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棄婦守靈傷全城
呂曼兒頓時從那張清秀的臉上看見兩顆在月色下閃爍流動的烏黑眸子,像黑珍珠一樣神奇,像黑檀木一樣堅實,那眸光流露著掩飾不了的才華睿智,深情愛意,像月光般輕瀉在呂曼兒的心田,溫柔而細膩,絲絲甜甜的,令人迷醉,令人墮落,令人樂而忘返。
這簡直和她夢中的情況一模一樣啊!
“我,我想天天都可以見到它!”呂曼兒從他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英姿颯爽的倩影,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翩翩然如若仙子隨風飛升,俊美得讓她自己也忍不住感歎地懇求。
這對於平常人來說是多麽簡單的要求,卻成了她目前最大的奢望。
“好,那我每晚都來看你。”瞎子歌微微一笑,泛起了兩隻淺淺的小酒渦,像春雨滴下而漾開了兩圈漣漪,讓呂曼兒的心兒為之顫抖,為之窒息,為之傾倒!
原來隻有小酒渦沒有眼睛,她看了八年也看不出什麽來,但現在有了那攝人心魄的眸光,那頰間的小酒渦頓時成了月夜下隨風飛舞著的花瓣,縈繞在臉上明如皓月的雙瞳周圍,簡直就是美得讓人咬牙切齒,捶胸頓足地內心抓狂。
“那就這樣說定了!”隻是一會兒,她在他的眼眸裏看見了一個虔誠的自己,轉瞬間,她就成了這明澈深情眼神的俘虜,她開始逼不及待地期待明晚早一些來臨。
瞎子歌點了點頭,轉身大踏步地離去,那矯健的身影,誰識他本來就是那踽踽獨行的瞎子?
眼神離去了,心情仍在,隻是一刹那的眼神,已經足以讓呂曼兒暫時忘掉了羅龍的憂傷,她抬頭望著爬上中天的明月,感激著它給瞎子歌帶來了一雙明亮的眸子,給她帶來了一刹那的幸福。
轉過身去的瞎子歌,也看到了呂曼兒那臉上的醉態。他不知道她在沉醉著什麽,但是她幸福的表情告訴他,她此時正在忘掉了羅龍帶來的憂傷,沉浸在另外一種良好的情緒裏麵。這比起他說上一千多安慰的說話還要來得有效。
所以,他沒有開口告別。帶著眼神,流光溢彩地離去,就是讓呂曼兒的沉醉沉得久一些,憂傷少一些。
翌日,唐英起身,在趕去衙門前堂的時候,不忘了路過馬棚偷看呂曼兒一眼。卻左顧右盼不見了她的影子,馬棚中,隻有一個渾身白衣的女子在忙活。
他便走過去,輕聲地問那女子,“請問,呂姑娘今天沒有來嗎?”
那女子驀然轉過身來,朝他深深地施了一禮,“將軍,早呀。”
唐英心裏“咯噔”一下,被嚇了一大跳。眼前這人渾身素縞麻衣的,竟然正是呂曼兒。
“你,你怎麽穿成這樣了?”
呂曼兒微歎一口氣,“我是羅龍未過門的媳婦,按俗例,做妻子的應該為夫守孝三年,未過門的也應守孝三月。”
唐英聽了,頓時默然不語。這女子啊,真是有情有義到極點,就連未過門的也要守孝,齋戒沐浴,要是真正的夫君,那豈不是守孝三年,以死殉情?這該是多麽美妙的愛情結局呀!為什麽不讓它發生在他的身上?
良久,他也輕歎了一聲,說:“你可以跟我來一下嗎?”
呂曼兒瞥了他一眼,回望了活兒也差不多忙完了,便點了點頭,隨他走到了前堂。
前堂上,衙差四逃,由軍士站立兩旁喊威。唐英和呂曼兒一上堂,縣令則把麵前的一堆紋銀一推,顫栗地坐在一旁。一眾有建功的敢死軍都佇立在堂下,靜候著他的訓示。
“百夫長帶兵有功,官封牌刀營千夫長,主持招募任務,即日上任!鑒於衙內庫存不多,賞紋銀百兩以作鼓勵!”唐英一坐下,就開始論功行賞。
百夫長微歎一聲,上前謝封領賞而去。
“既然奪城一戰由林歌指揮,林歌自然也功不可沒,即日起,官封敢死軍百夫長!免去近衛職務,賞紋銀五十兩!”說完,他把目光轉到了瞎子歌的臉上。
“謝將軍!”大白天的瞎子歌,又回複了拄著槍踽踽而行的樣子,上前謝封領賞。
呂曼兒聽了,想像著瞎子歌騎著高頭駿馬,在廣袤的沙場上鐵槍向天一指,手下千員士卒整齊劃一地齊步前進的場景,不由心中一動,微微地漾開了笑靨。
他也是桃英鎮出來的壯丁中,唯一有了官階的人,呂曼兒包括桃英鎮的兄弟也都為他的封賞而感到欣慰,這是桃英鎮的榮光,也是值得光宗耀祖的大事啊!要是發生在羅龍的身上,他爹一定會喜笑顏開的。
“羅龍力砍百敵,還為了掩護兄弟們而罹難,功德無量,理應升為百夫長,賞銀五十兩。”
眾人一聽,不由一驚。雖然唐英說的沒錯,可是,這羅龍人都死了,還怎麽升為百夫長?領賞銀啊?這唐英在搞什麽呀。
唐英沉吟著點了點頭,“很遺憾,官他是不可以升,但是,賞銀,呂姑娘可以替他領。”
這時候,大家才發現俏站在他旁邊,渾身素縞麻衣的呂曼兒。
呂曼兒剛才也納悶唐英怎麽封一個死人的官,還賞銀了?但聽到唐英在叫她,她才回過神,轉到堂下,拜謝領賞。
連死去的人也能夠升官,得賞銀;這唐英,真是太夠意思了。大家不由對他在戰場上那隻是一味死守的懦弱減淡了不少,這唐英當起官來,也是頭頭是道的嘛。
唐英見軍士把銀兩捧到呂曼兒手上,又說:“把它送回他爹的手裏。還有,這隻是封銀;至於那些烈士的撫恤金,待戰事局麵平穩後,再上報朝廷分發。”
呂曼兒心中一動,也單膝拜謝,“謝將軍!”
