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麗車裂

7美麗車裂

預感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洪翔站在機場出口處,心中驚惶難定。

十多年前,父親領著自己和母親突然放棄這座生養他的城市,遠赴浙江重新創業。從此,父親再未重返舊地。不僅他不理解,母親更為納悶。三年前,父親原在這座城市的一些產業需要人打理,洪翔才得以重返給他留下美好童年記憶的美麗江城。

洪翔的相貌與父親極為相似,這應該是馨兒的母親見到他後反應強烈的起源,這一點,也從馨兒父親一口叫出父親的名字上得以印證。但根源是什麽,讓洪翔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亦感不寒而栗。

昨晚深夜,馨兒給他來了電話,可她一直在電話那頭哭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早上七點,馨兒又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她父親要了他的電話,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她最後堅定地說,翔,無論將會發生什麽,我對你的愛永遠不變。

廣播裏,父親那班飛機已經落地,洪翔的心莫名地嘣嘣直跳,不知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麽。

洪天濤高大的身軀直逼洪翔的眼簾,他迎上前去。

出什麽事了,一定要我趕來?洪天濤把手上的拎包交到兒子手上。

不急,我先帶你去酒店。洪翔極簡練地說。父親的威嚴一向讓他有些害怕,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他更不敢多言。

你搞的什麽名堂!洪天濤皺了下眉頭,大步將兒子甩在身後向外走去。

洪翔開車將父親送到東方大酒店。一進入電梯,洪天濤便逼視著兒子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把我誆到這兒來?

從父親警覺的目光裏,洪翔的一顆心極速下沉,他定了定心神說,爸,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一直不願回到這兒來?

洪天濤的目光一下銳利起來,厲聲喝道,翔兒,你到底要搞什麽鬼?

電梯已經上升到所要的樓層,洪翔舉步欲出,被父親一把拽住。他回身看去,竟看到一向鎮定自若的父親眼裏居然襲上一層惶惑。或許意識到自己的失常,洪天濤頹然鬆了手。

見兒子伸手推開1816號房間僅隻虛掩著的門,洪天濤麵色愀變,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兒子設了個局給騙到這座他有生之年都不願再踏進一步的城市。

洪翔側轉身對父親說,爸,受人委托,我帶你來這兒見個你過去的故友,你見還是不見?

洪天濤的目光快速閃爍著,然後沉沉地歎了口氣,對兒子說了聲“你去下麵等著”,從兒子閃開的空隙裏,他走進門裏去。

裝飾豪華的房間裏靜得沒人般,洪天濤做了個深呼吸,走向客廳。一個熟悉的身影麵窗而立,當他轉過身來麵向他,眼裏射出一道穿透他靈魂的精芒,令他感覺一種死亡般的窒息向自己迫來。

故友重逢,四目相向,沒有驚喜,沒有擁抱,但腦海裏閃回的是曾經的一去不複返的友誼。他倆是一起玩彈珠長大的發小,從小學到高中同一個班級的同學,二十年前又一同攜手創業,將一個最初隻有三個人的小公司,逐漸發展壯大為在江城屈指可數的房地產集團公司。十三年前,因一名高官落馬,牽出公司涉及金額達數百萬的行賄案,作為總經理的文之皓頂了董事長洪天濤的缸,鋃鐺入獄三年。

三年後走出監獄大門的文之皓是在精神病院見到自己的妻子的,而好友兼合作夥伴洪天濤下落不明,給他留下了賤賣集團公司股份屬於他的款額六百萬元人民幣。

妻子因何精神失常?洪天濤為何賤賣公司杳無音訊?盡管妻子經過長達數年的治療,病情有所好轉,但她已記不起當年事。文之皓曾經懷疑,妻子的精神病應該與洪天濤的失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但苦於缺乏證據,十年來他隱忍悲苦悉心照顧妻子,直至洪翔貿然闖入他們本已寧靜的生活。

留在房間外的洪翔忐忑不安地在走道裏來回走動著,數度望向緊閉的房間門,不敢想象當這扇門重新開啟後,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何等樣的宣判,因為他已預感到上一輩的恩怨將極大地左右到自己和馨兒之間愛情的走向。

時間在他的焦灼中分秒度過,終於等來那扇門的開啟。門裏走出馨兒的父親,在他迎上前去時,將手中的一部手機遞交到他的手中,默默地望進他的眼睛裏說了句“從今天起,不許你再見馨兒”,然後步履蹣跚地走出他的視線。

當他緊攥手機衝進房間,隻來得及看見一縷衣袂閃入窗外的陽光中。

文之皓交給洪翔的手機錄音,翔實記錄了十三年前馨兒母親突然精神崩潰的真實原因——洪天濤酒後亂性失德!

作為造成馨兒母親悲劇的洪天濤,十多年後麵對故友,懺悔已不足以挽回自己對這個曾經無比幸福的家庭所帶來的傷害,自責在此基礎上顯得是那麽的蒼白,而長期自我羈押的負罪感在這一刻終得以自戕的形式獲釋,未免不是一種重生!

藍歆的心在揪著痛,她已不自覺地把自己放了進去,渾不覺室外下起了如注般大雨。門鈴忽然在這一刻響起,被驚醒的她看了眼手表,竟然已經快22時了。隻怕是肖中宇來接自己了。傍晚那會兒,她給他去了個電話,說自己會晚一會兒回家。

藍歆扭動了一下僵硬的頸項,上前把門打開,卻非常意外地看到是手裏拿著一個強光手電筒的童大為,一下想起他是這兒的保安,遂問了聲,今兒你的班啊?

