子,就好象細砂堆裏的鑽石,那樣與眾不同的璀璨,馬上吸引了落雪隱的眸光。

她的第一感覺是:帥

第二感覺是:太帥了

第三感覺是:帥呆了

……

他有著深藍色的瞳仁和如墨的長發。五官深刻如刀刻,風姿俊逸,映照在紅木家俱和如流的水紅色光暈裏,宛如皓月當空。隻是,那樣的光芒,卻是絕冷的。就好象是萬年雪峰之上,已經凍結千年的玄冰,冷硬得沒有一絲生機和熱氣。

可這樣的男子,才能稱其為男子啊,用一句話概括就是:酷斃了……

所以,洛雪隱下麵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帥哥,你貴姓啊……

今年貴庚啊……

在哪裏高就?有沒有女朋友?

……

然而,臆想歸臆想,欣賞歸欣賞,下一秒,洛雪隱的熾熱眼神,仿佛被潑了冰水一般,慢慢地凝了起來。

怎麽回事?那美男好象對自己一點都不感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