唐英微微點著頭,欣慰地盯著她跪下,說話,站起來,待呂曼兒抬眼望來,才恍然地轉過頭去,對縣令說:“還有,請縣令大人去張榜告示:為了悼念今次守城死去的所有皇朝士卒,請大家都呂姑娘一樣,穿上素縞麻衣,為他們守孝送行,以示他們為了我們的安居,作出了年輕的獻身!”
眾人聽了,不由得渾身一顫。包括呂曼兒也驚訝地齊刷刷把目光盯在唐英的臉上。唐英這樣做,也太尊敬人了吧。這做他的士兵,看來也不冤呀,死也死得這麽光榮!
呂曼兒這才知道,唐英叫她跟著來的意思,就是給大家一個榜樣,要求大家也穿上素衣悼念包括羅龍在一起死去的士兵。心裏不由湧起莫名的感動。
唐英轉過頭,微微一笑,“退堂!”
中午時分,全城的軍民都穿縞披麻,銀妝素裹,在大街上來回穿梭,像白茫茫一片的蘆葦,看似是滿城哀思,沉緬傷痛;心裏麵卻是全城感動,軍民一心。
許多市民都和官兵一起,把城裏的屍體分了強虜的一堆,本軍的一堆,全都人道地抬到郊野外,把它們安葬到亂葬崗上。
唐英這樣做是不想讓她獨自一人在悼念羅龍,而讓全城的人都和她一起共同地悼念,免得她寂寞孤單;反過來,她也是除了羅龍,還可以去悼念許多人,那在她內心裏,羅龍死去的陰霾又衝淡了不少。
在大街上,呂曼兒也有個衝動,想上前去幫忙,卻被唐英喝止,而要她繼續去喂馬刷馬,其他的事兒可以一概不理。
她便隻好到夥頭營裏找來了馬料,用馬押運著回縣衙去。
唐英望著她的倩影,嘴角這才泛起了一絲舒心的笑意。他做了那麽多,也無非要消除她額前的憂傷,剛才看到她的衝動,就知道她已經走出死亡的冷漠陰影下,重新拾回了血性的信心。
不料,在路過大街的時候,卻被一個自稱“河中仙”的算命相士叫住了。
那算命相士瞥了她一眼,唱喏:“姑娘,來測個字吧,測自身,姻緣,健康,家宅,事業都行,不靈不收錢!”
呂曼兒平素不相信這些江湖術士的,但本著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便微微一笑,從腰間取了一兩銀子給他,“拿去生活吧。”
那算命相士再瞥了她一眼,微微驚說:“你本該有母儀天下,為後之命,何故流落在這裏?”
呂曼兒一怔,轉而笑說:“我隻是一個隨軍的養馬郎中,不僅是養,還要醫,辛苦的要命,怎麽會是皇後了?”
說完,便轉身繼續要趕馬。
“富貴榮華在廄中,功名利祿一掃空,苦盡甘來終有日,烽火奇緣龍邀鳳!姑娘,你好心有好報,你就等著吧,真心愛你的人很快就會來到你身邊了。”
呂曼兒聽了,不由一怔,腦裏頓時浮現著那幾個詞兒,疑竇叢生:真心愛我的人?很快?來到身邊?
她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回頭好奇地問:“你真的會算命?”
那算命相士嗬嗬一笑,輕捋了下頜的幾縷白須,唱喏:“占卜算卦,測字算命,苦詣了四十年,此中一帶人稱‘河中仙’的,便是小生在下。”
她望著他桌上的紙和筆,不由得抿了抿嘴,然後問:“那這測字要怎樣做?”
算命相士一指那紙上,說:“就是在上麵寫出你想要測的那個字即可!”
呂曼兒忍了忍,終於在紙上寫下了她的名,一個“曼”字。
算命相士拿起來一看,“曼。請問姑娘要測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