童大為略顯局促地說,我見您這兒的燈亮著,過來看看。這麽晚了,您怎麽還在這兒?外麵已經下雨了。

藍歆將他讓進屋裏,告訴他自己在看些東西。童大為走到窗前往外麵看,藍歆拿起被調成靜音的手機看了眼。肖中宇一小時前發來短信,說下雨了,問幾點回家,到點他來接她。她就手回了信,說快了,到點給他電話。

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雨。麵向窗外的童大為忽然來了句。

哪天?藍歆敏感地反問了句。

洪翔和他的女朋友自殺的那天。童大為回過身來,仰了會兒頭又低下了,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繼續說,我記得快十一點了,洪翔的那輛奔馳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刹出一個刺耳的聲音停在了台階下。洪翔從駕席裏下來,跑到車的這邊拉開後車門,從裏麵攔腰抱出一名女子,我一看就知是他的女朋友。正好手邊有把傘,我拿起傘衝下台階,準備替他倆遮遮雨。卻沒想到一向溫和的洪翔閃了下,對我吼了聲,走開!這時,他懷裏的女孩歉意地朝我點了下頭,聲音虛弱地對洪翔說,翔,人家好心,不得無禮。洪翔生硬地對我說了聲“對不起”,抱著女孩衝進大廈,我這時卻看到他滿麵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後來警察來了,把我叫上去詢問,我才明白他那是淚水。

沉沉的雷聲滾滾而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藍歆專心地繼續看洪翔的日記。日記已近尾聲,她竟爾為日記中男女主人翁的命運糾結起來。

驀地,轟然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大力撞開,一位相貌雋秀的青年男子抱著位麵色蒼白卻掩蓋不了其美麗姿色的女孩闖進屋來,徑直進了裏屋。藍歆一愣之下當即認定這倆人定是洪翔和馨兒,遂癡癡然跟到了裏屋門口,見倆人均拿著塊毛巾替對方擦著頭上的濕發。然後女孩蜷縮在男孩的懷裏,仰麵望著他悲戚地呐呐問道,翔,怎樣的死才不那麽覺著痛苦?

藍歆失聲尖叫道,不,這世上就沒有不覺著痛苦的死!

洪翔毫不理會她的微笑著說,安眠藥和著紅酒喝下,我想會不那麽痛苦的。

馨兒問,現在到哪去弄安眠藥?

洪翔說,下午我去了好幾家藥房,買到足夠量的。馨兒,不能信守與你白頭到老的承諾,你怨我嗎?

馨兒頻頻搖首說,不,擁有了你的愛,我此生無憾。之所以相約著與你一塊兒死去,是因為我太愛你也太自私。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和最終的男人都隻能是你,若你死了,我活著便是多餘。可如果要我獨自死去,我卻又不願讓別的女人占有本屬於我的你的身體。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拉你一塊兒死,你樂意嗎?

洪翔點著頭說,我自然是樂意的。命運既然注定我和你不能走到一塊兒,那便死在一塊兒好了。悲痛一生不如痛苦一時。

藍歆的喉嚨堵得死死的,她為自己想不出什麽兩全之策來阻止這對神仙眷侶的自戕,快瘋掉了。

洪翔和馨兒在深情相望中伸出手褪下對方的衣衫,兩具潔白的**是那般的完美無瑕。洪翔輕輕地覆上馨兒,倆人像微波中的小船,緩緩起伏在靜靜的港灣。僅隻於一會兒,風浪漸急,馨兒驀然高喊,翔,快要我,快給我罷,我要你給我播下種子,讓我和你的孩子出生在天堂!

藍歆亦大聲喊叫道,不,不,天堂不屬於孩子,天堂不歡迎孩子,讓你們的孩子降生在人間罷!

洪翔和馨兒驟然間像兩頭野獸般交纏在了一起,傾盡身體內所有的力氣上下翻騰,玩命撞擊,奮勇搏殺,霎時間,一股股濃鬱芳馥的荷爾蒙噴薄傾瀉而出,藍歆被裹挾其內,亦**般在地上翻滾嘶喊著……

待她疲極而從地上坐起,彷徨四顧,洪翔和馨兒已不在裏間的床上,她驚惶闖入,卻發現一縷縷薄霧由虛掩的浴室門縫裏冉冉氤氳。

她退回到自己的領地裏,苦思著如何挽回一對有情人生命的良策,卻絲毫不顧及身邊頻閃的手機屏。

驀然,“叮”的一聲,把藍歆從糾結的思緒中驚醒過來,她駭異地看到,裏屋中央,洪翔和馨兒手裏各端著一杯紅酒,深情相視中舉起欲來個交杯……

藍歆嚇得嚎哭著大喊,不!不!!不!!!

鮮血般殷紅的紅酒,在洪翔和馨兒雅致的仰脖動作中向微抿的嘴唇裏傾去……

藍歆狂撲而上,欲奪下倆人手中的酒杯,卻遭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倒在地。她仰麵望去,隻見洪翔麵上滿帶著種無限神往的笑容,抱起他的同樣麵帶微笑的馨兒坐進外屋中央的長沙發裏,倆人緊緊地相擁相抱相吻……

藍歆崩潰地向倆人衝去,卻被一種無形的氣息裹挾著沒法邁動一步,眼睜睜而徒勞無望地看著這對相愛甚深的愛侶相繼咽下最後一口氣。她捶胸頓足歇斯底裏地嚎啕痛哭著,置頻響的門鈴聲和敲門聲若罔聞。